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美好的夜晚
深渊监视者正与高达十多米的死之使徒战斗,双方体型相差悬殊,但凭借丰富的经验和老狼的配合,他也能和后者打得有来有回。
与死之使徒等高的黑镰挥下,那是一道无光的影子,只见地面霎时碎成两半,土石崩解。
然而狼舞剑术并非浪得虚名,在老狼的辅助下,深渊监视者的机动性再一次提升。避开这次攻击后他从上空落下,手中大剑之上燃烧着幽蓝火焰,使得剑身变大变宽,此刻一击劈落,如电如雷!
铛!死之使徒前挥黑镰格挡,白骨构成的双臂用力一推,沛然莫御的力道当即从两件兵器交接处传来。
深渊监视者收力回撤,打算另谋机会,哪曾想死之使徒竟凭借不死族的优势,硬生生扭曲骨骼让握住黑镰柄部的双手从正手变为反手。黑光一闪,深渊监视者仓促防御,十字大剑脱手飞去。
紧接着又是一镰挥下,深渊监视者这时已落到地上,那黑沉镰刃在他猩红双眸的倒映下越来越清晰。
他抬起左臂,小巧匕首向外挥出,在身前划了半个圆周。
砰!
这道圆周正好撞在死之使徒的发力薄弱点上,让它黑镰上扬,身形歪斜,露出了对进攻者来说再好不过的大破绽。
“嗷呼!”一道压抑着的咆哮响起,却是老狼自幽蓝绽放的火莲之中跳出。它前腿缺了一根,但是用幽火塑形进行了弥补,它只有爪子和牙齿作为自己的武器,但此刻口中却衔住了那柄被抛飞的大剑!
真正的狼舞剑术,乃是最原始,最野性,由真正的狼来使出!
呼啦!幽蓝之火猛然,老狼口中的大剑瞬间变大变宽,它如一道蓝色流星般向前射去,目标直至对方左胸由上到下数第三根肋骨,也就是敌人的死门!
死之使徒来不及回防,只能眼睁睁看着幽火侵入到自己的胸腔之中,将那里跳动着的黑白色火焰浸染。
喀!它的一排排肋骨甚至都被这道攻击打出了裂纹。
眸中猩红之火大盛,死之使徒完全抛弃了防御,承受冲击后转瞬间找到平衡,黑镰当头挥落。
铛!铛!铛!
老狼与其连交三剑,看讨不到什么好处,便一个纵跃在原地留下盛开的幽蓝火莲,回到了深渊监视者身旁。
死之使徒卷起残破黑袍挡住火势,继而放下,冷冷注视着面前的一人一狼。
老狼则稍矮头颅,松开獠牙,将十字大剑交还给了它的原主人,幽色双眸中老神在在,有些垂暮之气。
双方正要再次开战,突然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异常,齐齐抬头望向上空。
那轮红月正在变形,变得像是一只即将睁开的眼睛!
“洪水”之中,真祖锁骨前那枚六边形的血红宝石绽放出明亮光芒,爱尔特感受到一种阻力,红液凝成的手掌无法再前进分毫。
“可恶啊啊啊!!”
阿米多放声大喊,面向狰狞扭曲,全身血肉开始溃烂起来,构成一道道形似眼睛的红色印痕。
爱尔特插在他额前的另一只手掌果断紧捏,破坏了他的大脑。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里,真祖背后如同翅膀一般的血肉触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表面有一只只“眼睛”逐渐成形。它们穿透了爱尔特用红液凝成的躯体,穿透了外部“洪水”的阻隔,宛若竭力生长的枝桠般朝着天空蔓延而去。
爱尔特的魔法被某种高层次高位格的力量打断了,她恢复了人身,只能双臂护在前方,对抗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反扑。
只差一步,明明只差一步了……可恶!功败垂成,一切付诸东流,接下来或许还要面临外神那蛮不讲理的清扫,爱尔特心中充满了不甘,不想就这样死去。
“死啊啊啊!”阿米多此时已失去理智,双眼翻白,口中所说的是他最大的执念。
“我要得到它!哪怕,哪怕拼尽所有!”
