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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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焉得虎子

    清水郡杏坛学宫,教习院。

    “劳烦先生。”姜袭儿执弟子礼,恭敬道。

    “荀某岂敢,请殿下稍作歇息,老朽这就为宇文将军清神。”一个发须花白,精神奕奕的老儒生回礼道。

    荀老院长,杏坛学宫三尺境大儒。因姜袭儿早年游历曾向其求教,故不称院长,而是叫做先生。这会儿姜袭儿对宇文受虎魄侵扰之事束手无策,于是提着他找上了荀老院长。方才她已经道明来意,荀老院长仔细探看一番后表示或可一试,便有了刚刚这幕。

    姜袭儿退到一边找了个木椅坐下。荀老院长把宇文扶到一个席子上,把他摆弄成跪坐的姿势,自己再回到宇文对面,也跪坐下来。

    “吾尝闻:虎之恶也,在惧在戾……”荀老院长面带微笑。调动浩然正气侃侃而谈。他并不照念圣人典籍,而是现场阐发自己对于虎恶的思辨。这些话,与其说是给宇文听的,不如说是给他识海中的虎魄听的。

    大儒辩法,而禽兽亦感焉。

    随着荀老院长口吐真言,教习院有清香满溢,又有洪钟作响。宇文起初抗拒不已,受限于姜袭儿的法术又逃脱不了,儒家真言一遍遍涤荡他的识海,渐渐的宇文老实下来,听得如痴如醉。

    最后荀老院长口中飞出一串金色小字,碰撞在教习院的地板上,天上顿时下来一道莫名的声音,不知其音色不知其音调,却能够听懂是在重复了一遍金色小字的话。

    此所谓儒家大神通,掷地有声。

    天音振聋发聩,宇文听到识海中一声呜咽,终于摆脱了五感皆失的状态。

    事成,荀老院长微微一笑,从席子上起身让开:“殿下,可矣。”

    宇文恢复清明,还没搞清这是何地,面前又是何人。不过他可不傻,知道自己是被虎魄侵神,而面前这两人显然就是救了自己的人了,宇文赶忙起身,长揖及地:“谢殿下,谢老先生。”

    “宇文兄可还感到不适?”姜袭儿也走了过来。

    宇文听后,里里外外内观一番,尤其是识海,除了旧伤没有发现其他毛病,只不过……

    “谢殿下关心,应当并无大碍了,只是还有些旧伤需要调养。还未请教这位老先生名讳?”宇文问道。

    “这位是杏坛学宫的荀老院长,方才便是先生出手相救。”姜袭儿介绍道。

    “宇文在此拜谢院长!”宇文再次向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深深行礼,他确是感激,要不是荀老院长,他宇文今天八成救活了也变成个傻子。

    “呵呵……宇文将军不必多礼。老朽也是受殿下所托,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荀老院长呵呵直笑,温文尔雅,面容和善,没有传统儒生的古板气质。

    “城中今日发生了不少事情,宇文兄既已恢复,就不叨扰先生了。”姜袭儿说道,她还要回去主持大局。

    “殿下慢走,若有用的上老朽之处,还请殿下开口。”儒家讲究经世济民,又有姜袭儿这层旧情谊在,荀老院长自然感知到今日府衙出事,他这话还真不是客气。

    “告辞,先生不送。”

    “院长告辞。”

    说罢,姜袭儿带着宇文离开了杏坛学宫。

    …………

    事变在正午,善后事宜井井有条,追查清算也迅速展开。忙忙活活,该吃晚饭的还是要吃,不过有人吃得喷香,有人毫无胃口。

    有两个人就没有进食的心思。

    其中之一便是郡尉梁泰,他本以为自己从小红手中夺回虎图,大功一件呐!等他赶到客院,郡监当着一群人问他背着块抹布是作甚,他才破了镜像。

    说到镜像法门,为何一块小小抹布能被当做棉被大小的虎图?陷入镜像的并不只是眼睛,而是整个精神。换言之,中了法门的人,头脑里会自动补齐关于他心中虎图的所有特征。

    其实在他不闭眼硬抗第一刀破碎镜像的白光时就已经中招,难怪后来地牢赶来的官差用那样的眼光看他——这群孙子怎么不说!

    另一个就是偃师老曹了。作为挑灯楼的三楼监,虎穴之变,好像找不出比他损失更大的人了。连失两大“名角”,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他的心境和实力都受损不少。

    因为切断了与人偶的联系,他甚至连真实情况如何以及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也不知道!当然,也因此,他境界受到的打击降到了最小。

    而前者已经领着一干兵士,把会同馆连带里面的大商使团全给围起来了。

    理由是城中事变,保护使团。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呀!

    反观府衙里就有个人正大快朵颐,连盛了三碗饭还不停地吧唧嘴。

    “唏哩呼噜唏哩呼噜……啊~真不错,再来一碗!”宇文痛快喝下碗里剩下的汤泡饭,心满意足地出了口气,把碗又递过去。

    今天的主菜是一道清水郡名菜——“白翎飞”,也就是羽鸡炖白根菇。羽鸡不论野生的还是饲养的,各州郡都有,算不得稀奇;重头在这白根菇,只生长在清水郡山谷间的阴湿处,性寒,能留住鸡汤的温甜又解去了腻味,实属绝配。

    “得,我自己来。”宇文见小红对于自己递过去的碗毫不搭理,于是绕个圈子到桌子另一头加饭——小红就在饭盒左边,她挡住了过道。

    “嘿,总得让人吃饭吧,你有事就说啊。”宇文看着那只按住饭盒的小手,无奈地放下碗筷,隔着饭盒坐在了小红旁边。

    “喂,你们女孩子心中不快时,都是一个样?就知道……”

    “正午是怎么回事!”小红白了一眼宇文,打断了他的絮叨,盯着他问道。

    宇文鬼鬼祟祟探头看看,一拍大腿说道:“我冤呐!这高曹敖吃了午饭还非得来找我聊些劳什子兵器,我说不要吧,他非得来,说是上午就起了兴头了!我要是强行推辞他,他事后不得怀疑我?”

    “我说那好吧,咱聊吧。我想啊,无论如何不能误了计划啊是吧!我就故意坐在靠门的位置,等咱们的人来了,也能第一时间挟持我,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哪成想这人水平太差,高曹敖反应太快了啊!我连被挟持的机会都没有,他两就打成一团了,压根没我插手的空间。你说我能咋办?后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可最后你把他杀了,怎么解释?”小红还是盯着他不放。

    “他当时已是必死的局面,我不得杀了他以证清白?否则他干嘛偏偏就来我房间了?我身份敏感,被怀疑如何是好?”宇文反问道,“况且不是成功了么?”

    “虎图已失,从何而言成功?引雷之时你在场,发生了什么?”

    “就他被太子逼得引雷自爆,我连面都没见着。”

    “虎图呢?”

    “也没了,你没听见最后那声虎啸么?”

    “你后来被太子带去哪了?”

    “杏坛学宫,清神。我受到了虎图最后反扑的识海攻击。哎,你今日是如何脱险的?”

    小红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收拾东西离去了,看不出信了没信。

    夜里,宇文闭好门窗,赤裸上身,扭头打量镜子里肌肉虬结的后背,眉头紧锁。

    他想道,虎背熊腰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猛虎文满背。

    镜子里弓腰猛虎双目,一如那日初见般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