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者之歌3:镇魂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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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京华校园之战

    “……你不是说那个男孩早就死了吗?你不是查过,说谢首不是他吗?!”李君珏质问道,“现在可倒好,人都已经走到我面前了,我才知道他是谁!”

    周勇内心的震惊,完全不输李君珏。他现在蓦地想起寿宴那日,那名断眉青年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早有迹象。

    “我就说,老四多么眼高于顶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一个略有几分才华的学生捧上天?老爷子阅人无数,老四的这个学生再怎么优秀,也不至于让他才见面,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捧。”李君珏拿起酒瓶,跟喝水似的咕噜噜倒下去,然后一抹嘴,“对了,那个时候老四莫名其妙把我挤出京华市——肯定就是不想让我发现,谢首就是李微宁!”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我们要考虑的是下一步怎么做。”周勇迅速冷静下来,思索着新的对策。

    “下一步?”李君珏哈哈一笑,自暴自弃道,“老爷子早就知道解铃人的存在了,你居然从来没告诉我,我父亲是你们上一代选择的‘解铃人’。幸好他不知道我们原本的计划,不然的话我可真是死了都没处埋,还下一步呢。”

    “解铃人组织结构松散,虽然大方向相同,但每个成员的小目标却并非一致。为保证组织的隐秘性和‘解铃人’的安全,除了最高层和具体执行者外,其他人都无法获知‘解铃人’的具体信息。我不可能事前知道你父亲是上一代的‘解铃人’。”周勇耐心解释,“至于结果与计划不符,这本就是无法控制的风险。毕竟我们是借刀杀人,又不是亲自动手,根本预估不到那把刀最后会做什么。”

    “你当这些纸独组织是刀。”李君珏讽刺道,“可在他们眼里,我们才是那只螳螂吧。”

    周勇等李君珏的情绪慢慢平复了,才拿去他手中的酒杯:“虽然现在情况对我们不利,但并非没有转机可寻。老爷子现在认定你为了那个位置杀了两位哥哥。可那又如何呢?如果李微生处在与你相同的处境,就一定会比你强吗?”

    “这话什么意思?”李君珏隐隐听出周勇话里的不屑。

    “你还记得康庭斯·雨果吗?”周勇见状趁机道,“被老爷子以窥探国家机密的罪名,关起来的那个。还有约翰·里根,李微生曾经抱怨他这位朋友,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回国了——你就没觉得哪里奇怪吗?”

    “哪里奇怪?”

    “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和李微宁一起消失的,还有你大哥身上的一条镇魂印。”周勇说。

    李君珏做梦一样恍惚了一阵,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我知道了,约翰·里根是辨魂师。他和谢首见过面,发现他身上有镇魂印,然后告诉了康庭斯·雨果。”

    “约翰·里根显然向李微生隐瞒了它的存在,所以他现在是李家唯一不知谢首真实身份的人。”周勇意味深长地问,“所以你猜猜,如果李微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会怎么做?”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李微生无精打采地将霍恩让进自己的书房。

    “突然得到一个消息,尚未验证真假,但我觉得你需要先知道一下。”霍恩连坐都没有坐下,“你知道约翰为什么突然回国吗?”

    “他说家里有急事。”李微生察觉到霍恩语气中的凝重,皱着眉头,“你发现什么了?”

    “约翰是被你爷爷派人遣送回国的,原因是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情,引来了不该引来的家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霍恩也懒得卖关子了,“约翰在谢首身上发现了镇魂印。”

    “镇魂印?”李微生愣了一秒,记忆中关于简墨的片段流水一样淌过脑海。而许多不起眼的细节如同终于浮上水面的鱼鳞,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眼睛微微睁大,骤然明白了许多:“所以诞生纸档案局里谢首带着异级纸人,根本不是害怕丁之重的报复,而是避免被局里的辨魂师发现镇魂印。”

    他猛然抬眼看向霍恩:“最近流落在外的一条镇魂印,是大伯的那一条。谢首他该不会是——”

    书房里一阵可怕的安静,就好像没有这两个大活人。

    “现在虽无确凿证据,但是恐怕八九不离十。”霍恩显然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冷静下来,“你觉得,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看四叔待他的态度,只怕早就知道了。爷爷,恐怕也是。”李微生有些麻木地说,随后目光一厉,“李君珏,你觉得他知道吗?”

    “这消息都传到我这里来了,你觉得他知不知道呢?”霍恩反问,“你爷爷、四叔不说,是不想你对谢首做什么。可李君珏一定希望你知道,毕竟以他眼下的处境,除掉谢首最好的方法,就是借你的手。而你一旦动手,若是让老爷子看出端倪,也一定会极大地影响你接任李家的进度。”

    “不愧是李君珏。”李微生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继续说。”

    “李君珏处于如此不利的处境,还想着先除掉谢首,不是毫无道理。”霍恩冷静地分析,“第一,他父母双亡,又孤身在外漂泊二十年,你爷爷的补偿心态一定极重,这从寿宴那日就能看出。第二,李君瑜虽已去世,但对造纸界的影响力至今难以磨灭。他的一众拥趸必定会将这份期待投射到他儿子身上。第三,他还是我的老师秋山忆唯一的外孙,拥有造纸师联盟这个天然盟友。

    “第四,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谢首不是李微言那样的废料。不管传说的魂力暴动是真是假,他现在也是泛亚唯一成功二次写造的造纸师。造纸天赋了得,头脑手段也不差,这会给他的潜在支持者极大的信心。

    “总而言之,尽管谢首现在还没有正式回到李家,也毫无疑问是一个劲敌。”

    李微生静静地听着,突然笑了起来。他起身站到李君珲的遗像前,注视着画像上的人,换了个似乎不相干的话题:“霍恩你知道我父亲这辈子唯一与爷爷发生争吵是为了什么吗?”

    “就是为了把我送去欧盟。”他伸手抚了抚照片上的人脸,“大伯遇刺后,剩下我父亲和李君珏两个候选人。我父亲虽然老实,却也并非什么都察觉不出。他知道爷爷对李君珏下不了死手,那么下一个轮到的很可能就是他。所以他宁愿和爷爷吵得天翻地覆,也要坚持将我送出去。

    “我一个人在欧盟待了二十年。别人都有父亲陪伴,有家可回,唯独我,总是一个人。我以为这次回来了,一家人就不会再分开了。可不过才一年时间,他就到了我怎么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李微生对霍恩说:“我在灵堂的时候就一直想,这次父亲去世了,爷爷该不会再放过李君珏了吧。我父亲算是用他的命,给他的儿子铺平了一条路,以后我再也不用为了这个位置费尽心机。”

    “现在看来,我父亲的命不是给我铺路,倒像是在给他铺路。”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戏谑和冷漠,“既然欧盟贵族那么想要镇魂印,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至于能不能抢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莉莉安,你不觉得入境许可恢复得有点奇怪吗?”即便顺利下了飞机,约翰仍旧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奇怪了,关闭快三个月了,再不开他们是打算和欧盟断交吗?”莉莉安坐进出租车,从随身小包里拿出化妆盒,“你看看我今天的打扮,康庭斯见到会不会喜欢?”

    “会喜欢的,你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的。”面对完全找不到重点的摩根家大小姐,约翰只好放弃与之探讨的想法。

    其实莉莉安的话并没有明显差错。欧盟各大区执政官无一不是贵族,政府官员中贵族也占了相当比例,泛亚不可能永远不开放入境申请。长期拒绝贵族入境,必须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不是囫囵一个“窥探国家机密”的罪名可以应付的。

    但偏偏就是这再正常不过的指令,让约翰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莉莉安,你记得你答应我的。一会儿探视康庭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听我的。”约翰再次嘱咐道。

    约翰不知道的是,近日向泛亚发去入境申请的,并非只有他与莉莉安。

    生花阁的侍者满脸笑容地对贵宾室里的欧裔客人们说:“诸位第一次来京华,没想到消息这般灵通。京华市里能随时提供多种天赋的高端商品的,只有我们生花阁。”

    “有个泛亚的朋友提供了些信息。”金发的欧裔青年笑嘻嘻的,“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们的选择。”

    “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帮您实现此行的心愿。”侍者笑道。

    一名穿黑马甲的冷面男子首先站起来:“走了。”

    “诸位慢走。”侍者一直将他们送到停车场,微笑着注视车辆消失才返回。他走进另一间贵宾室,对穿着黑色衬衣的男子说:“周先生,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了。”

    李君珏目前处于半软禁状态,李微生暂时以副局长的名义管理造纸管理局。李铭虽然不插手三大局事务,但李君珲刚去世,李家人心动荡,老爷子又住进医院,他亦是忙得焦头烂额。简墨虽然急于知道李家打算怎么处理李君珏,却也不得不耐心等待。

    “下午考试完你有事情吗?”薛晓峰神秘兮兮地问。

    4903班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但他跟读的一门大三课程,要在这两节课后做结业考试。简墨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事。”

    “那好,我们正好庆祝一下。”薛晓峰挤挤眼睛,“未来的谢主席。”

    薛晓峰不提,简墨差点忘记了。丁一卓在前日的学生会会议上正式宣布,下学期将把学生会主席一职交与自己。或许是因为二次写造的威名太大,这项决议居然没有遭到反对。

    不等他回答,薛晓峰冲他挤眉弄眼道:“我昨天就知道了,就等你什么时候坦白了。你可是造设系第一位学生会主席,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这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时刻!陈元,你说是不是!”

