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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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那一掐的温柔

    “我在朝歌有一位闺中密友,最喜柳树,几乎搜寻遍了天下吟柳的词句,没几日便要作一篇吟柳词。”

    “她与我说,柳树看似柔弱,实则最是刚劲。她早先喜爱那些娇娇弱弱的唱柳词,写风月者有,写闺怨者有,后来便不以为然,只觉得平白是些哀怨牢骚罢了,完全失了柳树的真意。”

    “你方才吟诵的词句,我未曾听过,也是你新作的罢?上阙言景,下阕言情,乃是惯用的格调。只是这词藻与典故前言不搭后语,生搬硬套的痕迹过重,平仄也没注意罢?如此这般,未免有矫揉造作之嫌。”

    “但唯独这最后一句,‘饮酒亦吟柳’,写得极好。遣词造句干净利落,音韵也极和谐。两个简单的意象放在一起,竟有无穷无尽之韵味,落拓之中又有落寞意。”

    “尾句虽好,只是我看你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应是出生权贵之家。况且你年纪轻轻,一身修为本事,我完全看不透,已是入了超然境。”

    “出身优渥,从小锦衣玉食;还天赋异禀,修行有成。这般境遇,本该最是意气风发,却还要学那等酸腐文人来河边吟诗,顾影自怜,作如此丧气姿态。”

    “而今我大承境内,虽是歌舞升平,一片昌盛景象,实则内忧外患,风雨欲来。我大承男儿,自当个个奋发有为,顶天立地,报效朝廷,为天下百姓计……”

    “没完没了了?!”

    宇文动若雷霆,直接将气势强行提升到二尺境,瞬间闪至华贵马车内,半蹲着身子,用左手隔着面纱掐住了对方的双颊,居高临下地直视对方一双美目,冷声喝道。当真是凶神恶煞,悍匪一般。

    他祖母的,好一个嘴碎的女人!她偷听念诗他是知道的,不过也就算了;偷听完之后还要喊停,是什么意思?喊完停还不算,还要吧啦半天,置评他的诗作水平低下;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教育他天天向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宇文本就烦闷,这种眼高手低的富家小姐,他一向不待见,怎的轮得到她来教育自己了?

    女子正娓娓道来,哪知情况突变,这人反应如此之大!此时被他掐住双颊,抬起一张小脸,露在面纱外面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又惊又怕又委屈。

    她本是去大承南方的金陵郡访亲,此时回京途中路过通州,下午独自驾车出来游玩一番。

    刚好听见了宇文在河边作诗,她自己便是爱煞诗词之人,便叫那马儿停下,讲些对诗词的理解体会;她受父亲的影响,素来关心国事,又好意说了些恳切的规劝之言。

    然后这强人便暴走了。

    “咦?”宇文觉得这马车似曾相识,突然想起好像今早在山脚下也见到了,问道,“你今日是不是去长明寺了?”

    女子大脑一片空白,听到他的发问后回过神来,又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去过长明寺,却是倔强地不肯说话。

    她也是有修为在身的,六岁第一次作诗便是入神,十岁作大赋立命,而今卡在立命境巅峰许久了。她此时十分后悔没有把侍卫带来,结果恰巧碰上这种恶人,也算是人生第一次体验。

    宇文见她干瞪眼不说话,讪讪地收回左手,在马车里坐下。

    他是个真性情之人,冷静下来,顿觉自己这番举动过于冲动了,而且对一个陌生女子来说,太过轻薄无礼。宇文也不扭捏,拱手道:“姑娘抱歉,是在下……”

    冒昧二字未出,宇文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先吐了出来。这是刚才不顾旧伤强行爆发的后遗症。

    女子见他说着说着,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吐在了马车雪白的毯子上,又是一惊,事态反转得太快,她彻底凌乱了。

    “冒昧了。”宇文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再次抱拳道歉,说罢扭头起身就要下马车,端的潇洒。

    其实在多年以后,二人再次回想起今天之事,男子这才坦言道当时是害怕女子索赔那条一看就不便宜的雪白毯子,故而急忙下车。惹来女子好一通嗔怪。

    “哎!”女子往前拉住宇文的手臂,叫道。

    宇文一脸疑惑地回头,还是顺着女子的力气坐回马车,看她接下来的操作。

    女子虽然没有转过弯来明白他为何吐血,但到底心地善良,待宇文坐好。“你莫乱动,”她调动体内文气,轻轻吟诵道,“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是前朝王姓诗人思乡的名篇。

    随着女子的吟诵,马车之中凭空生出一股蕴有生命力的绿色清风,在宇文身周盘桓两周后消逝。

    宇文只觉躯体百穴暖洋洋的,不适感褪去一些,原来“如沐春风”还可作此般解释?

    女子境界不高,这次施法只是稍稍缓解,于是女子低下头来,专心致志地再次吟诵。

    她的嗓音清甜娇软,有如出谷黄莺,又像冬日里热乎乎的鸡汤,夏日里凉沁沁的豆粥,最适合读这种意境幽幽的诗词。

    大怀河西岸的官道旁停了一辆红色的华贵马车,马车里绿风阵阵,有人吟诵《泊船瓜洲》。

    “别念了。”第三遍念到一半,宇文虽然还是不适,依然打断道。

    女子置若罔闻,隔着面纱传出清晰的字音。

    “嘿!”宇文笑了,探出右手再次掐住了女子软软的双颊,面纱触感细腻。

    女子念到一半,只想把这遍念完。谁知这人好生霸道,又掐了上来!

    宇文松开,把手收回来,规规矩矩坐好,权当无事发生。

    女子恼了,瞪圆了明亮传神的杏眼,气道:“你!”说罢,一些作战用的诗词闪过脑海,只是两人境界差距过大,也治不住这人,只能作罢。

    女子又翻了个白眼,恨恨道:“你且等着,自有人来收拾你,到时你莫要讨饶!”

    怎么有人的眼睛会说话一般?宇文自觉理亏,不好辩驳,转移话题道:“今日是你把长明寺的檀香都买走了?你上这么多香作甚?”

    “你怎的知道?”女子月牙般的黛眉微蹙,回道,“近些年战事频发,局势动荡,我在此地停歇,便顺道去替天下百姓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