身处众多如同巨蟒的血肉触手包围中,爱尔特那矮小单薄的身躯被挤压,被缠绕,被刺穿,可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已经被红线虫们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干枯手掌伸向前方,她用跑的,用走的,用爬的,已步入死亡的身体迸发出如此强烈的灵魂之火,就像怨魂拼命想从地狱的冥河之水中爬出。
她如同恶鬼一样拖着碎成肉块的躯体爬到了真祖跟前。
真祖左右两肩的慵懒头颅和年幼头颅看到这幅场景,皆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喂,还不够吗?快帮帮她吧!”慵懒头颅大喊道。
年幼头颅在心里默默计数,终于抬起头,红眸晶亮道:
“好了,我将‘卵’的功能封印住了,这场持续上千年的血飨仪式结束了!”
正如她所言,那些好像枝桠般向着天空疯狂猛长的血肉触手停了下来,而红月表面那只“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
她操纵真祖躯体对着另一个战场伸出手,宣告道:
“回归冥土吧,死之使徒!”
裹在残破黑袍中的巨大骷髅看了契约者一眼,双手持起黑沉巨镰,向后飘进了那道散发着古朴与幽冥之意的对开青铜大门内。
虚幻大门随即消失。
而它的对手们,深渊监视者和老狼仰望着天空那轮红月,那只“眼睛”虽然模糊,但却始终徘徊不去。
爱尔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手伸向那枚血红宝石,就在这时,阿米多的两颗眼珠子向下翻转,两行血泪从他眼角流淌而下。
“你为什么还没死?
“我,阿米多王,是真祖,是无敌的!”
他大张着嘴巴,从口中喷出枝杈般的血红水晶,这些水晶直击爱尔特脸上的白色面具。
一声闷哼,爱尔特头颅与身体扭成了奇怪的角度,面具残片往下掉落,暴露出了她略显惊慌的右眼。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啊,无数光弧于其中盘旋折绕,异常繁复异常华丽,仿佛将整个宇宙的轨迹都蕴藏在内。光与影交织,绯色星芒点缀,共同构成了一道不平均却完美稳定的七芒星轮廓,如同某种强大的封印般加盖在眼眸表层。
伴随这只眼眸睁开,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上意志降临了。
喀,喀嚓。如同镜面破碎般的声音,那轮红月之上裂出了数道明显的印痕,遮住了原本存在的模糊“眼睛”。
它像是受惊了般飞速远离,绯红的月光急剧收敛,地面上的环境很快变得昏暗。
最终,“眼睛”也消失了。
因为攻击爱尔特不小心睁开了右眼,下个瞬间她就匆忙闭上,身体不断颤抖着。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由此造成的恶果只能自己承担,现在情况是寄宿在她眼睛中的那种力量不受控制地暴走了。
密密麻麻的红色线虫从她身体各个部位爬出,它们组成各种形状张牙舞爪着,它们在害怕。
已经完全放开了对红线虫控制的爱尔特能够感受到,那是一种最深沉、最压抑、最本质的恐惧,就好比狗向人狂吠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它们害怕消失,害怕毁灭,这些拟人化的情绪都通过血与肉的紧密连接流传了过来。
它们在恐惧之下选择与那双眼睛对抗。
“不、不要,不要……”爱尔特与无数红线虫产生共情,那份恐惧甚至压倒了她的理智,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它们的一员。
她的身体逐渐崩解,逐渐融化在无穷无尽的虫海之中。
“卡帕多西亚家的大姐姐,身体就交给你了!”看着这一幕,年幼头颅出声道。
“喂!你难道是想——”慵懒头颅一句话没有说完。
年幼头颅笑着回应道:
