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奇怪地看向窗外，隔着百米的距离，透过两套窗户，他没看出哪个人分外不对劲。

    都是圆圆的脑袋，完整的躯干，他们很安静地坐着，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血，机舱也没有拎着斧头到处蹿的怪物。

    看上去很太平。

    “还……等等。”直觉告诉蓝天，叶见是对的，这些人不对劲。他问，“能再靠近一点吗？”

    叶见并没有答应：“再近就危险了。”

    他很有耐心地跟着1235号航班，一号机跟在另一侧，两人都没在通讯频道里说什么，也没有发起对1235号航班的问询。

    因为现在依旧联系不上1235号航班。

    蓝天只能看见叶见的背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叶见是在等着他说出某个答案。

    “那些人是不是都……”蓝天动了动喉结，有些艰难地说：“不像活人。”

    飞机几乎满员，乘客们大多低垂着头，偶尔有靠在椅背上的，颈部却都异常柔软无力，头部随着飞机的颠簸随意晃动。

    上肢也是一样。

    他们像是在上万英尺的高空丧失对身体的主导权，完全依靠安全带和座位间扶手固定自己。

    叶见说：“它上面肯定还有清醒的意识。”他刻意没说“活人”，但“清醒意识”这种说法也没什么婉约的美感，反而更加瘆人。

    蓝天问：“你是说，机长还活着？”

    “副机长、机械师、安全员或者有飞行经验的乘客，总得有人能控制这个大家伙。”叶见似笑非笑，“他会来找我们的，他应该不至于蠢到认为自己能逃脱。”

    1235号航班在夹缝里中规中矩地飞向陆地，蓝天已经打开了所有通讯频段，1235号的驾驶员却始终没有尝试呼叫。

    不是信号的问题。如果这里也是无信号带，直线距离更远的一号机也应当是失联的，而不是从左侧告诉他们：“客舱情况不对，有人趴在地上。”

    看来1235号航班飞行员的心理素质还不错。

    虽然飞行器不是车船，只要不着陆，如果不想打下来，最多也只能跟踪，不可能硬登陆，但对方怎么就敢笃定，基地一定不会采取暴力手段拦截。

    叶见问：“生命探测仪开了吗？”

    “生……”蓝天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去翻飞行指南：“我这就开！”

    他没想到二号机会有生命探测仪。之前在基地里飞过数十种机型，从民航到运输机，从预警机再到强击机，他从来没见过在飞机上装生命探测仪的。

    即便某些搜救用小型直升机也不会。直升机降不到近地水平，距离太远会导致信号回馈不良。

    蓝天把发射装置对准1235号航班，搜索雷达对整架航班反复探测几遍，最后只在机身部分显示出一个存活信号影。

    而且高度不对。如果不是生命探测雷达的问题，那个人多半是悬浮在机舱内的，像是地球引力的漏网之鱼。

    “一号机，一号机能听见吗？”蓝天呼叫顾结，“悬停一下。”

    顾结没问为什么，直接说：“是。”

    下一刻，蓝天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画面。1235号航班向前滑行，屏幕上的信号影纹丝不动。

    1235号航班上没有活人。

    是幽灵航班。

    按当前航线，他们距离陆地还有九十公里，距离最近机场还有一百零二公里，目前航速三百左右，海域内航程还有大约不到二十分钟。

    1235号航班燃油剩余量未知，但它一直在缓慢下降高度，可能早已出现燃油不足的问题。

    蓝天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却不意味着他能坦然地做出“应该做的”。

    他看向1235号班机上的乘客，他们大约是死在航班上，神态自然，外貌也没有明显改变，看上去只是睡了，还和生前区别不大。

    通讯频道里安静片刻，叶见问：“怎么了？”

    蓝天抿了抿唇，实在说不出轻飘飘的“全死了”，于是说：“幽灵航班。”

    “你确定？”

    “确定。”

    叶见“哦”了一声，说：“那就打下来。”

    自动驾驶无法引导飞机盲降，既然机上已经没有幸存者，那就不能让它掉在陆地上。

    蓝天都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近乎不受控制的心跳。这不是他第一次实弹，却是他第一次锁定民用目标。

    “一号机避让，一号机避让，”蓝天说，“二号机武力拦截目标1235号航班。”

    “是。”

    顾结操控一号机侧向拉开，二号机的雷达显示，一号机在短时拔升出五个高度层。

    二号机绕到1235号航班的机头前方，打算从近地侧进行爆破。

    通讯频道里忽然接收到某个不明信号波段的接入请求，蓝天选择接通，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子，声音格外清晰。

    男子一直在哭泣，几乎崩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你在航班上吗？！”蓝天一下紧张起来，同时松了自动制导地锁定：“叶教，别退开，再给我三分钟！”

    对方情绪极为激动，像是根本没听见蓝天说了什么，语无伦次地哭喊：“有人，有人听到对不对！你们救我，救我，你们救救我啊！啊！”

    蓝天只能更大声地喊：“你是在航班上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叶见似乎说了句什么，夹在声嘶力竭的求救里，蓝天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把对外通讯的音量降下来，问：“您刚才说什么了？”

    叶见说：“看雷达。”

    蓝天扫过一眼，屏幕上飞行器信号影只有1235号航班和已经拉开距离的一号机。而因为一号机拉开，现在生命探测雷达上显示为“无信号”。

    1235号航班上没有活人。这里没有其他飞行器。

    男子的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

    他们没时间细纠这个问题。现在还有十二分钟，只要不是1235号航班，他们都必须对它进行拦截，没时间了。

    “我在……！我在航班上，我是机长李忠诚，我在航班上，没油，塔台联系不上，你们救救我！”

    二号机暂时和1235号航班保持相对静止，叶见也想再给这架民行班机一次机会。

    基地要求之一，不得攻击无辜平民。

    蓝天喊：“到驾驶舱右侧舷窗！我们需要看到你！”

    对方没有有效应答，依然重复着：“我是机长李忠诚，救救我……！”

    二号机转过一百八十度，和班机近距离“面对面”。透过班机驾驶舱的舷窗，蓝天看见有人趴在驾驶舱的地上和副驾驶侧的操控台上，却都没有任何反应。

    二号机猛地点火反推，几秒内，二号机升到390高度层，也彻底和那个不明信号断了链接。

    蓝天明白叶见想做什么，他实在无法苟同。

    耳麦里只剩忙音，他面前的电脑上弹出一行字：“二号位权限断开，请检查后重试。”

    “叶教……！”

    叶见没理会他，蓝天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叶见。

    三秒钟后，伴着“嘭！”地一声巨响，二号机下方燃起冲天火光，雷达信号消失在一片强光之中。

    再之后，火熄了，残骸与碎片雨一样地落着。

    “叶教，我们……！”

    “我有数。”叶见将权限还给蓝天，淡淡说：“对了，通讯恢复了。”

    下一秒，蓝天听到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人类，活该，去死。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