江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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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齐王

    那日过后齐行又在家中等了几天才出发去见舅舅,他可不想头上缠着几圈布去王宫。就算舅舅不会笑他,宫中的宫女们大概率也不会放过他,他自小就往返于齐府和王宫,甚至那些宫女们还抱过小时候的齐行,齐行与其中一些还颇为熟络。

    缠着布匹进宫,他齐行不要面子的吗。

    齐行修养的几日中颜红玉偶尔有来看他,多亏了她的唆使,白色细布才有幸在齐行脑门上又多待了几日。而齐行想起之前几日红玉的失踪问起她来,红玉仍是不说,只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齐行没有办法,只有等所谓的到时候。

    傍晚,一辆小马车在齐府门口停下,正是来接齐行入宫的内臣。齐行虽然可以相对随意的进出王宫,但是仍需要守一些规矩,毕竟宫中还住着齐王的家眷,若是不小心被心怀恶意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劳烦卫公了。”齐行尊敬地行礼。

    卫公本名卫恒,曾是齐王的家仆,二人关系就与现在的齐行和陈伯差不多,后齐王称王,卫公放心不下齐王,便主动要求进宫做了个内臣。且卫公颇为博学,写的一手好字,只可惜他这一身本领只能埋没于宫闱之中,至今只有三个‘半徒弟’,三个分别是当今齐王与太子,还有就是眼前的齐行了,‘半徒弟’则是卫恒自觉身份卑微,担不起师傅二字。

    “公子折煞老奴了,老奴何德能当公子如此称呼。”卫恒连忙侧身闪过齐行的一礼,他只是宫中一个奴才罢了,可担不起卫公的称呼。

    “卫公谦虚,年幼之时的教导齐行莫不敢忘。若非卫公坚持,小子在这里称一声卫师也不为过。”齐行诚恳地说道。

    “公子莫要如此,老奴乃残缺之躯,如何能与颜院长同为公子师傅。”卫恒连忙拒绝。

    齐行无奈,每次提起这个卫恒都会严词拒绝。只好说道:

    “您啊,咱们先去宫里吧。”

    卫恒应下,扶着齐行进入马车内部。

    小马车一路低调行驶,辗转过了几条街就到了王宫侧门,侍卫们自然认得这个宫中出去的马车,确认人员无误后便放二人通行。

    下车之后卫恒将齐行带到一处殿前就告退了,服侍齐王多年,他很清楚什么时该留什么时候该走。齐行轻车熟路地绕过殿前,在后方一个僻静的房屋门前站住。

    “舅舅,行儿拜见。”齐行行了一礼,对着门内喊道。

    “进来吧。”门内一道平淡的声音传出。

    齐行起身,缓步走进房间。

    房内,齐王正坐在桌前,桌面上七零八落摆着几封书信,有拆开的也有未拆的。

    齐王姓齐名陈,陈国的陈。

    几十年前在中原还是由陈、宋、赵等几个大国共同享有时,齐陈所在的齐家就是陈国中的贵族之一。当时在任的陈王年事已高,并且国中还存在几家像齐氏这样势力庞大的贵族,于是便给尚未出生的齐氏嫡长子赐予国名——陈,后又将自己的一位宠爱的幼女许配给齐陈,希望以此拉拢齐家,延续陈氏王命。

    只可惜老陈王在任实在太久了,久到熬过自己好几个儿子。或是因为人老脑子开始不灵光了,或是因为怜惜过世的长子,老陈王寿命将至时做出了他这一辈子最昏庸的决策,竟隔代将王位传给了其孙子。这一举措使得本就因势力旁落而摇摇欲坠的陈国,再一次加速了灭亡的脚步。

    老陈王走后,不满传位结果的其他儿子们纷纷逼宫,叫新王交出王位。说也可笑,陈国没有断送在老陈王防备了几十年的几家贵族手中,反而因为自己最后一封诏书分崩离析。

    当时的齐氏家主听闻内乱,认为机会来了,想借着公主的名头揭竿而起,然而却被年幼的齐陈劝阻,齐陈建议父亲这个时候不予争端,广收流民,等待时机。

    齐家家主最终听从了儿子的建议。之后的几年内陈国迅速衰败,齐氏则携大势登场一举平定了陈国内乱,并以陈国为基本盘,进一步跨入中原战场,这才有了后来齐王陈横扫诸王的故事。

    齐陈称王后有人建议他将名字改掉,毕竟齐家实际上是从陈氏手中篡了权,得国不正。但齐陈没有听取,仍是使用原来的‘陈’作为名字。

    见齐行进来,齐陈抬眼指向桌子前的座位示意齐行。

    “坐,今日齐魁首怎么得空来看我这个孤寡之人了?”齐陈打趣道,话中没有带一丝帝王威严,反而就像一个普通的舅舅,由于外甥很久没来看自己,话语中还带有一点酸溜溜的意味。

