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山坡上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正是放牛的大好时节。此时牛儿们可以自在地啃食，不必担心吃不饱，而我和伙伴们也能够惬意地玩耍，像玩泥巴，捉蟋蟀，下石子棋，打假仗等，都是我们最爱的游戏。那时的我们仿佛不知疲倦，我们在田野里奔跑，在山坡上嬉闹，要是累了，就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天是蓝的，地是绿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和有趣，就连一根普通的木棍，也能将它臆想成大闹天空的金箍棒，自己便是那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见人就喊：“妖怪，哪里逃？”为此被大人教训了好几回，还怪妖怪法力太高。

    当然，也不是每个大人都能抓住我。就拿王大爷来说，他就只会说：“小兔崽子，别让我抓住你！”加上他那瞪眼吹胡子的夸张表情，我立时会笑的前仰后翻，仿佛孙悟空打败了牛魔王。此时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王大爷定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再次向我追来。我才不会怕他，我反而更加兴奋：“妖怪来咯，要吃人咯，救命啦！”王大爷追不上我，就又会说他那句：“小兔崽子，等着我去找你爸妈，看他们怎么教育你。”找就找吧，打我生下来他就这么说了，却没有一回灵验过。

    王大爷七十多岁，无儿无女，是个老光棍。并不是我一个人喜欢被他喊：“小兔崽子！”而是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听他叫自己：“小兔崽子！”好像“小兔崽子”是英雄的称号，只要被王大爷这么叫上一句，自己立刻就变得伟大起来，且会引来同伴的掌声和欢笑。为了听上这句“小兔崽子”，大伙儿费尽了心机，比如趁王大爷不注意，将他晾的衣服偷走啦，向王大爷的房顶上扔石头啦，将他下蛋的母鸡打死啦，等等！有一次石牛在王大爷的门前放了一块石头，王大爷绊了一跤，从此拄上了拐杖。石牛由此成为了大伙儿的偶像。

    石牛是根生叔的儿子。根生叔年轻时家里穷，他差点娶不到媳妇，盼星星盼月亮，才在三十五六岁经人介绍娶了隔壁村的李二嫂。李二嫂比根生叔小几岁，心不坏，不好的是人太老实了。没过两年，李二嫂就给根生叔生了两个大胖儿子，大儿子就是石牛，小儿子叫狗蛋。根生叔没读过书，想不出好听的名字。而石牛，狗蛋明显遗传了母亲的老实，但老实归老实，却一点儿也不妨碍他们为难王大爷。根生叔常说一句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于是王大爷瘸了后，根生叔也很少去看望他，虽然他们是邻居。

    再说到放牛。一到了田野，大伙儿立刻就成了脱缰的野马。追兔子赶野鸡不说，偷花生掰玉米是少不了的。捡来干柴，点起火堆，将偷来的玉米棒子用木棒穿好后，架在火上烤。不大会儿，玉米的香味便会扑鼻而来。再烤上半个小时，待玉米粒变得焦黄了，剥下来丢进嘴里，清香可口，回味无穷。往往这时，我们又会再次听到王大爷那令人兴奋地喊骂：“小兔崽子，又偷我的玉米，看我不打死你们！”是的，我们偷玉米，偷花生也是要看人家的。总之是别家的不偷，专偷王大爷家的，谁让王大爷只会说那句：“小兔崽子！”

    不过这一次王大爷似是真的投降了。他站在田埂上骂了半天，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们虽然经常捉弄他，却从未见他如此沮丧，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但过了片刻，我们就像胜利者一样庆祝起来，并将吃剩的玉米棒子扔还给他，算是对失败者的羞辱。但那天过后，我们便听说王大爷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下床了。

    又过了一个月，仍没有听说王大爷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忽然想到了他可能会死，心里便开始愧疚起来。于是在我的劝说下，我，石牛，狗蛋还有几个伙伴去探望了他。我们发现王大爷确实是病了，他躺在床上不住咳嗽，人也变得苍老消瘦了很多。王大爷见着我们，立刻又喊了一句：“小兔崽子，你们又想怎么对付我？”

    要是换作往常，我肯定会得意地大笑出来，但此时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我突然恨我自己了，正是我的顽劣与无知害了他，害他瘸了一只腿，害他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我不敢直视他了，其实我才是最大的失败者，我叫狗蛋将我们东拼西凑的二十个鸡蛋放在床边，接着狼狈地跑开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除了我之外，石牛，狗蛋，还有另外几个伙伴回家后都被大人责罚了，理由是他们偷自家的鸡蛋去送别人，该打。其中狗蛋最惨，屁股都被根生叔打开了花。摸着疼痛的屁股，狗蛋问我：“送鸡蛋错了么？”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我却终于明白，击垮王大爷的不是我们小孩子的胡闹，而是大人们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