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危机到来之时。往往都会非常紧张，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紧张便会消逝。

    看到慕容博的第一眼，萧远山的内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里！

    这就是他三十年来朝思暮想的人儿。

    每个寂寞的夜里，他都会想到自己死去的妻子。自己生长在汉人土地上的孩子。以及钻心的炽烈的复仇之火。乃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慕容博。

    三十年里，他一共与慕容博交手三次。然而每一次都以平局告终。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了结此人性命。内心痛苦的火焰炽烈燃烧，仿佛要吞没他的自尊与自信。

    他已经等了三十年，当然不惧怕这一刻。

    慕容博身穿灰袍，渐渐地从黄土大路上，一路向小山坡走来。萧远山敏锐的目力已经能够看到慕容博的脸。他的脸沧桑而富有神致。即便皱纹爬上眼角与脸颊，他的宗师气魄也无法掩盖。更重要的是，慕容博身上有一种尊贵的气质。

    那并非与生俱来的气质。而是一生致力于光复大燕的精气神。

    如果你见过慕容博，你绝忘不了他。

    他身材修长，走路如同黄鹤踏步。他气息悠长，双眼深邃，无法看穿他所思所想。而他挺直的腰板，如同顶天立地。伫立在人间。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拥有浑厚自信，不粗野的男人。他的狂野在内心中，如同大海一样波涛汹涌的内心。

    他表面上不粗野，文质彬彬。腹有诗书气。然而动起手来，却如同火星撞地球。如同大浪拍打沙岸一般。

    “你来了。”

    萧远山道。

    “我的确来了。”

    慕容博笑道。他一边笑，一边用猫抓老鼠的眼神看着萧远山。

    “你知道我是谁？”

    萧远山问。

    他与慕容博从未问过对方的名字，难道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慕容博也问，他依然在笑。萧远山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萧远山裂开嘴角，用一种恨之入骨的声音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不仅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在三十年前做了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震慑住慕容博，没想到慕容博仍然在笑，这一次，他笑出了声。

    “你是萧远山，三十年前，我害你家破人亡。对不对？”

    这黄土坡上，这黄昏时分，这大雁嘶鸣叫破西风的声音。这风吹过山坡，略过的声音。还有更加细致入微的，萧远山骨头震响作响的声音。

    当然还有慕容博笑声惊飞鸟儿的声音。

    萧远山双眼似乎有火焰熊熊燃烧，他死死盯着慕容博。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不过他没有动手，一个人忍了三十年，总归是需要问清楚一些事情的。

    三十年他都忍了，不差这一会。

    “不错，三十年前，正是你害我家破人亡。你毁了一个美好的家庭。”

    慕容博惋惜的说：“实在抱歉。”

    萧远山咬牙切齿，三十年，他只等来一个抱歉？不过，慕容博的行为实在反常，他需要知道对方的目的。无他，能坏了慕容博的好事，他就高兴。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何你今天前来找我？难道你很有自信？”

    两人距离不过两米，就站在这黄土坡上。坡上有车马碾过的痕迹。上面连杂草都没有。距离此地不远处，有枯败的植物。这便是此时萧瑟的景象。

    慕容博上下打量着萧远山，他的眼神令萧远山很不爽。不过他依然等待慕容博回答。

    “不错，今天我将把你杀死在这里。”

    没想到这次笑的是萧远山。

    他这样一个粗犷的汉子一笑，一张嘴咧开。似是讽刺，似是嘲笑。响彻天际。

    只听萧远山道：“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交手三次？”

    “我们的确交手三次。”慕容博点点头。

    “难不成第四次你能奈我何？”

    萧远山问。

    慕容博盯着萧远山的眼睛道：“我的确做不了什么，我能杀了你。”

    萧远山收起了笑容。反复打量慕容博，没想到慕容博一本正经，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他意识到，慕容博没有开玩笑。