    “嗯。”陈元的回答仍旧简洁。

    或许是下课后无所事事,又或许太过惦记这顿庆祝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小时,薛晓峰便乐颠颠地去了教学楼。

    陈元并不想在教室外傻站一小时,拒绝了同往的邀请,挂上耳机躺在床上安享一个人的时间。然而这种难得的清静,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606的门就被人推开了。陈元取下耳机,看到几名欧裔不请自入,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谢首去哪儿了?”

    为首男子穿着一件黑马甲,表情不喜不怒。陈元却清晰感受到一种无法忽视的轻蔑感,这让他隐隐觉得不妙:这群人不但通过学校和宿舍两道防线,还直接找到这间寝室,分明是有备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找谢首什么事?”陈元话音未毕,便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仿佛重力对他失去了作用。

    黑马甲不耐烦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身后的金发欧裔忽然瞥见桌上放着一张表格,拿起一看:“这是……考试安排表?”

    黑马甲拿过表格,扫了一眼,转身道:“走吧。”

    这群欧裔离开寝室的一刻,重力重新发挥了作用。陈元直接从半空砸到了下方课桌上。巨大的撞击让他几乎痛昏了过去。

    “陈元,你怎么样?”

    “赶快打急救电话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吓死我了……”

    周围纷纷扰扰的声音响起,陈元意识慢慢恢复,勉强睁开眼睛。在隔壁几个寝室的同学帮助下,他拨通了薛晓峰的电话,忍着疼痛说:“立、立刻告诉谢首,快跑,有一群欧裔——”

    通话突然断开了,接下来无论陈元怎么拨,都无法拨通。

    电话那边的薛晓峰在电话中断后,同样马上回拨过去,却无人接听。他盯着手机,满心无措和不安:陈元那边发生了什么,声音那么虚弱?让阿首快跑,是有什么危险吗?

    薛晓峰探头看了眼教室: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简墨正在低头作答。这个时候进去不但会影响答题,还会被监考老师骂死。可是,陈元也不是会毫无道理地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他内心激烈地斗争了几秒,咬牙跑进了考场。监考老师一见他便厉声呵斥:“干什么!考试还没有结束!快出去!”

    “阿首,陈元让你快逃,说有——”薛晓峰的话断在喉咙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路飘向天花板,然后在众考生和监考老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猛然砸向地面。

    一道剧烈的撞击和数道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将所有人都吓呆了。

    简墨的脚连座位都没能迈出,傻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下一秒他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强行按趴在地上。

    “老板,速离!”一个年轻干脆的声音焦急地说。

    简墨透过桌椅的缝隙向薛晓峰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向带着欢笑的脸上残留着恐惧,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只是脸上表情仿佛被人强制定格在数秒前,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很不情愿且很抗拒去知道,这是不是最坏的那个结果造成的。可他还是不得不收束起自己的魂力波动,在灵台视角里寻找那个答案。

    星海之中,那只明黄色的小蜜蜂再也振不动翅膀,慢慢化作一团黄色的烟雾,弥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此情此景,多么像是四年前某个时刻的重演。

    突如其来的危机,毫无征兆的告别,零点一秒前熟悉且亲近的人还在他的眼前,零点一秒后,这个人就落入了另一个无声无息的世界。简墨甚至希望,这是造纸系某个白痴用异级纸人制造的一场恶作剧,只为骗他情绪失控,然后欣赏他当众丑态百出的模样。然而,现实世界却和四年前一样——简墨甚至没有时间多看对方一秒,就被迫从这个场景逃离。

    “通信信号全部失效,异能键求援也无回应。屏息!”年轻干脆的声音低低地说,拉着他出了教室后门。

    后门的走廊处站着几名短卷发女纸人。简墨潜意识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她们,但此刻脑中一片混乱,无法静下心思索。他只能在年轻声音的牵引下,侧着身体,机械地从女纸人之间穿插而过。女纸人对两人视而不见,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快要转弯的时候,简墨回头望了一眼教室前门:八朵小星云正陆续向教室走去。为首之人是名个子最高的欧裔,穿着黑马甲,黑色长发及肩,表情微微不耐。他身后一个瘦瘦的金发年轻人突然侧头望了这边一眼,指着他们的位置大叫:“这里!”

    辨魂师!简墨心里一惊,接着陡然感觉身体猛然比平常重了许多,脚完全提不起来,想往前迈一步都做不到。联想到薛晓峰的遭遇,他立刻明白了,是重力元素的异能在起作用。

    年轻人握着他手腕的力气骤然加大。走廊的墙壁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了下来,猛地砸向那一群人。

    束缚他们的重力有了一瞬间的松动,年轻人趁机拉了简墨就跑。然而墙壁快要砸中不速之客时,急刹车一样停下来,接着以更快的速度反砸了回来。

    简墨几乎能感受到背后迎面呼啸而来的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他的身体突然急速一拐,完美地避过了这一击。

    “快走。”楼梯口一个油腻的中年男声响起。

    接着一个细细的女声道:“大叔,教学楼被异能围住,能进不能出。坦克削弱过他们,但效果不明显,不清楚是什么异能。”

    他的四名随身保镖此刻都在这里:隐身加控物的爽快年轻人小A,高速位移的油腻“大叔”,状态加成的少语硬汉“坦克”,这三人都是全体类天赋。还有类同移动仓库的腼腆女孩“阿梦”——简墨讲过一次哆啦A梦的故事,因此有了“阿梦”这个内部称呼。

    “上两层去看看。”简墨说。

    走进一间教室,简墨从窗户向下看,发现有人围绕教学楼立了一道三层楼高的城墙。受惊吓的学生们冲到一楼,但全被拦在城墙内。始作俑者正坐着一架纸飞机,悬浮在城墙顶上,向下面的学生们不怀好意地笑。

    这人竟是简墨在生花阁见过的那位画师。

    “把枪给我。”简墨道。

    阿梦从身前的小荷包里取出一把消音手枪。简墨左手托枪,眯眼瞄准画师,扣下扳机。

    画师一头栽下纸飞机,右肩上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血窟窿。学生们又被吓了一跳,急急退了几步。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面前的城墙全部化作了泡沫,消失在空气中。众学生又是欢喜又是犹豫。一个男生大胆向前走了几步,接着所有人惊喜地一窝蜂跑了出去。

    就在此时,简墨灵台视角中一把巨大无比的齿锯,对着这一窝蜂向外移动的大小光团猛然砍下去——敌人竟怀疑他藏在这群人中!

    简墨连示警都来不及,只得使出一枚魂刺,利落地穿过看不见的城墙,向这把齿锯直插过去。魂刺穿过齿锯的时候,他并没察觉什么难度,索性在齿锯上左右开弓,连戳了十八个洞。

    在对方的辨魂师眼中,这是一枚带着长线的针,在锯身上走了一行平针。线一绷直,齿锯便如同太阳下久晒的廉价塑料,瞬间崩裂成大小不一的碎块,然后慢慢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瑞德——”金发欧裔看着倒下的同伴,大惊失色,“这个谢首是贵族?!”

    黑马甲也露出些微意外之色,随后不以为意地说:“是贵族又如何?瑞德的魂力波动连你都比不过,被干掉了也不稀奇——看清楚他人在哪里了吗?”

