撅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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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唐述

    宫宴过半,皇帝特赦年纪小的孩子们各自玩耍去,秦睦、秦秉昭几人跟着皇子在御花园赏花。她听见清和端肃的琴声,便将秦秉昭拉到一旁耳语:“定是唐述的琴,我要去苍生阁一趟。”

    秦秉昭一笑:“和大皇子告罪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唐述是当朝国师正清的唯一弟子,虽还没有法名却颇有威望,比秦睦二人大些却也不过十七岁,因秦睦幼时常跟着母亲进宫求见国师,遂和唐述十分相熟,秦睦小字便是唐述给取的。

    秦秉昭和大皇子秦忻交代一声便让太监带路往西南角的苍生阁。

    小太监带着两位直往西南,西南角极少建筑,林木花草却多,夜间只见那四层高的楼灯火通明。还没到苍生阁,秦秉昭就让小太监先行回去,苍生阁是宫内最让人忌惮的地方,小太监也没再推脱便离开了。

    秦秉昭和秦睦双双往灯火处去,来的路上秦睦一直嫌热进了林子开始却凉爽多了,大抵是太过偏远,听不见一点人声,鸟鸣蝉响十分清晰。方才的琴声已停下,秦睦将程敏即将游学天下的消息告诉秦秉昭问他意向何为,秦秉昭虽是幼子,但长兄在关外、姐姐天性自然,他实在不放心却又有凌云之志,只说自己思考几日再做决断。

    苍生阁鲜少有人拜访,小太监见来人欢喜将二人迎进门:“世子!郡主!快请进,外头蚊虫多。”

    一进门便是一股子清淡的草药味,秦睦拍拍身上跟进来的虫子:“唐述人呢?”

    “小国师在房中,奴才上去通告一声。”太监正准备转身上楼。

    秦秉昭抬手阻止:“我们自己上去,切莫惊扰了国师。”国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且睡眠轻浅在二楼居住。

    二人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从长廊走到尽头再往转弯,到后边唯一的一间房间前。秦秉昭敲门:“小国师。”

    “我歇下了。”少年的声音清冷。

    秦秉昭低声笑道:“唐述,是秦睦和我。”

    屋中沉默片刻才听到脚步声,秦睦不耐地倚在门上小声嘀咕:“为什么这么慢?”

    正说着,门开了,比秦秉昭高半个头的少年伸手请他们进去:“小世子,郡主。”

    秦秉昭、秦睦径直走进去,少年将门合上:“今日,听雨阁举宴,二位怎么有兴致来苍生阁?”转身又请二位坐下,听雨阁钟鼓瑟琴之音在偏僻的苍生阁都能听见。

    秦秉昭、秦睦也不装客气,二人坐下。秦秉昭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平常宫宴罢了,小国师方才在抚琴?”琴声都将不该听见的人引诱过来了。

    “是。”唐述为二人斟上茶水,而后也坐下。

    秦秉昭将扇子合上放在一旁:“小国师琴声虽然清明却有凄音,是为何故?”端起茶水笑问。

    秦睦喝了一口,是自己惯喝的黑茶:“想必是苍生阁冷清。”入口微苦还有些甘甜。

    唐述低眉饮茶:“我本就是修行之人,清冷也是耐得住的。”黑茶于他而言果然还是有些甘甜了。

    唐述幼年跟随国师正清学道,十几年一直在这常年鲜少有人探访的苍生阁也惯了,哪还会觉得凄清。

    秦秉昭不再问这话,从袖中拿出一支竹笛:“虽不是什么珍贵玉石的,但做这物件的师父却是个行家里手。这笛子虽是竹子做的,不值钱,但颇有雅意。”他原本是想要托人送来,结果还是自己来了。

    唐述接过在手上细细摩挲:“甚和我心意。”此笛许是湘妃竹所制,点点泪痕清晰可见。

    秦睦疑惑:“唐述,宫里没有笛子供你使吗?”让秉昭从宫外拿一根竹笛。

    唐述抬头:“郡主是可以时常出府,而我却不能出宫。这笛子便是秉昭赠给的念想。”面有愁郁之色。

    困于宫中,唐述只看得到这一方天地,吃穿用度全是经人仔细备用,学观星、卜算、道法为的是生民,秦睦都有些可怜唐述。唐述转头却又笑了:“不知这话能不能骗郡主为我带一些宫外的新鲜糕点?”