    说来，他已经数年没有见到慕容博。对于慕容博在做什么，他也没有了解。难道慕容博今天带了人手？倘若他有人相助，也不是不可能。

    只听萧远山试探的说：“我听说有一个组织杀了很多人。还专门帮乔峰掩盖身世。莫非是你做的？”

    慕容博一本正经点头。

    “不错，的确是我做的。帮助你的孩子掩盖其契丹人的血统，我做的不错吧。”

    萧远山怒极反笑，乔峰现在被认为是汉人，是玄慈那个老东西搞的鬼！

    “我应该谢谢你。”

    只听慕容博道：“你的确该谢谢我。因为不久之后。玄慈就会到地狱里来见你。这样看来，算上之前的。我也算是帮你把仇人都杀了个遍吧。”

    萧远山拍手道：“原来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只见慕容博叹了一口气。指着萧远山道：“除此之外，我还帮你杀了不少人。你现在不理政事，当然不知道。我杀了耶律洪基与萧皇后。怎么样？”

    听到这两个名字，萧远山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听到慕容博说杀掉这两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只听萧远山冷笑道：“以你的见识与才智，能够做到这种事，我是万万不信的。当初你设计雁门关惨案，最后还不是落下把柄。倘若不是玄慈心慈手软。你姑苏慕容的名声三十年前就要坠落。”

    虽然如此。只见慕容博翻手拿出一块玉佩，正是辽国萧皇后的玉佩。这没玉佩上雕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异兽，萧远山一下就认了出来。

    他退后两步，满脸不可置信。

    他当然能认出来，萧皇后器重于他，他如何认不出萧皇后的玉佩？！

    只听慕容博道：“三十年，能够发生太多事。昔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有我慕容博大器晚成，终究光复大燕。与你相比，又是如何？”

    萧远山退后两步，坚定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只听慕容博继续道：“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不出半月。耶律重元登基的消息应该就能传到大宋。虽然你也活不到那个时候。但是，总归还是要告诉你的对不对？”

    这黄昏时分的苍茫，与这石破天惊的对话一同。勾勒天边的白云飞渡。这黄土上枯木几个，散落在大地上。数不尽的悲凉。

    萧远山难以置信。但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

    慕容博肯定用了什么方法，扶持耶律重元上位，并且两人肯定有什么交易。没有交易，他是不信的。

    他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慕容博不语，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已经不在重要，历史，是由成功者书写！

    慕容博笑而不语。

    他说：“你继续问，我可以解答你所有的问题。然后你就可以安心的死去。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不会杀他，因为他是一个大英雄，大好人。相反，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器重他。”

    只见萧远山冷冷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所有与乔峰血脉有关的事？”

    只见慕容博叹息一声。

    “当然是为了掩盖当年的雁门关惨案。倘若这被写入纸里，对于我慕容氏的名声，真是天大的影响。我当然不能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萧远山大笑，他的声音震破天际。他的眼中，战意熊熊燃烧。三十年了，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他的伤虽然未好，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有一个终结的过程。

    只听萧远山道：“三十年来，我一直在幻想有一天，我大仇得报是什么场景。今天我便用你的血，祭奠我死去的妻子！落在中原的孩子！”

    慕容博叹息一声。

    “这么多年，这件事终于有个了结。许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知道你没死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惧怕你的复仇。然而一切都已经改变。我不是吴下阿蒙。我是慕容博。而今天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

    慕容博话音未落，萧远山的大掌就朝着他的脸拍来。这一次萧远山用了全力，而且对手还是一个人。他掌风撕破声音，发出“砰砰”的响声。

    直冲慕容博的面门。他的怒火与掌力似乎要一掌击碎他的脑袋。

    “砰。”

    两人对了一掌。慕容博若有所思。

    “这是追风神掌。”

    萧远山不管不顾，一掌下劈，直袭慕容博的心脏。

    “砰！”

    慕容博低头看了一眼。

    “这是劈空神掌。”