    金发欧裔想想也有道理,恢复了镇定:“那枚魂刺刚刚是从七楼出来的。”

    “瑞德这块废料也算起了点作用。”黑马甲走出教室,瞥了眼一楼失去战斗力的画师,“要不是怕入境麻烦,纸人我一定要从国内带。都说泛亚纸人如何厉害,真不知厉害在哪里!”

    包围教学楼的异能消失,简墨等人正准备撤离险地,却发现自己被空间隔离罩控制在原地。他的四名保镖对空间异能都无解,只能待在原地。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们身处的教室天花板,开始一块块炸裂开来。

    如果空间隔离罩一直维持,天花板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但敌人会这么做吗?油腻的中年大叔蓄势待发,只等空间罩撤离的一刻,就将所有人位移出去。

    然而这一刻到来的时候,简墨却感觉自己好似完全没有移动,最近的小A仿佛是慢动作般扑到自己身上,接着天花板就狠狠拍了下来。这一拍,简墨便听见了身体里骨骼噼啪的断裂声。五脏六腑好像一瞬间都被碾碎,空气吸不进来,倒有什么从喉管涌了出去。

    如果说从造纸系教学楼蜂拥而出的学生,只是引来操场上师生的围观。半分钟后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就足以让方圆百米之内的行人驻足惊望。简要瞬移到唐宋天台的时候,心脏几乎要停跳。

    一共十六层的教学楼,第七层的墙体全部碎裂。七层以上的楼体在重力作用下,先是直接落在第七层地板上,随后身不由己地划过沉重而压抑的弧线,向左侧缓缓倾倒。

    “郑铁,京华大学,一级战配。”简要说完这句话,瞬间消失在原地。几乎同时,一名穿着黑衬衣的男子包下了唐宋隔壁的咖啡馆,在最舒适的位置给自己找了把椅子。

    他一坐下,正对面的白色墙壁上立刻投影出京华校园里的情形。黑衬衣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边望着墙上,一边点了茶饮和零嘴,好像正准备欣赏一场绝世好戏。

    投影中的众人都不知道,他们刚刚拥有了一位热心的“观众”,仍旧专注着各自手头的事务。比如欧盟贵族,他们在六层站了一会儿,等不再震动,方才顺着楼梯向七层行进。

    “乖乖让我们取了镇魂印,保住一条命不好吗?”金发欧裔摇着头,“非逼我们用这种方式。真是不识趣。”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凯德,上面又有纸人来了。”

    登上首次袒露于太阳光下的教学楼第七层,欧盟贵族发现,有块区域已经被清理开了。这一小块区域零散着几只被压变形的金属档案柜,里面似乎放着些造纸工具。看得出来,正是这几只“本不该出现”的档案柜,挡住了部分落下的楼板,为下面的人赢得了一线生机。

    一名满身大小背包的女子跪在地上,对着一名全身是血的年轻人默默流泪。旁边两名伤员,一个按着头一个捂着腿,眼神黯然。

    一名油头卷发的白大褂正在为一名昏迷的青年治疗。穿着旗袍的娇媚女郎在旁边蹙眉看着。

    最引起黑马甲注意的,则是那名抱着昏迷青年的优雅男子。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其他人都露出仇恨或警惕的目光。但优雅男子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神情冷静克制。

    这大概就是那人所说的空间协律者,黑马甲警惕地打量着他。

    金发欧裔并未注意到领头人的异样,一眼认出此行的目标人物,瞪大眼睛兴奋不已:“凯德,谢首在那里。镇魂印就在他身上!”

    黑马甲嗯了一声,朝身后那群卷发女纸人道:“准备好了?”

    这边大叔正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明:“双向调解重力,控物,空间隔离……这些纸人的天赋至少有这么几项。应该还有一种异能,但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是所有,只有两人。”简墨终于睁开眼睛,脸色因为失血过多仍旧苍白,“及他类的四规律操控——重力、速度、时间、空间,配合着视点转移的天赋一起使用。这两名纸人都曾经在生花阁拍卖过,看到那名画师时我就该想起来了。”

    “我明白。”简要回答,“万千,立刻送少爷去诊所。”

    不等万千回答,阿梦突然道:“他们不见了。”

    众人警惕心陡然提高,观察着四周。

    在简墨的灵台视角中,七朵星云都已经位移到百米之外。对方出人意料的退却让他隐隐觉得不妙,还没想出究竟,便见四周升起一道泛着虹光的透明光膜,直插蔚蓝的天空。

    简墨扶着简要的手走到楼层边缘——一个巨大的等边八边形光圈,将这栋轰然折断的教学楼及面前的大片广场包围了起来。八边形每个角都立着一名女纸人,手中各捧一块画板。

    简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女纸人眼熟了。康庭斯闯入唐宋时,不也带着这么一位吗?他观察了几秒,迟疑道:“二维投射的……异能阵?”

    “恐怕不是单纯的二维投射。”简要发现那道光膜正在持续向中心收缩——速度不快,但确实是在收缩。

    万千兴致盎然地摸了摸下巴:“我去试一试。”

    他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光膜附近,从旁边的花坛里捡了一块鹅卵石扔了过去。一声仿佛被什么碾压过的声音传来。众人视野之中,那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穿过光膜后,变成了一片颜色纹路都与本体毫无二致的“纸片”。“纸片”轻轻地飘落到地上,摔成了粉末。

    简墨瞳孔微微放大:异能阵这是将阵外的世界默认为“二维”世界,而阵内的人只要企图越阵逃跑,都会遭到极致碾压,变成与鹅卵石一般的“纸片人”。

    被困在异能阵中的,并非只有简墨简要几人。除了重简方略前来营救的数十名核心战斗力外,还有在教学楼附近围观的百余名师生——简墨还看到了不知何时赶到的石正源和陈元。

    “不能让他们穿越异能阵,留在阵中等待。”简墨感到心头沉甸甸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转头对阿梦道:“拿纸笔给我。”

    看到简墨等人不得不在异能阵前止步,金发欧裔脸上的警惕忌惮变成了得意扬扬。他信心满满地说:“凯德,让我来。”

    不等黑马甲回应,一枚橙色魂刺从金发欧裔红色系的魂力波动中飞出,直直地向那名断眉青年冲过去。

    简墨正趴在花坛边专心涂写,此时却不得不闭上眼睛。

    幽暗的星海中,看不见的城墙里,一枚莹白如玉的魂刺奔出,不转弯也不闪避,毫无畏惧地迎向敌人。

    就在两枚魂刺即将对撞的一刻,白色的魂刺忽然一分为二,与橙色魂刺交错而过。错身之后,两枚魂刺速度更快,围绕着红色系的小星云开始旋转。将它完全缠绕起来的那一刻,魂笔尾部猛然收紧。这朵小星云便如同一块豆腐,瞬间被勒成了十数块,慢慢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互搏术”虽然练得有点无聊,但在一心多用的实际操作上,确实能起点作用。简墨睁开眼睛,继续埋首纸上。

    辨魂师的迅速陨落,让黑马甲惊怒的同时终于认真起来。他向一名红色长发女郎和她的兄弟命令道:“你们俩去试试。”

    因为距离原因,简墨并未听到黑马甲的话。但他的灵台视角中,一朵稍大些的绿色小星云长出无数柳条一样的长丝带,主动向他的两枚魂刺探过来。简墨瞬间联想起无名部门的那朵雾白色小星云,不得不再度放下纸笔,心无旁骛地避开了这一片“热情”的青枝绿叶。然而他才避开,旁边却杀过来一只凶猛的——“锤子”。

    之所以形容它是一只锤子,不但是因为它的颜色深沉发乌,在星海之中几乎看不清,更是因为它的凝实程度,让简墨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流星锤。

    这只“锤子”抡过来时,简墨立刻感到这份厚重的威胁,不由自主地避开了。

    简墨对魂力攻击的方式所知太少,只能故技重演。两枚魂刺各自一分为二,四枚魂刺小心地追着锤子,将它缠了起来。但一勒之后,它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相反,这枚锤子还带着所有的魂刺,一头撞进了那片绿色的丝带团中。

    简墨赶紧控制魂刺脱身,三枚魂刺勉强冲了出来,但有一枚像是撞进蜘蛛网的飞虫,怎么都挣不开。简墨此刻非常想知道,欧盟贵族遇到这种情形都是如何应付的。但眼下他只能茫然地控制另三枚魂刺东躲西逃,束手无策。

    星海里的战斗陷入僵持,不知道异能阵的情形怎样了。简墨的一部分注意力回到现实世界,这才察觉到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方廖被单独空间隔离起来了。简要站在隔离罩外,十多名学生正一脸愤慨地在质问他什么。其中就有好几个他认识的造纸系学生。

    “谢首招惹的敌人凭什么连累我们遭殃?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我父母就我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培养我进了京华,我可不能就这样死了!我求求你们做点人事!把这个罪魁祸首送出去吧!”