    秦睦哼一声:“自然可以。”方才那失落的样子是骗人的,她心中气却还是应下了一诺。

    秦秉昭失笑,拿起扇子:“唐述,你差点赚得她的眼泪。”

    “郡主一向心慈。”唐述浅笑望着她,疏淡眉眼添了些许少年的生气。

    秦睦脸绯红一片嗔他:“小国师何时学了这做派?”

    唐述笑而不语,秦秉昭看着二人只是笑也不说话。外边传来几声击鼓声,三人皆起身推门到阳台上,月色沉如水。

    “往往就是此时,我想出了尘世。”秦秉昭低声说到。

    唐述缓缓:“红尘也没什么不好,出世也未必如你想的轻快。”转头看向不知看什么的秦睦,复又转过头,“个人境遇,总有不称心。”

    秦秉昭一直看着唐述,自然瞧见他那动作便笑笑不语。秦睦突然一翻身站在栏杆外,轻轻一脚便飞跃下楼,一个眨眼她已经平安落地,只见她伸手掐下三朵花。秦秉昭摇头,说让自己同程太傅游学,她总如此胡闹,怎让人放心。

    秦睦纵身一跃到二楼,再一蹬脚已经站在二人面前:“我瞧见了下面花开得正好。”献宝似的伸手将三朵花给他们看。一枝红色月季、两枝白色月季。

    秦秉昭怕花刺扎着她手,忙拿过来:“我以为你要干什么,摘花做什么?”唐述也不甚明白地看着她。秦睦此人不沉着,想一出是一出,行为怪诞,常人不能解。

    秦睦拿出帕子将手擦干净:“尘世外、尘世内都无所谓,只要逍遥自在,哪儿都无所谓。尘世内有尘世内的恼累、尘世外有尘世外的寂寥,未必向往的就是好的。”

    唐述目光沉沉,秦秉昭笑她鲁莽:“问你采花做什么呢,还讲起大道理了。”

    将二人推入屋内,秦睦笑答:“给你们簪花。”叫来外边的小太监将花枝上的刺给剪了。

    男子簪花虽已是当朝风雅流行民间,可秦秉昭、唐述从未做过此事。此番时机正好,秦睦自然不能放过。

    秦睦好说歹说是将秦秉昭说服,她将削得很光滑的白月季如同戴簪一样插在秦秉昭发髻上,没两下便好了,她站远看了看,拍手:“小世子真乃天人之姿。”秦秉昭本就生的好看,身穿水蓝华服、顶戴白色月季,确实不似凡尘俗物,光风霁月不过如此。

    秦秉昭并不十分相信秦睦,却也没摘下,反正被秦睦折腾惯了也不甚在意。

    唐述任凭秦睦将那朵红过胭脂的朱色月季簪在他耳边。少年通身雪白,面容俊雅,耳边一枝殷红同腮边红晕,整个人不复当初的清朗,反而十分妖冶。

    秦睦惊叹:“秉昭清皎似空中明月,唐述艳绝如雪中胭脂。”

    唐述听她这评价便想将耳畔的花取下来,秦睦伸手阻拦:“很是好看。”目光殷切。秦睦半握住唐述的手不让他取下,唐述抬眼看她片刻才将手放下缓缓说道:“你的。”