“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旋即她闭上双眼,在无边的黑暗中“看见”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红点,以及在所有红点之上,那个抱膝坐着的孤单身影。
她急忙“跑”了过去,张开双臂抱住那道白影的身体。
众多红点如海浪般汹涌起来,释放着恐惧与愤怒,她却将白影稳稳地护在身下,在对方的耳边轻呢道:
“已经没事了。”
爱尔特霍然恢复了意识。
她从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的线虫尸体中爬出,身上依旧是那件暗红色的斗篷,两只厚绒手套都还健在,而且右手腕上缠绕的那根红宝石吊坠也神奇地恢复了原样。
她的身体恢复到最初刚进入恶魔城的状态,只是脸上那张白色缺了一角,并且蔓延出许多裂纹。
右眼及周围区域暴露了出来,而现在那只眼睛是闭着的。
尽管闭着眼睛,她还是清楚真祖所在的位置,抬头“望”向真祖肩膀上剩余的两颗脑袋。
“唉,总算结束了。”慵懒头颅感叹道。
“这个结局虽然不是特别圆满,但也基本令人满意。”年幼头颅笑嘻嘻道,“轮到我们退场的时间了。”
爱尔特静默几秒,接着开口问道: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遗言吗?这种东西和我最无缘啦,本来我就没打算苏醒过来,能够回归永眠再好不过。”慵懒头颅半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有我有!”年幼头颅高兴地举起了手,激动道,“人家的孩子,小蕾米和小芙兰应该快三百多岁了,你知道她们吗?”
“没听说过。”
爱尔特摇了摇头,补充了一句:“之前我都被监禁在家族中,这是第一次出门。”
“欸……这样啊,那你也挺不容易的……是因为那份力量吗……”年幼头颅呢喃了几句,抬头道,“那你之后能帮人家去看望下她们吗?就在斯卡雷特家的城堡。”
“好。”爱尔特点头应许。
这时慵懒头颅插言道:“想看女儿自己去不就行了?你明明有这样的机会,刚才如果借助仪式残余来实现自己愿望的话……”
“不行喔,人家已经死了,已经是幽灵了喔~
“让幽灵回去会吓坏孩子们的。”
年幼头颅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唉,安德莉大人,你果然就是这样的人啊……当初也是这样,明明只要抛下我们不管,以你的实力轻松就能闯出去的。”
“啊嘞,卡帕多西亚家的姐姐,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不,我只是单方面地认识你罢了,我们并没有直接交谈过,但像你这种大人物,我们都耳熟能详了。”
“诶嘿,谢谢夸奖,人家也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啦。”
爱尔特安静听这两人交谈着,最后,慵懒头颅叹息道:
“那么,我先睡了,没事别打扰我,有事更不要。”
她闭上眼睛,垂下了头颅。
“晚安。”年幼头颅轻声说了一句,接着抬起头,红眸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好奇,“对了对了,人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爱尔特。”
“爱尔特吗,真是个好名字呢。”年幼头颅从锁骨位置挖下那枚六边形的血红宝石,笑着递过去道,“这是你寻求的事物吧?”
“嗯。”
爱尔特伸手去拿,没想到对方竟然躲开了。
年幼头颅说道:“答应我,不要把它用在做坏事上。
“还有,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但你平时可以多笑笑的,就像人家,幸福总是从笑容中开始的。”
“我知道了。”爱尔特从真祖手中取走了那枚“卵”,语气平淡地回答。
“你偷看了我的记忆?”