    “……”

    尽管光膜距离中心还有数十米,但这种被步步逼近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学生们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们绝望地看着重简方略的成员,变换各种方式攻击异能阵发动者,结果却收效甚微。

    “苏师姐,这怎么办啊?”林跃这下真的害怕了,“我们这回肯定死定了。”

    “这个谢首就是个祸害。真是谁沾谁倒霉!”苏圆情绪也逐渐变得不稳定,“我爸爸就是被他害的,我绝对不能也死在他手上!”

    一旁的杨爽很想反驳一句“说得好像是谢首请你们来看他似的”,但他到底没说出口,内心十分懊恼自己的一时冲动:谢首死不死的,他操哪门子心呢!

    石正源扶着已经快站不住的陈元,待在离其他人远一些的地方。

    “你就不该过来的。”他抬眼看看四周,懊悔道,“我也是冒失,来之前就该给老李打电话。”

    陈元索性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地摇头道:“未必有用。十六层的高楼倒了快二十分钟,就算是记者也该到了。可现在附近除了我们,哪还有动静?”

    “谢首这到底是招惹上什么人了?”石正源恼怒地说,“老李也是神秘兮兮的,啥也不透露。”

    隔离罩里的简墨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学生说什么,但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愤怒自己遭受的池鱼之殃——或许还在要求简要,把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交出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身上的这条镇魂印。

    按着胸口的银链,简墨心中有些惘然:虽然现在知道这条银链其实是李君瑜给的,但在他自小到大的概念中,这都是简爸给他戴上的。

    简爸说链子要一直戴着,不要取。因此这么多年,哪怕是沐浴,简墨都没取下过。

    可自己的性命尚可一赌。简要、万千、重简方略,还有京华大学这一百多条师生的性命,总比一条链子更重要吧。

    简墨握着银链,自我安慰:如果全死了,镇魂印同样保不住。且再试一试,实在不行,就交出去吧。

    “锤子”似乎终于厌烦了无休止的你追我逃,将目标转向被粘住的那枚魂刺尾部,狠狠挥了过来。

    伤十指不如断一指,对方的抉择十分正确,但局面对简墨就极为不妙了。上次受到康庭斯偷袭时生不如死的痛楚,大脑记忆犹新。完全丧失战斗力,对此刻的他来说,等于是死。

    眼见陷入绝境,简墨脑子里下意识地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断开与魂刺的联系。

    接着他便这么做了。

    粘在绿丝带团里的魂刺,在幽暗的星海中化作一股淡白的烟雾,慢慢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情况怎么样?”黑马甲发现目标人物的神情虽然焦虑,却并无任何受创的迹象。

    红色长发女郎和她的红发兄弟对望一眼,迟疑道:“应该是毁了他一件攻击武器。”

    如果他们的辨魂师还在的话,就不用对结论这么举棋不定了。黑马甲隐隐感到这次泛亚之行的难度可能超出自己的预期——那个人在明知自己有八名贵族的情况下,还为他们配备了这么多的异级,莫非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形?

    “继续进攻!”黑马甲厉声命令道,“不要给他喘息的时间!”

    简墨眨了眨眼睛,一丝惊喜浮起:魂力波动没有传来任何不适的感觉。看来比起被强制分离,主动断开部分魂力波动,结果要好上许多。就算损失掉部分魂力波动,但至少自己还能保持反击的状态。

    只是……简墨又在那枚魂刺消失的地方扫了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伴着一个古怪念头冒了出来:明明是看着它消失的,为何他心里会觉得这枚魂刺还在。

    两名贵族对另三枚魂刺的攻势更加凶猛。简墨一时措手不及,魂刺接二连三落入绿丝带的囊中,在“锤子”的威胁下,不得不断尾自保。

    以一对二的压力极大,简墨打算再凝束出一枚魂刺。

    正要行动,他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为何不把消散在星海中的魂刺重新收回来?

    接着,简墨就感觉三枚魂刺回到了自己的魂力波动中。

    四枚魂刺在星海中重新出现,并没有让欧盟贵族面露意外之色。在他们的概念中,只要魂力本源在,就可以凝结出新的攻击武器——问题在于,简墨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得回本以为损失掉的魂刺,简墨的脑子模模糊糊抓到了一点灵光:魂力暴动时,他的魂力波动被迫分散成无数沙粒,散布在星海中,因为密度过于稀薄甚至无法被辨魂之眼识别。彼时毫无经验的他,也只能懵懂地面对一地散沙,无力复原。而经过一年的练习后,他不但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分离开的魂力波动并不是真正被切断,并且已经拥有将它们重新凝聚的能力。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升起。

    片刻之后,四枚魂刺再次粘在了丝带团上。这次不等“锤子”动手,它们便化作一股股烟雾,消散在星海之中。

    两朵魂力波动双双扑了个空。就在这一瞬间,丝带团内外,无数极细小的星星点点陆续重现,如同盐分从海水中析出般。它们迅速组成两枚新的魂刺,并且处于最佳的战斗姿态——尾线各自束好一把绿丝带。

    下一秒,两枚魂刺拉紧了尾线,各奔东西。丝带团猛然被扯直,然后利落地被撕成两半,最后化作一片绿色的烟雾,飘荡开来。

    这一次尝试后,简墨除了刺和缠之外,又点亮了新的技能——撕。时间紧迫,他不再被动应战。除了“锤子”这个暂时撕不烂的,其他的贵族都成了他新技能的试验对象。因为魂刺可以随时解散和重组,简墨可以任意凝聚出最利于自己的战斗姿态,并且一旦受到攻击,魂刺便回归“虚无”。纵然不一定取胜,这项撒手锏却能让他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十分钟后,三朵小星云陆续魂归星海。八名贵族,只剩下眉头紧锁的黑马甲,以及战战兢兢的红发男。

    没有辨魂师,他们完全想不明白简墨到底是怎么战斗的。他的魂力波动似乎能出现在任何对他有利的位置,即便被击中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以至于他们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击中了。

    “解除异能阵。”虽然距离有点远,但简墨相信,对方绝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幽暗的星海中,四枚魂刺已经围绕着两朵星云,织出两只樊笼。一旦两人摇头,就可以立刻结果他们——那只黑色的“锤子”已经恢复成星云本体的一部分。果然高度凝实的武器,都是以战斗时间减少为代价的。

    黑马甲沉默了几秒后,看了眼身边唯一的同伴,极不情愿地对异能阵的一名发动者命令道:“解除异能阵。”

    “就这么完了?”看到黑马甲打算放弃,唐宋隔壁咖啡厅的“观众”顿时有些失望。

    “造纸师、辨魂师,还有圣人……真是小瞧你了。”黑衬衣的目光最后落在简墨身边的纸人管家身上,挑了挑眉毛,“不是说一直没有造纸吗?这可不太像啊!”

    他身后的一名手下按着耳机听了一会儿,上前对黑衬衣报告道:“周先生,学校附近发现两名可疑分子。”

    “这种事情需要问我吗?”黑衬衣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投影上,“单等‘画壁’收割性命好像有点无聊,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画空间’第二重功能呢!”

    此时的第二造纸研究所中,方御哭笑不得:“大小姐,一级战配,重简方略主要战斗人员和机动情报人员全出。你是后方人员,而且你的天赋并不适合正面战斗。”

    “我知道我知道。方御哥哥,我保证绝不会冲到学校里面去。”无邪举起手,乖巧无比地保证,“可你总得让我看看他们是什么状况。我是后方,给前方支援也是我的职责呀。”

    “放心,简先生和万千先生都有安排的。”方御话音未落,桌上一台看起来像是装饰品的老式打字机,突然自动敲起字来。

    白纸上黑字一个一个地跳出,组成与眼下情形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段话:“滚滚不知道掉哪个坑里了。二号饲养员去找了,但目前还没回复。我们办公室的电话和异能通信不知道是被哪个白痴搞坏的,维修中心什么时候派人来?”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战斗人员疑似被困。已派情报人员超时无应答。战斗区域周边电子通信、异能通信疑似失效或有人拦截,请求后方支援。”

    方御倒抽一口冷气:“对手到底是谁?简先生带去的已经是顶尖的战斗人员。现在只能从京华市外调人手了。”

    无邪不等方御允许,抢先一步在打字机上敲击:“有无围观游客?没人发个人媒体吧?”