    秦秉昭率先拿过那朵花:“我来。”秦睦头上并非很多头饰,一朵花簪上也正好相宜。这姐弟二人虽一个天性自然、一个清明浩然,却皆是潇洒风骨,让人称道。

    三人又笑闹一阵子,有宫人过来请秦秉昭二人回去,唐述戴着那朵花送二人出屋门便不肯再送。

    秦秉昭二人走到一楼,秦睦又噔噔跑上去。唐述就站在门口准备关门,耳边的花还在。

    秦睦对着他笑:“小国师,下次我带着糕点来寻你。”

    “好。”唐述脆声回应。

    秦睦笑着转身下去。唐述将耳边的花拿下来,将正对着门口的那扇窗打开,不一会瞧见几个掌灯的女使簇拥着秦秉昭、秦睦离开,秦睦蹦蹦跳跳无一刻安稳。

    唐述着看二人远去,笑意渐没,手中那朱红月季却迅速枯萎,娇艳的胭脂色变成黑褐,低头望着手中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月季,叹息一声,月季竟然一点点恢复方才的娇嫩。

    翌日,秦秉昭派自己身边的小厮将玉棋盘送给方正,方正勉强收下。

    韦及眉去了太清殿为秦睦祈福十日,秦睦欲出门未得父亲同意只能翻墙而出,被扶枳发现,打也打不过,只好悻悻原路回屋里。

    秦知何下朝得知女儿日间翻墙还被抓了便罚她不能外出、抄写祖训二十遍且继续同孟丈云孟夫子习书,还令扶枳时刻跟随。

    秦睦每日卯正起,同秦秉昭一起练武半个时辰,辰时沐浴过后用早饭,辰时三刻入堂,日中休息、用午膳,下午习琴、兵法,用了晚饭还要抄写祖训。

    “起于微而兴于乱,镇之以兵而教之以德,通五经六艺而知人伦世故,非病缺之体咸习武以强健。

    先君为家简素,而后世子弟勿能废靡铺张,每食汤饭菜蔬应感先君苦劳。衣物朴着、器具俨然,足以。

    奉父母兄姊以孝悌,侍下臣弟妹以宽厚,知礼明节,通达晓情,不虐不伥。。。。。。

    忌同室操戈,违者共诛之。”

    秦知何每晚必查当日所学,秦睦、秦秉昭皆可应对,只不过没当秦知何审秦睦抄写的祖训时总能找到几个不规整的字,秦睦不敢和父亲讨价还价只能一遍遍重新抄。

    秦秉昭见她每日被父亲斥责书写后蔫蔫的,仿她的字迹写了十五遍祖训,第二日下了课,秦睦蹦蹦跳跳地和秦秉昭一同到书房,将二十份祖训呈给父亲:“爹爹,我抄了不止二十遍了。”

    秦知何随手翻看:“怎么嫌多了?”

    秦睦摇头:“爹爹罚我应该的。”

    “那爹爹为什么罚你?”秦知何放下一沓子纸,秦睦哪有什么悔改的意思。

    秦睦朗声说道:“爹爹不是我翻墙才罚我,是因我被捉了。”

    秦知何虽然是因这个缘由罚她,可也不能直说,只是瞪她一眼,问秦秉昭今天和夫子学了什么,随意考查二人今日的课业便放秦睦回去了。

    秦睦和鸽子出笼一样飞出门去,秦秉昭站在书桌前。

    “你替她抄的祖训?”秦知何拿起身边的茶。

    秦秉昭点头:“我只给她抄了五遍。”

    秦知何将那些纸收好:“程太傅远游之事,你考虑得如何?”儿子、闺女当着自个儿面糊弄,自己也要给些面子不是。

    “父亲,我准备和程先生一起游历天下。”秦秉昭定定地看着父亲。

    秦知何点头:“那你过两日去程太傅那儿拜见一下。”

    秦秉昭表示知道,秦知何认真问:“要不让秦睦和你一起去?”

    “您不心疼,母亲也要心疼的。”秦秉昭否决。

    秦知何自然不可能让她像几个儿子一样自己滚出家门摸爬滚打的。

    秦知何摆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