“就……那么一点点,嘻嘻。”
“那么约定的事情作废。”
“真、真是太不可爱了!真是的,人家错了嘛……”
与年幼头颅对话完毕,看着她与真祖身躯一同失去鲜活的气息,爱尔特行了一礼道:
“谢谢。”
“不用客气啦,小爱尔特,祝你的前路能够平坦无忧。
“那么,再见咯。”
话音落下,年幼头颅向下垂落,再无动静。
爱尔特回过身,保持闭眼的姿态“望”见深渊监视者持剑半跪在地上,他周身环绕着黑色的气流,那是深渊的气息。
被侵蚀成这个样子,甚至灵魂也被玷染,已经没救了。
深渊监视者艰难地将右拳抵在胸前,朝着暗红色的身影行了个军礼。
“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爱尔特回应道。
老狼靠近深渊监视者,让他挨在自己的身躯之上,然后仰天发出了低沉而悠长的嚎叫声:
“嗷~~”
幽蓝之火卷起,他们消失在了火焰之中,随火莲一同绽放。
幽暗的深处,阿米多在不断坠落,看着自己的“躯体”不断分解。
“结束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结束啊!可恶,我不甘心啊!
“到头来结果是一场空吗!”
他不断抱怨,不断诅咒,渐渐地失去力气,连话也说不通顺了。
“没有人……会记得我啊……
“那么……我为什么还……出生在……这个世上……”
忽然间,他听见一个轻快清脆的声音。
“小阿米多,啊!原来你在这里。
“真是的,你跑得好远喔,害人家找了半天。”
一个白影出现,抓住了他还未彻底崩裂的手掌。
阿米多眼睛恢复神采,难以置信道:
“安德莉大人?
“不,请您一个人离开吧,我是个失败者,我没有颜面见你。”
那白影回头看向他,笑吟吟道:
“说什么呢,大家可都在等你呢,就差你了。
“人家以前还没发现呢,原来小阿米多也这么离开,人家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喔。
“快点走吧,别闹脾气了啦!”
“什么啊……”阿米多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他任由那白影把自己拉向前方,脑中浮现出往昔记忆的片段。
“我的人生,也不全是一无是处嘛……”
他消失在了白光之中。
“好了,这样大家都被拉回去了,就能愉快地轮回开始新的人生了。
“喔,对了,还忘了一位呢……”
白影望向站在不远处正神色迷茫的男人,朝他搭话道:
“你好,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是的……”男人露出略显痛苦的表情。
“但那里的不就是吗?”
顺着白影的指引,男性抬起头,在前方看到了一位女性和一个男孩。
他们正对他微笑着。
“玛丽莎!阿尔卡特!”
男人浑然忘我地冲了过去。
“真是太好了呢,能找回自己重要的东西。
“下次别再遗失了喔。”
白影站在后方,小声地祝福道。
她开始往下坠落。
男人所走的道路不知何时变得垂直,在他前面还有着许多零散的身影,他们在朝上方的白光行进。
而原来的白影却在被一点点染黑,往着绝对漆黑的无底深渊坠去。
“嗯嗯,不知道深渊到底好不好玩?
“啊,灵体都开始分解了,这下看来是玩不了啦……稍微有点遗憾呢……
“不过,真漂亮呢。”
她望着上空那耀眼的白光,由衷露出了微笑。
“到此为止,就是真正的退场了!
“没有轮回也没有未来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真好奇呢……”
之后,白影溃散在了黑渊里。
天空红月高高悬挂,只洒落非常少量的绯色月华,在这微光的照耀下,整座恶魔城都开始解体崩溃。
宫殿坍塌了,那段两侧立有石像鬼雕像的长长阶梯也断裂了。爱尔特站在原地,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望”向真祖的尸体。
一个银色的怪异婴儿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小口小口撕咬着尸体的血肉。
宇宙之女的幼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摄取营养……爱尔特这次没有惊慌,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理念,没有主动去招惹对方,而是对真祖的躯体行了一礼。
“再见了,德库拉伯爵。”
随即,她卷起暗红斗篷,化作一只蝙蝠朝着空荡荡的夜幕飞去。
庭院内,在山摇地动之中,伯爵依旧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头顶那轮红月。
他举起自己的黄金酒杯喝了一口,唇角被染上猩红,勾勒出了明显的弧度。
他朝夜幕举起酒杯,感慨道:
“今宵良夜,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