    打印机那边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白纸上又打出一行黑字:“应该没有吧。滚滚附近那棵大树倒了快二十分钟。若是有人发现,消息早传开了。”

    无邪立刻又回复:“知道了。正在联系维修中心,一会儿答复你们。”

    她输完文字,笑眯眯地对方御说:“方御哥哥,我不去战场了。我去找李铭。”

    简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向简要比了个成功的手势,走出了空间隔离罩。附近的学生见到这一幕,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绽放出希望的光。连围着简要的十多名学生也不再争论,急切地将目光投向四周的光膜。

    一分钟过去了,异能阵并没有解除。

    黑马甲也意识到不对,沉下脸喝道:“我让你解除异能阵!”

    最近的发动者侧头冷冷地看了黑马甲一眼,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抱歉,我们收到的命令是配合你杀死谢首,你既已行动失败,那就请离开这里,不要干扰我完成任务。”

    黑马甲难以置信地喝道:“是我花钱把你们买下来的!”

    “买下我们的不是你。”短卷发女纸人干脆地否认,“我们不是主仆,只是合作。你们要镇魂印,我们要谢首的命,各取所需而已。如果今天我们杀死谢首之后,你们还活着,镇魂印依旧归你们,我们很尊重合作精神。”

    “可如果你不停手的话,他现在就会杀了我们!”红发男激动地叫道。

    短卷发女纸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黑马甲此生大概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戏弄和羞辱,握紧的手指微微颤抖,胸口起伏了几下。“不用求他们,他们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说完,他向简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甘地闭上眼睛。

    黑马甲不知道,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简墨,内心更加绝望。

    他本以为只要钳制住了贵族,就能够解除异能阵的危机。可就在他竭尽全力破开此局后,却发现贵族根本不是真正的敌人。他们只是披在杀器上的一层伪装而已——到底是谁想杀他?

    “他们到底放不放我们啊?谢首,你刚才的意思不是已经解决掉了吗?”

    “那些欧裔是反悔了吗?”

    “不会吧。谢首你在搞什么鬼?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是在耍我们玩吗?”

    经历了希望又重回失望的学生更加愤怒。他们向满脸呆滞的简墨蜂拥过来。

    林跃推了推一脸绝望的杨爽,见他只是发愣,骂了一句“真没用”,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振振有词道:“你们刚刚没听到吗?他们就是要谢首的命而已,我们把他交出去不就完了!”

    “这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祸!凭什么让我们给他陪葬!”苏圆自然不介意火上浇油。

    接下来有人纷纷附和:“他总是要死的。为什么不干脆早点自我了断?起码还能换这么多人活命呢!”

    在简墨被人群淹没的前一秒,简要带着他消失在原地。一众学生扑了个空,一个压一个摔倒在地,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这时,短卷发女纸人突然按住左耳,凝神听了一会儿:“收到。立刻启动‘画纸’。”

    接着她拿起一直没有动用的画笔,在画板上唰唰唰画了什么,然后将这张纸撕了下来,投进光膜之中。

    跌了一地的学生,突然感觉到地面一阵猛烈的震动。他们抬头一看,不约而同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一只两层楼高,十六七米长的霸王龙正从光膜中钻了出来。

    这只恐怖的生物光脑袋就有一人长,青铜色的皮肤纹理粗糙,看上去厚实耐磨,刀剑不入。圆溜溜的眼睛并不具威慑力,可横亘半个头部的嘴巴,却毋庸置疑是通向永恒深渊的入口:两排竖牙如同石笋和石钟乳,错位而生,那是极适宜压碎骨骼的一种生理结构。

    或许是发自基因的本能,所有看到它的人,下意识都觉得全身一痛,仿佛听到了粉碎性骨折发生时,连绵不绝的咯噔咯噔声。

    只是谁也不能预知,灾难发生的时候,首先被碾碎的是四肢,还是胸腹,抑或是头颅……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一声恐怖的炸裂声自地面响起。

    众人这才发现,这只霸王龙已经一脚踏在广场的石板上,地面张开一条狰狞的裂缝。

    随着它下颌的张开,一条鲜红如血的舌头后,阴暗无光的黑色通道露了出来……

    重简方略的人也未曾料到异能阵还有这样的作用,同样目瞪口呆了几秒。万千仰着头,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操!”

    霸王龙身体还没有完全进入光膜,但巨大的脑袋已经向人群密度最高的地方转了过来。学生们再没了心思去声讨谁,扭头就跑。跌倒在地的人,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没跌倒的,早已经奔到最前头。

    可异能阵的半径现在只剩下五十米,再会逃又能逃到哪里?跑在最前面的林跃和苏圆,在光膜前几米处猛地停了下来。可后面的学生没法那么快刹住车,一个推一个,硬是逼得前面的人不得不前进。林跃、苏圆及他们身边一排人惊恐地拼命后退,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光膜步步逼近,映着虹光的眼里满是绝望。

    下一秒,林跃、苏圆等人眼前场景一变,身体顿时失去支撑,重重摔到地上。

    等他们抬头的时候,却见一个穿着旗袍的娇媚女郎低头打量着他们,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不耐烦地抱怨:“看清楚再跑行不行?”

    说着她消失在原地,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霸王龙头颈前方,涂着朱红色蔻丹的削葱玉指利落张开,潇洒一划。霸王龙的动作骤然停滞了。数秒后,小山一样的身体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地向前倾倒。落地的一刻,震得地面上的尘土扑起了尺余高。而集装箱货车一样大的脑袋,在身躯摔倒的过程中就从脖子上滑落。切口平滑如镜。

    学生们见到这一幕顿时都松了一口气——但也仅仅是一口气,因为又有三头体形相仿的霸王龙正挣扎着从光膜中钻出来。

    身上挂满金属饰品的青年皱起眉头,向左耳戴着两只黑色耳环的男子道:“镜,让百叶先把学生装进去。”

    镜点点头,看向身边乖巧的麻花辫女孩。

    麻花辫女孩打开一本字体烫金的黑色大书,迅速翻到其中一页。书页上的黑色文字立刻全部液化,纸面刹那间变得漆黑深邃,仿佛打开的异世界大门。

    学生们听完麻花辫女孩的解释,仍旧露出犹豫之色。

    林跃虽然刚被万千救下,但对简墨阵营之人依旧敌意不改,故意道:“这该不会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就为诱导我们心甘情愿跳这个陷阱吧?”

    这句话的逻辑完全经不起推敲,却成功让失去冷静的学生望而却步。

    镜懒得解释,指着越来越近的恐龙道:“你自己选——是在恐龙脚下逃命,还是进去躲一躲?”

    学生们一面恐惧地看着快要穿过光膜的恐龙,一面又畏缩着不敢上前。这时,陈元和石正源过来了。前者已经被方廖治愈,自己走到书冢前问道:“你们不进吗?那我先进了。”

    说完便第一个跳了进去。

    石正源哈哈一笑:“我要跟小陈一间,正好聊天。”跟着也跳了进去。有了两名带头者,学生们脸上的犹豫消失了大半。杨爽也走了过来,正要跳时却被林跃一把拉住:“你疯了吗?你相信谢首?”

    杨爽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至少我没见谢首主动害过人。”说完甩开林跃的手,跳了下去。

    “你——”林跃气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造纸系的学生见班长跳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咬咬牙,一个跟一个跳进了书冢。其他学生一番犹豫后,也都跟着跳了。林跃和苏圆两人看着此情此景,一会儿恼恨非常,一会儿犹豫不定。

    队伍才缩减了一小半,三头霸王龙便先后冲出来。地面剧烈震动,咔嚓嚓又裂出不知道十几条还是几十条缝隙。学生们瞬间东倒西歪,惊惶地推搡着前面的人:“快点,快点啊!”