    闻言齐行苦笑了一下,他虽然自小就与齐陈关系甚好,但越是年长他就越是主动减少进宫的频率,只因面前的男人不光是他的舅舅,还是这大齐王朝的帝王。

    “舅舅莫要取笑外甥,在您面前我哪敢称什么魁首,这中原百万沃土皆为齐姓,万万人口皆为您之臣民,您又怎会孤独。”齐行满脸无辜地为自己开脱。

    “哈哈哈,还是行儿你能说会道,朝中之臣若有一人似你半分机敏这王宫也不至于如此清冷。”齐陈听到齐行的话笑了笑,没有再说齐行近期少来看他之事。

    “舅舅高看行儿了,朝中大臣哪个才能不是十倍、百倍于我,行儿就是占了舅舅的偏爱罢了。”齐行听懂了齐陈的言外之意,舅舅这是说王宫没人陪他说话解闷呢。但是他只能心中无奈抱歉。

    “你小子。”齐陈摇头笑笑,对于齐行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没别的办法,更何况今天齐行过来就是准备和他道别的,今日之后,怕是很久很久才能再看到这个惹人喜爱的外甥了。

    “听闻你准备远行?”齐陈将交谈内容转回了今天的主题。

    谈到远行之事,齐行其实也有些不舍,于是叹了口气说道:

    “是的,我准备去外面看看,总在您和父亲的庇护之下也不是这般道理,今日特来此向舅舅辞行。”

    齐陈抬头仔细瞧了瞧齐行,半晌才说道:

    “唉,去吧,去吧,当年我与漱石还有你母亲……”齐陈面露追忆之色,说到一半才发觉话有不妥。

    “母亲?”齐行抬头看向舅舅,母亲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齐陈知道自己话有不当,不过没关系,齐行也长大了应该早已习惯。

    “是啊,当时我和漱石也如你这般准备去见见天下英豪,婉儿非要同去,拗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后来还闯出了个什么‘三侠’的名号,只不过后来……”齐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话锋一转,略有气愤地说道:

    “漱石那小子,多半是那时候在我眼皮底下与婉儿……咳咳。”齐陈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

    也就是他现在久居高位,若是放到年轻时提起这事,后牙槽没准都咬碎了,实在不怨他,谁能想到‘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当我妹夫’。

    齐行见到舅舅如此不禁莞尔,天下人眼中那个威严,雄伟的齐王,私下竟这般“小家子气”,听他话中的意思保不准还是个妹控。

    但是齐行也知道,舅舅这番话多是想拉近与自己间的关系,齐王失言一次已经够奇怪的了,这却一连两次。

    只是想告诉自己他虽然是齐王,但也是自己的舅舅。

    齐行心中满是感动,但还是要为自己父亲挽尊。

    “这样您才有我这个外甥了嘛。”长辈的事他实不好多评论,偶尔听个八卦就算了。

    齐陈看了看齐行,目含满意之色。

    “不错,漱石助我平天下的功劳都不如将你这个儿子养大。”

    “父亲若是听了此话保不准要和您辩论辩论咯。”气氛敞开,齐行也开始说话大胆了一些。

    “哈哈哈,那就叫他过来,我看看他到底认不认。”齐陈闻言大笑,然后正色说道:

    “行儿,我知你前日再度晕了过去……”转而伸手从桌下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齐行看向眼前的盒子,不解道

    “舅舅,这是……”

    “打开看看吧,这是你今年生辰礼物之一,我与漱石为你成年共准备了三件礼物。”齐陈示意齐行打开看看,然后又补充道:

    “若真计较这件也不算成年之礼,早几年便准备好了,只是现在交给你罢了。”

    齐行打开盒子,发现是一枚精致的瓷瓶,再结合舅舅刚才的话……

    “这是……温御医提起过的药?”齐行一下子将盒中瓷瓶拿起,神色激动地问道。

    “本准备过几日再交给你,但那日温御医回来后与我说你身体已经足以承受药性了,早几日晚几日也无妨。”

    齐行了然,补药吃多了也不好,有些药性猛烈的补药服下后很容易出现虚不受补的情况,并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因此只能等他成年身体强壮之后才能承受。

    “行儿多谢舅舅。”齐行握紧瓷瓶起身对舅舅行了个大礼,郑重地说道。

    他知道为了他虚弱的身体,父亲与舅舅究竟花费了多少心力。

    “这是何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中有几味稀有药材还是漱石亲自出行找回,我们能做的就这些了,出去后就全靠你自己了。”齐陈拉起齐行,然后抬手重重拍在齐行的肩膀上,几月不见,外甥的肩膀倒是更加宽厚了。

    “舅舅……”齐行一时无言,深觉自身承受不起舅舅和父亲如此厚爱。

    “莫要做这等小女儿姿态。若真想回报我们,那就平安归来。”齐陈看着已快有自己高的齐行,心有不舍,但话到嘴边只成了“平安归来”这四个字。

    “好,行儿归来后再来宫中给您请安。”齐行不舍地说道,这一刻方才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痛楚。

    一时间屋内两人都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