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月光下,男孩与少女
“最初的王?”
少女垂下视线,用手轻抚着黑鸦的羽毛:
“嗯,第一位因火焰而诞生的王,也是黄昏战争的实际终结者。
“你应该知道的吧?‘堕天使’就是因为第二位王的反叛而产生,到了第三位王的时代其最终导致了魔王的诞生,三界生灵皆臣服于他的脚下,然后在无尽的黑暗中有勇者将其讨伐,自此开启了第四纪元。
“我身为第四代的继火者并不像姐姐们那么厉害,只在灵界看护余火就是我的全部本领,我并没有协助你们对抗初代王的能力。”
“那么……”神父开口问道,“最初的王回归,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呢。”
少女轻笑道:“来自星空的威胁始终存在,而初代王当初在败给你们的真神阁下后便通过深渊进入了外神维度,经历漫长的岁月之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既然那位大人觉得无妨,可能早就有应对的策略吧。她是我见过最接近神灵的存在,在这方面不会有疏漏。”
“嗯。”
神父微微颔首,接受了对方的说法。
他见少女脸色有些迟疑,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肯定,便直接问道:
“还有什么事?”
“与初代王相关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伴侣了。”少女叹息了一声。
“伴侣?”神父疑惑反问,随即像是反应过了什么般,“你是指他……”
“没错。”
少女轻轻点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称作‘王’吗?
“这并非世俗中的国王帝王,也不是你们教典中的天使之王,而是因为真神曾经给王指定了伴侣。”
“什么意思?”神父皱眉道。
“我们是‘旧日’的巫女,是伴火而生的人偶,我们的任务是看护余火防止黑暗蔓延。
“但黑暗与火焰是会相互吸引的,正如第二位王所选择的那样,我们的伴侣身上必将承受最深沉最浓厚的黑暗,那就是——
“黑魂。”
“黑魂……”神父默念着这个单词,沉默了有好几分钟。
“有办法利用伴侣对最初的王造成影响吗?”
少女用灰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不见异样地笑道:“神父先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不仅是初代王的伴侣,在名义上也是我的伴侣,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你们那位大人同样知道这件事情,既然没有选择出手干涉那就自有这样的道理。”
她又补充说道:“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了,初代王回归绝对不会完整,因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种完美的容器,勉强容纳会造成躯体的崩解,说不定不用我们去管她就自己消失了——虽然这不太可能。
“王与伴侣终究会相遇,他们就处在那样的命运螺旋里,就像黑暗对火焰的追逐一样。”
祈祷厅内再次陷入了安静,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等神父消化完这些信息后他便重新抬头望向少女:
“你透露的这些情报,我可以相信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还会成为神父先生你的敌人喔。”少女抚摸着黑鸦的羽毛道。
“是吗。”
“欸?就这种反应吗?”
“我的任务是协助你,仅此而已,之前也说过了,具体怎么选择交由你来判断。”神父平静答道,“只要你不做触犯教廷底线的事情,那我就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是这样啊……”
少女思考了下,有点坏心眼地问道:“那你想知道我会怎么选择吗?”
神父瞥了她一眼,说道:
“不想。”
“为什么?这对你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抉择喔?”
“我收到的命令只是协助你。”神父搬出了刚才的话,“我的意见不会成为参考,所以谈这些事情无关紧要,只要——”
“只要我不妨碍到圣教庭就行了吧?”
少女抢答了出来。
神父点头道:“是的。”
“是这样啊……”少女再次陷入思索,发出和之前同样的感叹。
“神父先生,你是从小就被教会收养的孤儿吗?”
“我从小在教会长大,但我不是孤儿。”
神父毫无情绪波动地答道:“我父亲是公国的官员,同时也是教廷的主教,我在他的引导下进入了教会。”
“欸~我还以为你铁定是教会从小培养的那种狂信徒呢……”少女小声咕哝,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用指关节敲了敲额头道,“哎呀,这话有点失礼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经常有人这么认为。”
神父平静地原谅了她。
“这么认为……难道说,实际并不是咯?”少女敏锐把握到了对方暗含的意思。
“嗯。”神父回答道,“我的信仰还不够坚定。”
“不够坚定?可在我看来,你就是神职人员的典范啊,一样的死板僵硬……不,没、没什么!”嘀咕到最后少女慌忙摇头,接着立刻转变了话题,“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的?”
神父并未在意她的话语,而是认真答道:
“神说,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但我却感受不到美好在何处。”
“感受不到美好?”少女有些疑惑,“神父先生,你的回忆里难道就没有一两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确实有。”
神父缓慢地开口道:“在最初接触教典的那段日子,聆听众人对神的祈祷,然后自己也加入其中,那时的我肯定能纯粹而自然地高兴起来。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无法对人们一般常说的美丽事物感到美丽,无法因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众多美好而感到快乐,反倒对很多人口中的丑陋事物经常难以忘怀,因他们犯下的罪孽而产生兴奋。
“我想,这肯定是我信仰不够坚定的原因。”
或许是很少在别人面前吐露心声,神父在说完后便闭上眼睛,嘴中无声地诵念着祷词。
欸……这不就是变态吗……少女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灰眸,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原来如此,这就是神父先生你的困扰啊。”
听到声音,神父抬眼望去,见对方笑着说道:
“我有时也会产生这种苦恼呢,毕竟这个世界并不全是美好的,好人很少,纯粹的坏人也基本不存在,大部分都是中立派和旁观者。然而就是这大多数人很让人无奈呢,既不能简单地划到好的一方,也不能轻松地归入坏的一方,这么一来世界就像失去了色彩,无聊透顶了。
“但这也正是让世界呈现出多种多样美好色彩的基础。
“智慧生灵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改变,好人可以变成坏人,坏人当然也可以变成好人,想要一般人变成好人总比由坏人变成好人要简单吧?接下来就是我的小技巧了,帮助别人让他诚心向善,教育别人让他能辨是非,引导别人让他精神富足,只要这个大群体一点一点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么你最终肯定也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哎呀,类似的话是不是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你们牧师的工作应该就是这些……”
说道最后,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神父回味着这段话语,良久才抬起头道:“不,谢谢你。
“虽然过去有听过类似的话,但我始终一知半解,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别人产生关联,原来这样就可以让自己获得幸福吗……嗯,我会试试看的。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你的话就像醍醐灌顶一样,让我感觉轻松了许多。”
“是神父先生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啦,我看了都觉得紧绷。”
少女笑着摆了摆手:“嘛,毕竟我可是‘王’。”
神父原本呈“一”字型的嘴角不由放缓,顿了下道:
“刚才的问题,我还可以回答吗?”