    万千觉得有些无聊,在嘈杂的尖叫声中,直接将第一头恐龙的死法如法炮制了三回。这一下,周围的声音骤然安静下来,无数敬畏的眼神投了过来。而他却优哉游哉地从一头恐龙的脖子上割下一小块肉,放在地上,笑嘻嘻地说:“小水滴,这可是恐龙肉。”

    略平整的一块水泥地随机荡开一圈涟漪,小块肉猛然向下一沉。水泥地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你又在祸害小水滴了。”阿梦见状摇摇头。她取下身上最大的那个背包,扔在地上。

    原本异能阵的地面几乎被史前生物的尸体全部填满。但一秒之后,广场上除了大片的血迹外,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刚刚有大型动物出现过。

    先前被恐龙身体挡住视线的洪波,在云片糕的提醒下,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涟漪,然后瞪了万千一眼。后者咳了一声,转过身体。

    学生们继续有条不紊地进入书冢,只是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简墨此时仍在全神贯注地思考,身边全是涂抹过的纸张。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从阵内出去的物体会从三维被碾压成“二维”。出去的人若能先变成四维空间的生物,出阵时才能安然恢复为三维——可如何升为四维呢?

    不,陷入误区了。简墨又揉掉一张稿子。鹅卵石遭受的是单纯的物理碾压,而并非真的变成平面物体。异能阵外所默认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二维世界,所以考虑如何升四维毫无意义。他现在要做的,是推断出原文对异能阵的设定,然后找到攻破漏洞的办法……

    望着自家造父拿笔的手都开始打滑,简要仰起头:异能阵半径只剩三十米了,他也该想个办法了。

    “虽然说这话有点不应该,这几个人不会除了霸王龙,就不会画别的了吧?”万千略嫌弃地扫了眼身上的旗袍,上面被溅了不少血。

    “你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郑铁眼睛盯着光膜上新冒出的涟漪,没好气地说。

    他的话说完不到五秒,“嗷嗷嗷——”骤然响起的一片尖锐的怪叫,几乎将所有人的耳朵震聋。一群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光膜。

    它们像狂风一样冲向地面的人群,立时将十多名学生撞飞。其中一部分连尖叫都来不及,直接飞向光膜。

    万千的黑色瞳孔猛然缩小,深褐色虹膜繁复层叠的纹理反之扩张开来,像是某种神奇的力量瞬间苏醒:六名学生在碰到边缘前,立刻被他空间置换了回来。可惜有一名,仍不及锁定,直接冲出了光膜。

    那人正是林跃。

    他的身体在越过异能阵边缘的一瞬间,爆出大蓬血雾。被极致碾压过的躯体,像一张用来做风筝的轻薄生宣,悠悠扬扬,飘落在一摊血渍之中。万千的脸色骤然变白。而被空间置换成功救回的苏圆看见这一幕,全身哆嗦着,直接昏了过去。

    另外三名学生直接被黑影带上了天。众人这才看清,新出现的黑影竟是一群……翼龙。它们的体形纤细如同鸟类,薄膜似的翅膀张开时有五六米,但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唯有喙部十分尖锐,仿佛一群高速移动的飞矛,令人胆寒。

    翼龙们飞向高空,大约准备发起第二轮冲击,却发现了紧抓自己的三个小累赘,于是开始用力抖动翅膀。

    三名学生立时被甩了下来,在空中发出长长的惨叫。下坠的哀号与气流激烈地摩擦,显得分外刺耳。

    “小水滴!”有人大喊一声。

    异能阵内千沟万壑的地面,被人施了魔法般,陡然变成了波澜微起的海面。一道巨大无比的身影猛然从海底跃起,叶子一样的短鳍平平张开,流线型的躯体腾向湛蓝的天空。

    这是一条完全超出人们常规认知的虎鲸。普通成年虎鲸最多十米长,而它身长却超过十五米,背宽接近两米。因此当它的躯体从众人头顶越过时,颇有一种遮天蔽日的视觉冲击。

    虎鲸跃起足有七八层楼高,不偏不斜接住下坠的三人。或许是它熊猫色的皮肤太过光滑,又或许是冲击力过大,其中一名学生没站稳,顺着它的后背向下滑去。站在虎鲸头部的抱猫青年见状,忙扑过去拉住他,才勉强制止了下坠的趋势。

    在半空中划过优美的线条,虎鲸重新落入水泥制的操场地面,那一瞬间,就如同落入海平面一般,砸起无数“水花”。“水花”在半空中还原成泥土和水泥块,向四面抛洒而去。学生们见状,连忙抱头躲避。奇怪的是,大部分学生被溅到的瞬间,砖泥如水拂面,并无痛感。只有几个曾对重简方略出言不逊的,被砸得不是灰头土脸,便是嗷嗷乱叫。

    鲸背上的四人并未一同沉到地下,而是稳稳地站在了地面。方廖给他们简单做了检查,三人身上只是有些擦伤。“无大碍,快进书冢。”

    其他看呆的学生也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跑向书冢。哪怕跑到一半发现天上下血雨了,也没人停下脚步。

    重简方略的成员们倒有工夫一探究竟:只见万千的身影在天空中多处同时闪现,接下来几秒里,所有翼龙的身体变得如同被绞肉机绞过一样零碎,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看了一眼穿着旗袍的娇媚女郎还没恢复如常的脸色,阿梦也不好抱怨,捏着鼻子将广场又收拾了一遍。无奈她刚收拾完,光膜上又出现一圈圈涟漪。

    “这回又是什么恐龙?”郑铁眯起眼睛,盯着涟漪中心戒备着。

    数秒后,一道尖锐至极的摩擦声几乎是贴着所有人的耳膜,猝然擦响。众学生只觉眼前一花,心跳还来不及失速,狂风吹乱的头发刹那间就贴在了眼睛上。与此同时,连续而强烈的地面震动,将他们齐齐掀翻在坑坑洼洼的操场上。学生们惊惶地试图跑开,远离近在咫尺的威胁,结果发现别说站起来,连爬开都很艰难。他们大多数只能闭眼躺在自己跌倒的位置,全身蜷缩着、紧绷着,煎熬无比地等待一切结束。

    等到刺啦的摩擦声稍稍减弱,学生们才大胆睁开眼睛。

    其实刚刚异变发生的过程并不算长,只持续了二十多秒。但操场的狼藉程度比学生闭眼之前,又更上了一层楼。因为剧烈摩擦和撞击带起的灰尘足足扬起两三米,几乎将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笼罩了起来——在此之前,学生们只能凭模糊的感觉判断,在他们身边以肉眼无法估测的速度轰然“滑过”的,是一架高质量高密度的巨型机械制品。可谁也没想到,它竟然是一列铁皮列车——不,准确说,是一列在高速行驶中突然跑脱了轨道的铁皮列车!

    要是这列车撞上自己,会怎么样?每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惊悚的问题,但没有一个人想知道答案。

    此刻列车留在异能阵内的,只有尾部。前面大半截车身则完全穿过了光膜,变作了画着半截火车的小纸片,静悄悄地停在阵外平整的地面上。可车头所对那个方向——所有人都猛然记起,尤其是重简方略的人,齐齐一个激灵,那不正是简墨的位置吗?

    万千瞬间忘记了自己正生的闷气,赶紧闪过去一看,才松了一口气。列车的中间一个巨大的空间隔离罩突兀地矗立着:简墨仍旧埋头纸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变。

    空间隔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短到几乎不存在的时间内,做出正确反应。

    万千撇撇嘴,对造父身边的简要露出一个服气的笑:“不愧是老大。”

    简要轻轻一笑,抬手指了指光膜的极高处。

    他所指的地方,一圈圈不起眼的涟漪正在荡开。万千抬头一望,面色微微一变:“我操,接下来该不会是——郑铁!”