    随后又是几招。只见慕容博不断说出萧远山的武功。

    “推山掌，鹰爪功，玄空掌”

    萧远山又是一掌，似乎慕容博的反应比他更快，招式比他更精妙。无论他如何进攻，都如同打在棉花上一样。最重要的是，慕容博甚至没有用任何招式。

    萧远山心头大惊。什么时候慕容博的武功如此高超了。他甚至没有逼出他七成功力！他的内心越来越凉。只因慕容博似乎在逗他玩！

    难道他今天真的没有准备什么人手，而是武功实现了超越？

    “不是这样！三年前你的武功还没有这么高！我们还是平手，怎么会突然变强这么多？！”

    只见慕容博终于开始认真起来。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恐怖。内力纵横，如同一道道强大的内力真气盘旋在空中。一条内力之龙似乎要从体内出来。

    这哪里还是武功？简直推到了一种前无古人的境界！

    黄土地上甚至都裂出几条缝来。只听到慕容博道：“可惜，终究只是半步。倘若进入那个境界，才能说的上是宗师。”

    他看向萧远山，像是再看一个死人。

    萧远山大怒，猛地扑上来杀他。用尽大量真气，尽数汇聚在这一掌上。这一掌莫说打人，就算打在一块石头上，打碎都不是不可能。

    然而慕容博却是平平无奇的一拳。

    这一拳里，有他混乱无比的真气。杂乱无章，霸道无比的真气。寻常人有这种真气，恐怕直接爆体而亡，然而慕容博不仅能够驾驭这种真气，还能如臂使指。运用自如。

    这种真气与普通真气相撞，便是毁灭性的。因为乱世真气乃是一种极为混乱狂躁的真气。充满残暴与毁灭。

    这是乱世神功。

    当然不是他自创的，而是他教给慕容博的。

    他是一个圣人。

    慕容博能有今天，圣人有八成功劳。圣人精通各种各样的武功，识得天文地理。对于人心的把控，也炉火纯青。他当过皇帝，也当过乞儿。

    圣人是完美的。只有一丝缺憾。

    这乱世神功当真乃霸道无比，慕容博这普普通通一拳，竟然将萧远山一下子震飞。只见萧远山如同断线的风筝。“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慕容博负手而立，等待萧远山从黄土上站起。只见萧远山艰难爬起。双眼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仇人武功竟如此之高。他心跳加速，内心绝望。手脚冰凉。谋划了三十年，最终倒在这里。

    他不甘心。

    萧远山吐了一口鲜血。

    只听慕容博道：“你跑不掉的。”

    萧远山怒吼一声，再度扑了上去。他疯狂出手，一拳一掌，如同凌冽的狂风。穷尽毕生所学。只为给慕容博一点颜色看看。

    士可杀不可辱。

    慕容博以掌为刀，体内大量的真气汇聚。他的真气似乎无穷无尽。更奇特的是，似乎在与天地交换。须臾之间，他手中就有一柄真气之刀。

    他灰袍鼓风，如此这轻轻一劈。眨眼间就将人一分两半。萧远山瞬间成了一个死人。与此同时，黄土上出现一道长长的剑痕。竟然有半米之深。

    这一招，已经动用他九成功力。他放下双手，自然旷达。

    一切都结束了。

    纠缠不清的恩怨，可能崛起的强敌。已经被他击杀在此地。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个渔翁，又赢了。

    “可惜，虽是强上一筹，却是天差地别。”慕容博叹息一声。只待斜阳即将落下之际。便拂了拂衣袖，飘然而去。他如履平地，不到片刻，整个斜阳处就见不到他的身影。

    只剩下断雁嘶鸣的声音。

    而萧远山的尸体便横陈在黄土坡上，无人问津。一切似乎要再度掩埋在黄昏之中。

    一天后，萧远山的尸体被发现。而萧远山身死的消息也传回黄裳与玄慈方丈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