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K
七年前,双亲离世后,克里夫曼家只剩下12岁的小男孩一人。
那时的他已没有任何归属之地,失去父母双亲的那个家只能称作这个世界上无数“地方”中的一个,而且出于某些原因,他被那里的人流放了。
流浪的生活总是非常艰苦的,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道下一顿食物在哪里,不知道睡着之后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睛……男孩流浪了好几个月,靠乞讨为生,此时的样貌与从前相比天差地别。
那天下着大雨,男孩摔倒在泥泞之中,没有再起来。
他想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父母为什么会死去?失去了双亲而且被流放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冰冷的雨滴打在男孩身上,仿佛有一只只手臂从泥土之下伸了出来,遮住他的呼吸,要将他不断拉入下方的黑暗中。
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死了一了百了,说不定还能再见到父母,有这么好的选项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就在男孩放弃挣扎,意识将要陷入黑暗之际——
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
“要跟我走吗?”
男孩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一位少女站在雨中,她灰发灰眸,表情柔和。
“嗯。”
不知为什么,男孩竟然点了点头。
他艰难地从泥泞里爬起来,抓住了对方白皙的手。
夜晚,两人在桥洞里生了堆火,用宽大的芭蕉叶当做挡雨材料,凑合着度过。
“阿嚏!”
第二天,少女病了。
“是发烧了啊……麻烦了……”男孩凑到近前,伸手量了量她的额头温度,然后看着窝在桥洞角落脸色通红异常的少女,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既然知道外面下大雨,那就做好防寒措施啊,这下子好了。”
“我、我没有其他用来防寒的衣服嘛,咳咳……”少女艰难地喘了口气,接着撇撇嘴不服气道,“而且为什么只有我生病了?这不公平!”
这种事情还要追求公平吗……男孩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问道:
“你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在这个世界上。”
哈?在这个世界没有家,难道你的家是在那个世界?这说法怎么这么奇怪……男孩边腹诽边问道: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
少女再次理直气壮地答道。
没有家人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家伙,莫非是和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了?
和我有点像啊……男孩多了几分同情心,语气不由得放缓:
“那你身上有钱吗?”
“钱?那是什么?”少女头顶冒出了小问号。
喂喂,这明显是在装傻吧……男孩也懒得和她计较了,最后放弃般问道:
“那么,你有去的地方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男孩绷不住了,怒吼道:
“那你还让我跟着你走?你是在耍我吧!人口贩子都比你富有善心!
“昨天要不是我找到这个地方,我们两个可能都死了知不知道!亏我还对你抱了那么大的希望,你这个大骗子!”
面对男孩狰狞的脸孔,少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对、对不起嘛,让你的期待落空了,啊啾!
“不过我不是骗子,并没有在骗你喔。
“接我的人很快就会到了,他会给我安排住处,到时候你有什么愿望就跟我说吧,咳咳……”
说着她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见状,男孩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些,他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说道:
“父亲教导过我,如果出现错误身为男人要主动承担,我违背了克里夫曼家的家训。
“抱歉,我不该发火的。”
少女看着他脸上的红印,伸出纤嫩的手指摸了摸,问道:
“疼吗?”
“一点也不疼。”
男孩笑着回答。
他的内心重新被某种情绪所占据,视野里重新染上了色彩,不再是枯寂的荒原。
那不断膨大和扩张的,是希望。
是对生的执着。
就算少女会成为他的包袱,会成为他人生中的累赘,但只要她选择站在他这边,他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只要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自己的同伴,那么明天依旧美好。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男孩心中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地浪费了许多时间。
但同时他内心的荒原由黑暗转入了光明,再次焕发出生机。
于是他笑了出来。
“我去附近的村庄看看,说不定能从药师那里得到治疗发烧的药。”
不管祈求还是下跪,不管要被怎样对待,我都会把药拿到手,绝对会!男孩默默地发下了誓言。
“我也去。”少女急忙站了起来。
“你生病了就别——”
“我要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男孩就被对方坚决的态度打动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外套解下披在少女身上,搀扶着她站稳:
“好吧,那你小心点别再着凉了。”
“嗯!”