    仿佛是印证万千心中所想,一架大型客机在异能阵上方凭空出现。起初看起来,只是广袤无垠的蔚蓝画卷上突然多了米粒大小的一个黑点,接着那黑点就越变越大。伴随着步步逼近的轰鸣声,伸展的两翼、流线型的机首、竖立的机尾……逐渐清晰可辨。一架货真价实的飞机,就这么从几千米的高空之上,直直地朝异能阵内众人迎面撞来。

    学生们惊魂未定又逢大型坠机现场,不知道是已经失去反应能力,还是根本想不出躲避的方法,行为表现得混乱不一:有的直接蹲下,抱头闭眼;有的和身边的人抱在一起痛哭;有的身体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僵直地盯着天空,目睹夹风携势而来的死神镰刀,在蔚蓝色的背景幕布上不断变大,再变大:十分之一,八分之一,六分之一,四分之一……有人甚至能够看到驾驶舱的玻璃窗后,空无一人。

    “这次肯定死定了。”大部分学生绝望地想着,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但仍有几名冷静尚存的学生,从半分钟前起,就发现飞机变得有点奇怪:它似乎是受不了3月并不灼热的太阳光,整个身体正在迅速熔化。

    金属液体从银白色的机身表面四散逸开,一条条,一股股,在天空中连珠成串,仿佛有无数条闪闪的小溪自飞机流淌出,轻盈地落到看不见的巨型雨伞上。它们从宽大的伞面滚到伞沿,最后顺着异能阵光膜内侧,雨帘一般,或密集或稀疏地落下——最后又如同石钟乳的滴水一样,一碰到地面又重新变成了固态。

    整架飞机的金属结构在占据学生们视野二分之一时完全解体。巨大的蔚蓝色画卷上,只剩下不计其数的非金属物件,继续向下急速坠落。但它们并没能形成威胁,而是在距离目标还有一百八十六点五米的时候,瞬间化作了齑粉。粉末们无权自由飘散,而是顺着数根看不见的管道,无比乖巧地滑落到地面。

    一场声势浩大的袭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五分钟后,学生们终于全部进入书冢,此时异能阵半径仅剩下十五米,阵中地面上只剩下重简方略成员。

    不知是发动者黔驴技穷,还是觉得折腾他们没有吓唬学生有趣,反正光膜上不再有涟漪出现。但异能阵的边缘仍旧保持着之前的速度,沉默地向中心缩进。

    尽管重简方略成员的心理素质比学生们要强出几个等级,可和这群学生一样,他们对自己今天的命运都存着深深的忧虑。无论是霸王龙、翼龙,抑或是横冲直撞的火车、飞机,其实对这群异级纸人都算不上致命——真正有威胁的,依旧是从一开始就在不断缩小的异能阵。

    百叶将黑色大书紧紧抱在怀里,咬着嘴唇看着逼近的光膜。镜抚了抚她的头发,向旁边的洪波问:“你觉得会有办法吗?”

    “我怎么知道?”洪波苦笑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我的老婆和女儿。”

    或许是察觉到他语气的低沉,洪波怀里的小白猫动了动。他下意识地低头,对上那双蓝汪汪的圆眼睛,不由得心念一动,对它说了一句话。

    埋头的简墨忽然感觉空间罩解开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手指更加冰凉。

    “我还没有——”

    “够了。”简要蹲了下来,拿开沾满汗液的铅笔,轻轻替他按摩着右手。这只手因紧张和巨大的压力,早已不能抑制地抖了好长时间。“到此为止吧,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够你想出解决方案,不要再勉强了。”

    “简要,”简墨眼睛瞬间红了,“我想不出来,我真的想不出来。”

    简要微笑着说:“我有一个办法。”

    简墨怔了一下,升起一丝希望:“什么办法?”

    “这个异能阵的构想虽然十分难解,但说到底,它仍属于对空间元素的利用。”简要轻描淡写地说,“而我是一名空间协律者,只要我小心试一试,也不是不可能找到一条出路。”

    简墨大约是在回忆简要的异能原文,凝神数秒后使劲地摇头:“不不,不行。你不能去。给你的天赋赋予中,虽然暗示了空间规律的无限利用,但写的时候我并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到底能不能实现我根本没有把握。”

    “没有料想到又如何?天赋赋予只代表纸人能力的方向和起点而已。我现在使用的空间能力,也不全是你原文里写过的。”简要理智地分析。

    “不行,还是太危险了。”简墨目光触及那篇血淖中的人形纸片,赶忙一把抓住他,“你根本没有把握。”

    “试一试尚有机会。若不试,可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简要平静地扒开他的手,“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跟你商量。只是——”

    他眼睛里慢慢浮起些什么,眨了眨眼,微笑道:“希望你能保持冷静,不要冲动。”

    “不要冲动的是你!”简墨觉得快抓不住自己的初窥之赏,“万千,你给我过来!”

    万千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重简方略所有人都集中在半径不到十米的范围内,就算简墨不提高声音,所有人也都清晰地听到了他和简要之间的争执。

    “抓住他,不许他去!”简墨激动地说。

    简要瞟了娇媚女郎一眼:“这种情势,不需要我跟你分析利弊吧?”说完强行把简墨从自己的胳膊上捋下来,往万千身上一推。

    万千伸手捆住挣扎的简墨,担忧地望向简要,口里却抱怨道:“为什么非得是我做这个恶人?”

    简要笑了笑,向光膜走去。听着背后拼命的喊叫,他突然又停下来,对镜和百叶说:“把陈元和石正源放出来。”

    他领着两名一头雾水的原人回到简墨身边,对死死盯着自己的造父微笑道:“少爷,你也二十岁了,是该学一下如何在危急时刻控制情绪了。你看,陈元和石主任就在你的身边,如果你再敢魂力暴动的话——”

    纸人管家轻柔的声音里充满威胁:“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简墨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初窥之赏,感觉自己的魂力波动此刻就要暴动了:“简要,你——你给我滚回来!滚回来!”

    陈元第一次看见简墨如此失态的模样。哪怕去年在点睛纸笔指控丁之重的时候,他的这位室友都未曾露出这般表情。石正源也听过简要空间协律者的名号,叹息道:“谢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姑且……让他一试吧。”

    “不行,我不允许!万千,放手!”

    简墨的眼泪流下来,冲着纸人的背影喊道:“我给你空间天赋不是让你去找死的!你回来!我肯定能想到办法,你给我回来!”

    还能有什么办法?简墨脑海里涂抹过的稿纸一张张飞过。无数想法无数猜测,纷乱得如同阳光下被惊扰的尘埃,四处乱窜,却始终无法凝聚成一个可用的答案。

    “一定有办法。”他对自己说,“一定还有办法!”

    一只白色小猫不知何时走到了简墨的面前,两只前爪抱住他的小腿,喵地叫了一声。简墨双目失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猫。跟过来的洪波微微一愣,眼底掠过一道光,赶紧抱起云片糕退到一边。

    无邪不知道京华校园里的情势。

    她此刻正在李家私人医院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恳求警卫员放她进去。但人家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完全不予理会。

    “这人意志好强,我的说服力不起作用。”无邪心急如焚。

    “敌人既然能在学校外设防线不让消息出来,自然也会在医院设防线不让我们进去。”方御安慰道,“不然你也不会一直打不通李院长的电话。”

    “怎么办,方御哥哥,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爸爸他们会不会有事?”无邪抓着方御跺脚,眼睛都红了起来,“明明李铭就在里面,就差一步了。”

    方御却注意到医院门外的四座人形雕像有些不对。果然下一秒,它们动了动坚硬的脖子,从底座上跳下来,咔嚓咔嚓迈着两条花岗岩的长腿,冲向两人。

    方御抬手一挥,一道防御屏挡在两人前。

    八只石拳砸在屏上,虽然没有发出骇人的声响,但威势也足够吓人。尽管知道自己不会受伤,无邪还是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发现安然无恙后,恼羞成怒道:“既然光说不管用,那我就去问。”

    “你看不到人,怎么搭桥?”方御问。

    多数异能的异能发动范围都在可视范围内。无邪的能力在预知对方位置的前提下,小范围内不可视也能发动。但眼前医院的面积显然算不上小,李铭又根本不知道到底在哪个地方。

    “方御叔叔,你撑好防御壁就行了!”无邪懒得解释,闭上眼睛,“一座桥搭不到。我就一座一座地去搭,我就不信搭不到李铭!”

    门口的警卫员看着雕像攻击两名来历不明的客人,心道,还好队长早增强了我的蛊惑抵御能力,不然真是扛不住这女孩的请求。他正暗自庆幸着,突然一个似有若无的女孩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李铭现在在哪儿?”

    他怎么知道李铭现在在哪儿,警卫员下意识地要回答,然后怔住了:刚刚是有谁在说话吗?

    他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队长走到他的身后:“情况如何?”

    “报告队长,尚在控制当中。”警卫员立刻摒除杂念,迅速回答。队长望了外面一眼,点点头,向医院里走去。没走几步,他的步伐停滞了一下,警惕地向周围看去。

    旁边的一名护士推着小车路过,被他锋利的眼神吓了一跳:“您、您还好吧?”

    “没事。”队长心不在焉地回答,视线仍在四处扫描。

    护士有些担心,但对讲机里响起了护士长的催促声:“药领来了吗?”

