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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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篇 木偶

    木偶戏又叫傀儡戏,是用木偶来表演故事的戏剧,源于汉,兴于唐,有布袋木偶、提线木偶、杖头木偶、铁线木偶等戏种,流传广泛,是我国最著名的戏剧之一。

    在我的家乡,就有一位姓孙的老爷爷,十分擅长提线木偶的表演。

    提线木偶又称线偶或线戏。由偶头、笼腹、四肢、提线和勾牌组成,高约两尺。一般说来,偶头多以樟、椴或柳木雕成,内设机关,表情生动活波;胸部和腹部用竹制成;手有文、武之分,舞枪弄棒,把盏挥扇,动作舒展自如;脚分赤、靴、旦三种,勾牌与关节间由提线相连。根据表演技艺与难度的不同,提线长度、数量也有不同。表演时,木偶的动作全靠演员用手中的提线悬控木偶完成,再配以表演者的语言、歌调等音腔,一台丰富传神的戏剧便展现在观众眼前。

    据传孙爷爷是抗战时期为躲避战乱,从陕西迁徙到我家乡的。由是他所表演的线戏带有浓郁的关中风采。说话也是满口秦腔,几十年未变。后来战争结束,孙爷爷凑足了盘缠打算回乡,却在动身的前一天遭遇一场抢劫,身上的路费被抢了个精光。再后来,孙爷爷认识了村里的李二莲,和她结了婚,回乡的念头就此耽搁下来了。

    孙爷爷会表演多出戏剧,最拿手的当是《霸王别姬》、《风波亭》和《花木兰》。这些戏剧经他表演,尽显悲怆苍凉,细腻婉柔。

    因孙爷爷会表演线偶,在建国初期,孙爷爷还当任过生产队队长咧!不久孙爷爷生了三个娃,却都不幸夭折了。也是那个时候,孙爷爷得了疯病,他说自己与木偶打了一辈子交道,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木偶”,还说自己的手脚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绑着,有人正通过这条绳子操控他。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他却说有绳子绑得他喘不过气,你说他这是不是疯话?”李奶奶气得直哭。

    孙爷爷疯了后,家人便不再让他表演木偶,直到“包产到户”,孙爷爷家分得土地不多,为了维持生计,才让他重操旧业。

    孙爷爷不仅会表演线偶,还懂得如何制作。那些活灵活现的木偶全是他亲手制成,就连最难的偶头也是他一笔一划雕刻出来的。

    孙爷爷常说,打祖上八辈儿起,他家便以木偶为生。在清朝老佛爷那会儿,他爷爷还在紫禁城里演过呢!

    但木偶戏终究不是一个人的戏,即便孙爷爷技艺再高,也很难独撑场面。要完整地演出一场戏,他还得找几个帮手。于是村里几个年轻人便叫了他一声“师傅”,从此跟着他挨村挨户地表演,一晃便是十多年。

    中秋节,与往年一样,孙爷爷在村小学的操场上搭好戏台,准备晚上给村里表演一出《风波亭》。

    我那时仅五六岁,并不认识什么岳飞、秦桧,只是看着那些木偶在台上跳啊跳的,觉得十分好笑,于是央求他送几个木偶给我和我的同伴。

    谁想他非但不送,连碰都不许我们碰一下,末了,还对我们几个小孩凶了几句。

    我立刻便厌烦他了,指住他唱起来:“孙瘸子,是乌龟,徒子徒孙不要你,一只乌龟难唱戏……”我这样唱,是因为他确实是个瘸子,至于怎么瘸的,好像是被当兵的打瘸了吧!我还听大人们说,他的几个徒弟嫌跟着他没出息,都扛着行李外出打工去了。

    孙爷爷恶狠狠地道:“一个人怎么了?一个人我照样演……算了,和你们这些小孩子也说不明白……”说完点燃一支旱烟,坐在台边埋下了头。

    等到晚上,操场上除了我们几个小孩,实在找不出还有别人。这与往年热闹的场景大相径庭,令我们几个也大感意外。

    此时,孙爷爷像晒萎了的茄子,只顾“吧嗒吧嗒”咂旱烟。而我们则大觉欢快,拍手道:“哈哈,没人来看乌龟唱戏咯,活该……”

    孙爷爷将头埋得更低,过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问我们:“往年这个时候他们早来看我演戏了,今年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你们知道大人们都去哪里了吗?”

    小胖子嘟了嘟嘴道:“他们都去西村看电影呐!”

    孙爷爷抓了抓脑袋:“难道电影比木偶戏还好看吗?”

    小胖子道:“电影能说能打,像真人一样,比你的‘乌龟戏’好看多啦!我们也正准备去咧!”

    在昏暗的灯光下,孙爷爷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忽道:“你们不是想要木偶吗?如果你们不去看电影,我就给你们几个。”

    “才不要呢,我们要看电影。”

    “我有糖。”孙爷爷从怀里掏出几颗糖。

    “不稀罕。”

    孙爷爷嬉笑道:“你们要是看我的戏,我就给你们一角钱,怎样?”

    “给贰角。”我们还是很喜欢钱的。

    孙爷爷那花白的胡须突然飞扬起来,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好嘞!各位小看官,请坐,《风波亭》第一场马上开演……”

    听他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喊,我们几个立刻大笑起来。

    “话说岳元帅接了那大宋皇帝十二道金牌,班师还朝,将近临安……”岳飞上场:“‘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想我岳飞十九岁从军,一生与金贼大战上百场,眼看就要收复失地,还我河山……不料圣上听信小人之言,用十二道金牌,招我还师……靖康耻,犹未雪,何时再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云上场:“父亲,此番回临安,只怕凶多吉少……”

    孙爷爷唱的依然是满口秦腔,我那时也听不太明白,只觉得那些木偶有手有脚,却被孙爷爷牵着转来转去,没有半点自由,倒也十分可怜。

    孙爷爷看起来并不嫌弃我们几个小观众,他演得非常认真,待到岳飞被害那段,他已声嘶力竭,涕泪俱下。

    看着他那如痴如狂的样子,我们几个当时以为他又犯了疯病,都被吓坏了,慌忙去告诉了李奶奶。李奶奶着急了,急忙找人将孙爷爷从台上拽了下来。孙爷爷哭着闹着,说他没疯,疯的是大伙儿。大伙儿拿他没办法,只好将他绑着回去。看着孙爷爷被绑着抬走,我突然觉得他真的很像一个木偶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据说他是真得疯了,多半已经死了吧!

    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我们活在这个纷繁的世上,被这样那样的命运操控着,又何尝不是一个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