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光理的师傅叫周荣章，他们家就在“海棠花溪”对岸的小区。吃过午饭，岳光理陪着师傅站在窗前，欣赏着楼下五颜六色的花景。“海棠花溪”自然不止种植海棠，还有很多观赏花木。站在楼上远远眺望，公园里姹紫嫣红的，好像画师的调色盘，特别养眼。横穿树丛的小河，在植物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婉约娴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这么被你折腾，那能行吗？”

    看了一会儿风景，周荣樟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徒弟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

    “师傅，我找您，不是挨骂的，您帮我分析分析，这种情况，我要怎么办啊？我是真没主意了。”

    “你早干嘛去了？到现在才找我？前几次见你，你也没提这些事啊。真不让人省心！”

    “哎呀，行啦。每次见到小岳你就着急上火的，他不是最喜欢的徒弟了？”

    身材有些发福的师母从客厅走进周荣章的书房，手里端着一个果盘，里面摆了不少苹果、梨、葡萄什么的。

    “谢谢师母。”岳光理伸手结果果盘，放在茶几上。

    “老周，收起你当师傅的架子。人家小岳成就可比你大多了，拿了好几个世界冠军呢。小岳懂事，还知道经常来看咱们，你知足吧。你看看你其他的弟子，有几个常来的？”

    周荣章没好气地瞪了老伴一眼：“打是亲骂是爱，我自己的徒弟，怎么说都不为过。”

    “行了，你们好好唠。我去买菜，晚上咱们吃饺子。小岳最喜欢的猪肉大葱馅儿的。”

    老伴走出书房，周荣章也不接着骂了。他从柜子里找出一罐茶叶，用茶几上的紫砂壶泡了一壶茶。岳光理见状，非常自觉地摆好两个小杯，一人一杯倒上茶水。师徒两个人坐好，周荣章端起杯子，吸溜吸溜喝起茶来。还不断地咂嘴。

    “事情咱们一件一件的说，别乱。”

    周荣章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岳光理又给师傅续上。

    “首先，韩国棋院的追责，我觉得问题不大。你是当事人，当局者迷。但是你仔细想想，真的把中韩围棋交流还有世界大赛都搅黄了，对谁都没好处。没好处的事情谁干呐？所以，韩国棋院这个举动，典型的盘外招。就是为了干扰你的备战。另外一个，他们也在对你进行集中研究，肯定是想多争取时间的。所以我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件事情就能顺利解决。你不用太担心，认真准备决赛就行啦。”

    周荣章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咂摸着下巴，慢慢分析。

    岳光理沉思了一下，疑惑的问道：“这种情况我之前也想过，但是我是觉得他们动作有点太大了。例如嚷嚷着要断绝交流这种话，是不是有点过于冲动的感觉。”

    “嗯，按常理来讲，就算是撂狠话，也不应该把话讲得这么绝。这已经不是谈判，是威胁了。但是呢，小岳啊，如今这个世道，可不怎么流行温良恭俭让了。极限施压，这不就是那个美国前总统最喜欢干的事嘛。被韩国棋院给学过去了呗。”

    “这……那要怎么收场呢？话已经说出口，还能往回收吗？”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如果是两个人打架斗气，可能还真不好收场。到了国家这种层面，反而好解决。放心吧，我感觉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岳光理看老头说得那么笃定，心里安定不少。其实道理他也懂，但是师傅说出来的话，对他而言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毕竟是师徒一场嘛。

    “唉，可是你让人家动你的脑子，简直就是猪脑子。对，不是猪脑子，也不会让人动脑子。这才是你要面对的大麻烦。”

    岳光理刚有些放松的表情，立刻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孟俊也是个猪脑子，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事，就敢让你去冒险。他还好意思做什么投资，早晚有一天裤衩子都亏掉。哦，对，反正亏的是客户的钱，他怕啥。赌徒！你们师兄弟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唉，可惜呀，你们也是我教过的，天赋最好的两个徒弟了，却都不能踏踏实实地往前走。我呀，早晚被你们给气死，不死也要减寿。”

    “别别别，师傅，可不兴这么咒自己啊。您一定是长命百岁的。”老头子脾气爆，有什么话都敢脱口而出，岳光理吓得练练摆手。

    “你在被人动你那猪脑子前，怎么没想着我要长命百岁？怎么，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独挡一面了？不会牵连我周荣章了？光理啊，学棋学棋，不能学死了，道理都只用在围棋上是不行的。棋盘上，每一个棋子都相互影响。生活呢？不也一样吗？你看你，卷进了这么大的一个漩涡，师傅我能独善其身？显然不能，否则的话，你今天也不会来找我。对不对？”