    十分钟后,李铭在病房外问:“我父亲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合上检查单,认真道:“老局长的各项指标倒是基本恢复了,但我建议他还是多静养一段时间为好。毕竟年纪大了,过度劳累和情绪剧烈波动,对身体没好处。”

    李铭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等医生离开后,李铭才搭上病房门的把手,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疲惫的女孩声音:“你知道李铭现在在哪儿吗?”

    简要走近异能阵边缘。泛着虹彩的光膜美丽而纤柔,若非亲眼看见,谁会知道它潜藏着如此深重的杀机?

    他抬起手,看着光膜慢慢触碰到自己指尖,接着一阵细微的碾压声传来,一小簇鲜血喷了出去,落在阵外的地面上,殷红殷红的。

    简要抿着唇,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看着那层光膜慢慢透过自己的第一个指节,第二个指节,接着是手掌,掌心,手腕……碾压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近。光膜与他身体的接触处,血液如小瀑布一样流淌,将周围的光膜也染成了赤色。光膜外的地面上,血水慢慢汇聚成一淌。倒映着的天空,同样是一片赤艳艳的。

    然而,这都不算可怖。

    可怖的是,与他身体一膜之隔的地方,仍和他肩膀里的神经、血管、肌肉……紧密连通的右手,已经被完全碾压成片。光洁的皮肤、流畅的肌肉、密布的血管、微弯的尺骨和桡骨……现在全部变成一幅边缘清晰,形态逼真,笔触比外科学生们的解剖画册更细腻的——画图。

    画图纸沾着血,以怪异扭曲的姿态,无力地垂在光膜外,看起来只要随手轻轻一扯,就能够扯掉。

    此刻只要极微的风起,画图纸便轻轻摆动,简要的冷静就维持得格外艰难。他索性闭上眼睛,将钻心的痛感屏蔽到脑外,专心感知着由画纸上的神经、血管、肌肉……传递来的信息,分析着这座异能阵的构成和运行规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地面上的血淌越积越大,画图纸也越来越长。光膜这时已抵达简要的肩头,开始向锁骨进发。下一步,就是他的头颅。

    异能阵内,一片寂静。

    重简方略的几名女孩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百叶把头埋在镜的胸前,肩膀不住抽动。阿梦低着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简墨嗓子已经再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的稿纸被他一张一张撕碎,心头也只剩下想撕碎一切的惊涛骇浪——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他就强劈出一个办法!

    陈元和石正源骤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与面对危机时生出的恐惧完全不同,这种不安感没有具体的源头,像是完全由第六感传递来的——对某种未知灾难的预感。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洪波望着平静的天空,惴惴地问。

    三人几乎同时想起简要的话,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简墨。

    “谢首,”石正源忍着逃离的本能,直视着自己这位眼神几近疯魔的得意学生,“控制你的情绪。你若是魂力暴动,如何对得起全力救你的简管家?”

    灵台视角中,简墨正紧紧盯着一名发动者的魂晶。幽暗的星海中,看不见的城墙内,掀天巨浪瞬间凝束成一根莹白如玉的魂刺,向这枚魂晶猛然击去。

    果不其然,魂刺像是针扎在玻璃上,不但没有伤害到对方分毫,反而将自己撞得变了形。

    魂力波动中传来一阵剧痛,简墨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眼白上渗出根根红丝。可他的辨魂之眼始终没从那颗魂晶上移开。第二枚魂刺一成形,便以更快的速度刺了过去。

    果不其然,第二根魂刺也撞烂了。碾压式的痛感再度升级。他身体里仿佛有个小孩,哆哆嗦嗦地蜷缩成一团,尖叫着“住手住手快住手”。可看到已经被光膜吃掉半只耳朵的简要,简墨的痛感仿佛被强行转化成强力的兴奋剂:快,要再快一点!

    第四枚魂刺接踵而至,星海中只留下一道接一道的白色光轨,仿佛流星义无反顾投向大地,然后在星海中……再次化作烟雾,慢慢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足以令人昏厥的疼痛,层层递进式地传来,康庭斯偷袭的那一鞭已经完全不能与之相比。简墨整个人都想不管不顾地爆炸开。可是不行,他必须维持意识的清醒——还没救下简要前,他怎么可以倒下!

    “谢首,你在做什么!”陈元惊道。他见简墨的眼睛渐渐红起,起初以为只是情绪过激引起的生理现象。没想到这红色不但越来越浓,最后竟是从眼睑中渗出来。

    万千也明显感到简墨挣扎的力道变小,赶紧转过他的身体,发现细细的血线正顺着他的脸颊蜿蜒流下,立时明白自家造父在做什么:“你疯了吗?那是纸人!”

    简墨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视野瞬间一片血红,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好在辨魂之眼并不受真正眼睛的影响,他还能继续。

    如果一枚两枚不够,那就四枚一起上。他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不是数量的问题,而是强度的问题。想要击碎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除了最锋利的切具,更要最高的转速。是的,他怎么忘记了?他的魂刺本就是魂力波动高速旋转凝束而成。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这种速度提高到自己所能达到的极限!

    简墨的魂刺变了。

    虽然无论形状还是颜色,看上去与原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一刻,那莹白如玉的身躯刹那间光华流转,宛若有灵魂附身。

    “快停下来,你这样只是做无用功!”

    “谢首,冷静点。还记得简管家说,要你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吗?”

    “老头子,你——”

    深红色的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

    简墨不知道那个半截身体已经被碾压成纸片的人,现在是怎样的情形。但他的魂晶还在,所以自己还有机会——

    “他们必须死!”简墨嘶哑着声音吼道。

    散发光芒的白色魂刺,在星海中划起无法捕捉的轨迹。原本白色的光轨,第一次融入了新的颜色,有蓝,也有绿……

    这道光轨的尽头,一枚深红色的魂晶轰然炸裂开来。

    它宛若一块不小心掉入湖水的红色颜料,从棱角分明的一枚固体,快速溶化成一团艳丽无比的浓雾。某个瞬间,它看起来与原人的魂力波动有些相似。可不断向外扩散的烟雾最终越变越稀薄、越变越寡淡,直至失去最后一丁点颜色。

    这枚魂刺并没有停住脚步,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分为七,直奔另外七枚深红色魂晶。

    眨眼间,幽暗的星海变成了元宵佳节的夜空,炸成一片接天连地的花团锦簇。黑漆漆的背景里,一团又一团的明艳绚丽的红色烟雾,争先恐后地向四周喷涌。不知道它们是觉得这灵台空间太过单调,想要给它铺上喜庆的绸缎,还是觉得生命已经到最后,想要一场淋漓尽致的绽放。

    简墨感觉万千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向左右各转动了一个角度,接着倒抽了一口冷气。周围跟着响起惊呼,然后有人开始跑动。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仍旧看不清四周的情形:“都死了吗?”

    万千似乎咽了一口口水:“都死了。”

    “异能阵解除了?”他又问。

    万千回答:“异能阵也解除了。”

    简墨猛地握紧万千,后者明白他想知道什么:“老大昏过去了。放心,方廖在给他治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简墨缓缓露出一个笑。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紧张的精神猛然松下来,他全身都开始发软,脑袋也越发沉重。如果换作以前,简墨会直接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睡过去,但这次不行。

    他扶着万千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枚蓝色的魂晶——那是一枚圆球形的半透明魂晶,拥有宇宙中那颗最美丽的行星的蓝色,代表着无边的浩瀚和眷顾。

    简墨跪下来,在地上摸索着,握住了初窥之赏完好的另一只手:手掌此刻冰冷而柔软,手腕处的脉搏正在微弱地跳动。

    “简要说得对,我是该学着成熟一点了,不能总是指望他把所有的担子都替我扛下来。”

    “为什么当初没把你弄死在六街呢?”咖啡厅里的客人无比遗憾地说,侧头问手下,“查到了没有?”

    “组织刚刚传来情报,那场天赋测试里,简墨所在学校所有的诞生纸都被意外烧毁了。”黑衣手下回答,“简要是在天赋测试四个月后,以英语老师的身份出现在石山高中的。从那个时候,他就与谢首形影不离了。”

    “形影不离……是吧?”黑衬衣感兴趣地望着投影上昏迷的纸人,拿起一粒瓜子嗑开,“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全部被烧毁了。”

    “还有,局里已经派人过来了。老局长下的令。”手下说。

    “就知道李微生拦不住。”黑衬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人撤了吧。通知一下李大公子这个刚查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