两人走出桥洞,外面天气放晴,阳光普照,空气中混杂着一种泥土的芬芳。
“啊,看那边,那个彩色的桥!”突然,少女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哦……那是彩虹。”
“彩虹吗?那座桥是叫‘彩虹’吗?我们是要走过彩虹桥吗?”少女兴奋地问。
“怎么可能。”男孩摇了摇头道,“那又不是真的桥。”
“居然不是真的吗?”
听到回答,少女的语气有些低落。
“我说,你都几岁了?看样子年纪要比我大吧,难道还相信那种童话中才有的事情?”
“那你几岁了?”少女撅起嘴反问道。
“今年12岁。”
“喔!我已经超过一千二百岁了,比你的100倍还多呢!”
男孩嘴角抽了抽,扯了下她灰色的长发:
“说什么傻话。”
“啊痛——”少女发出悲鸣。
活了一千二百年的人也不过如此嘛……男孩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抿嘴看着他:“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你这家伙……好吧,我叫泽林,泽林·克里夫曼,克里夫曼家的长男,给我记住了。
“轮到你了。”
泽林……少女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思考了几秒,答道:
“你可以叫我,K。”
“K?”
这古怪的发音让男孩皱起了眉头,他不满道:“这是什么名字?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父亲有说过,与别人交换姓名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事情,那个时候要展现出不辜负克里夫曼家家名的风采,所以少女轻佻的回答让他有些生气了。
“没有在糊弄啦,这真的是我的本名……的一部分。”
“那你的全名叫什么?”男孩追问道。
少女却死也不肯松口:
“不行,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
“要是随便说出来,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可怕的事情……那是什么事情啊……”
男孩心中认定对方是在扯谎,但转念一想,又想到了另外的可能。
“你该不会,讨厌自己的名字吧?”
“你,怎么会知道?”少女吃惊地看着他道,“是有点没错啦……但是,那是属于我的印记,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果然是这样……男孩内心了然,随口开解道:
“名字是从父母那里获得的,是珍贵的东西,代表了血脉之间的传承和联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名字,都肯定包含了亲人们的某种期望,这是你与他们之间羁绊的证明,是你身为这个大家族中一员的证明。
“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讨厌自己的名字,这个世界上没有名字的人也有很多,他们才真的可怜呢。”
“喔……”少女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了还是没有。
看到她这副呆呆的样子,男孩忍不住拽了下她的头发。这次没有太用力,只是轻轻地拽了下。
“你不要老是扯我的头发……”女孩小声抱怨着。
男孩则大声道:
“你的名字肯定很好听,很美妙!
“我保证!”
我的名字为什么要你来保证……少女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黑发:
“泽林,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那不是当然的!”
对上那双灰色的眸子,男孩有点脸红了,扭过头道:
“你的头发,很漂亮,灰色很少见的。”
“你的也是,头发和眼睛全是黑色呢,黑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少女笑着说道。
“真的吗?”男孩捏了一撮自己的头发,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道,“以前,有很多人都因为我的头发和眼睛是黑色而奚落我,说那是不详的颜色。”
“不过,我猜他们那是在羡慕,因为自己没有才这样说,毕竟黑色的眼睛和头发也是很少见的。”
“黑色与灰色,很像是互补的颜色呢。”少女感慨道。
“嗯……”
短暂间,两人都没有再交流。
男孩抬起头,望向雨后那碧蓝的天空,天边的那座彩虹桥,金色太阳散发着让人觉得耀眼的光芒,洒在身上,很温暖。
“好暖和……”呼吸着新鲜空气,少女气色舒缓了许多,看来让她跟着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迎着微风,男孩眯起眼睛,感觉整片天空都容纳进了自己的胸膛。
父亲,母亲,你们还在天上守望着我吗?
我已经没关系了。
从今往后,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泽林,泽林,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走啦。”
不,不是一个人……我找到同伴了……男孩回过神,笑着应道:
“嗯,我知道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向远方。
这是许久许久以前,一个黑发男孩和一位灰发少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