    岳光理低头不说话。在周荣章面前，他感觉到很轻松，不用说话，师傅也能明白他的想法。

    “这就是佛家讲的因果。你是师傅我一手带进围棋世界的，冥想也是师傅教的。现在因为围棋，你出事了。根据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则，也一定会作用到师傅身上的。你呀，对胜利的执著是好事，但是执念太深，就是过犹不及了。老祖宗讲中庸之道，是有道理的。你那个师兄倒好，他是真潇洒，一点执念都没有。大好的前途，说不干就不干了。这么多年，别看他整天运作的都是什么成万上亿的项目，他自己呢？他找到自己了吗？他说围棋上找不到自己，要身入凡尘去修真。幼稚，中二！他总是以高人一等的眼光看世界，这叫身入凡尘？不把自己滚得一身泥，怎么体会人间真实？他也快40岁了。四十不惑，我看他呀，四十会大惑。有他难受的。”

    看周荣章说得兴起，岳光理识趣地添茶，以免老头口干舌燥。

    “师兄的能力强，家境又好，他有想法，想干自己的事，我是能理解的。”

    “唉，我也能理解。这就是原生家庭底子好，让他有资本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光理呀，你也一样，人不管外界环境如何，总要找到自己的定心。古人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有人牵强附会，把‘知止’解释为知道自己的目标，其实在我看来，更应该理解为‘停止’。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反而是一种大境界。你和你师兄，都在这件事情上走得太远了。”

    岳光理心中一动，自己最近老出现幻觉，还有奇怪的梦境，不就是‘心不定’么。但是，事情发展到今天，似乎已经由不得他了，就算他摁下重回巅峰的执念，恐怕也跳不出现在的漩涡。

    “你的幻觉和梦境，如果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那就先要解开执念，定中生慧。想通了自然就没事。但如果是生理因素，那就不是我能解决的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有病还是要看医生的。恐怕还是要找一趟那个齐厚直才能解决。当然，要等韩国棋院正式通知恢复决赛后，你才可以去。”

    虽然是周末，齐厚直依然在公司。身为芯源科技的董事长，他显然没有资格享受假期。顺带着，李赫也得加班。

    “齐博，北美总部又传来了一批数据，显示岳光理的钠-钾离子纠缠对运作非常稳定。在岳光理的神经元活动中，这些离子对不断自发纠缠他神经细胞中的钠-钾离子对，就像DNA的转录和复制一样，他们会把这些离子对的量子叠加态完整地复制下来，并通过隐形传态的方式传递到北美总部的量子计算机中进行黑箱运算。由于我们在整个运算过程中全程没有对这些离子对的量子信息进行直接的观测，所以，它们能一直保留叠加纠缠态，一直到我们开箱‘揭盲’的那一刻。”

    “我们巧妙地绕开了上帝设下的障碍，对吧？”

    “是的，齐博。您这个创意真是天才般的构想。虽然我们无法了对大脑神经元的这些量子信息进行观测，但是，却能利用它们来进行计算，作为‘进化’程序的‘量子人在回路’机制。对了，为什么我们不对岳光理做回访呢？虽然他脑内的部分电生理活动我们可以实时追踪，但是还有很多相关检查需要监测的。”

    “他会来的。量子作用都是双向的，不管这种作用是什么，他一定会有所察觉。人脑的复杂性还不是现在的我们能搞清楚的，尤其是意识活动对量子的影响，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背后的机理。只要哥本哈根诠释没有被推翻，他就会有所反应，他会主动找我们的。时间应该快了。”

    “齐博，另外还有一件事，和四号受试者寇小爽有关。她所在的SC公司突然提出合作请求。他们希望利用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平台来做开发最新的阿尔茨海默病药物的模拟计算。”

    “有意思，我和她还算有一面之缘，我们当面和她谈一谈吧。SC公司是大型跨国制药企业，如果要使用量子计算机，大可以跟谷歌或者IBM这些公司合作。虽然我们和中科院在量子计算机的研发上相互合作，并且掌握的技术也是业内领先的。但是直接找我们来合作，总不是那么合情合理。恐怕，这位寇小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她对我们的计划有所怀疑了，不愧是高级人才。”

    “这，不会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呵呵。我们的计划本来就是公开的，只是为了不让受试者出现‘安慰剂效用’或者‘波函数坍缩’，而采用了隐瞒部分信息的盲法而已。这一点，在向卫健委还有科技部申报的时候，都是有明确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