“啊,你是指我到底会如何选择吗?请说请说。”少女大方地伸手道。
“嗯。”
神父点了下头,褐色的眼眸认真看向前方道:
“我希望你能做出对这个世界有利的选择。”
“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神父平静说道:“因为我想见证这个世界的美好,还不想它毁灭。”
“好的,你的意见我会作为重要参考。”
少女笑着答道,看起来非常开心的样子。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
看了看窗外的夜景,少女回过头,对神父道别:
“那么,差不多是时候了,我该回去了。
“再见,神父,谢谢你的资助。”
“再见。”神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默默地将少女送到了门口。
之后,他站在被月光笼罩的圣母像下,一直祈祷到了深夜。
夜幕之上繁星众多,明月洒落银辉,少女则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走在小路上,感觉天地是如此开阔。
“这次能来到人间,真是太好了。”
“嘎!”
少女话音落下,她肩膀上的黑鸦便附和了一声。
“好的好的,长老你真是太爱操心了,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而且我也不会暴露的。和神父先生交谈只是兴致使然,又没提太多敏感的事情。”
她用手指拨弄了下黑鸦的鸟喙道:
“好了,我回家了,长老你也先找个地方回去吧。”
“嘎!”
“欸?我没有觉得你烦喔?绝对没有!只是……那个,你看吧,我想和自己的伴侣单独相处,有你在多不方便。”
“嘎……”
“好啦好啦,等我事情办完回去后会多陪陪你的,别伤心嘛。”
“嘎。”
黑鸦叫了声,扑棱棱挥动翅膀,不情不愿地飞走了。
“再见了,长老。”
少女朝天空挥了挥手,收回目光后叹了口气。
“最近的老人都好麻烦……真是太爱操心了……”
“唉……”
她再次叹了口气,迈步朝药师家走去。
月色之下,她看见了正挥舞着一柄木剑的少年。
“泽林!”
“啊,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额,我们的对话是不是有点奇怪?对了,你肚子饿吗?我让师娘给你留了一份晚餐。”
“有点饿了,唔……但不想吃。”
“为什么?”
“因为我想明天去城里吃大餐!所以需要提前空着肚子。”
“空着肚子也不用这么早吧?要是晚上饿得睡不着我可不管……那么那份晚餐该怎么解决……”
“你吃了吧。”
“我?我已经吃了啊,我不饿。”
“锻炼一下就饿了嘛,练剑练剑,快点练吧!”
“哦,好,我努力吧。你这家伙,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
“诶嘿嘿,因为有你帮我解决麻烦嘛。对了对了,明天进城你想买什么?我们现在已经有很多钱了喔!”
“那钱,是神父先生,的,嘿!才不是,我们的,哈!而且,你如果,大手大脚,的话,喝呀!小心,很快就,花光了喔,嚯!”
“噗噗,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给你花了。”
“嘿!哈!喝呀!嘿……你不能这样,那钱是神父先生给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带这么多钱不安全。”
“但我就是不想给某人花呢,噗噗~”
“……你,你借我点吧,我从师父那里得到工资了就还你。”
“欸~但某人说我的钱很快就会花光了呢~所以还是不往出借了~好吧,你想买什么?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嘛,尽管花吧。”
“啊,哦……我想买把真剑,还想攒1银币去冒险者协会登记,但我现在年龄还不够……果然我还是给你打个欠条吧?这花费有不少呢,而且那是神父先生的钱。”
“神父先生的钱也就是我的钱!你好啰嗦喔,没钱了去他那里再要不就得了?”
“还能这样啊……”
“练剑练剑,动作别停下啦!”
“哦哦。嘿!哈!喝呀!”
“你买真剑,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想要,保护家人,嘿!木剑,的话,分量太,轻了,哈!”
“这个‘家人’,也包括我吗?”
“当然,喝呀!”
“嘿嘿嘿……”
“怎,怎么了?嘿!突然,笑起来,哈!”
“你舞剑真好看。”
“喝——哈?哈?!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啦,你继续练啦,快点啦,刚才那个动作都走形了。”
“这还不是你在旁边说话干扰我……”
“我不听我不听,我听不见你说话啦!”
“唉……嘿!哈!喝呀!”
“真好看呢。”
月光下,男孩挥舞木剑,挥洒着汗水。
少女坐在一旁,单手支起下巴,目光含笑地注视着他。
他们交谈,争吵,商讨明天的事情。
时间就这样安宁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