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宇文直到天边晦明难分时才真正合眼睡熟。

    他下榻之处虽然是这清水郡府衙客房之中较为不错的，但也用不了在皇城贵族中盛行的琉璃窗，而是用的特制的纸糊窗。

    几束阳光被窗子上的花纹切割后照在床头，宇文迷迷糊糊间听见门外过道和院子里侍女仆役们走动交谈的声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正常来说，这里作为宾客歇息之处当然是不会这么喧闹的。最近因为在见南山一役中负伤的大承将士都住了进来，加上照顾之由，所以声响较往日不知大了多少。

    宇文晃晃脑袋，掀开被子，也不穿外衣，只着一身单薄的底衫便下了床，径直走到门口，刚一拉开木门就看见了规规矩矩侍立的年轻府衙侍女。

    “公子您醒了，”年轻侍女条件反射般行了一个礼，动作标准流畅，显然经过严格训练，“婢子去将洗漱之物拿来。”

    宇文深深吸了一口屋外清新的空气，微微点头致意。

    侍女见此转身快步离去，青色侍女服的下摆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空中残留下淡淡的香气。

    宇文面无表情观察一番院子中的景致后就回房去了，坐在桌边等待洗漱。

    不一会儿，侍女便带着一应洗漱用品回来了，利落地摆开后，道：“婢子服侍您洗漱。”

    宇文这才看清了侍女的脸，想起来昨天也是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小红。”侍女低下头去，看向地面。

    小红……宇文愣了一下，不由联想到前世一些事情，最近他思绪总是有些混乱。

    洗漱之后，宇文又在小红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依旧是昨天那套黑色长袍。

    “婢子带您去用膳。”小红稍稍整理一下，又道。稍后这间房自然会有专人来仔细收拾。

    “嗯。”宇文应一声后就走。小红快步跟上，准备在前面带路。

    可她一跨出门槛又停了下来，躬腰行礼：“殿下。”言语之中可以听出满满的尊敬意味。

    宇文步子不停，继续向门外走去，刚好经过小红的侧方。小红又自觉地向另一侧小步退了些距离。

    其时姜袭儿正从院子中走来，离宇文房门还是有些距离。

    “我来看看，”姜袭儿依旧做的是中性打扮，且她走路的步子比一般女子的略大，“住的可还习惯？”

    “尚可。”

    “还未用膳？”

    “刚预备去。”

    “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宇文看向廊外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

    姜袭儿并不继续接他的话：“吃完后不如在府衙各处转转，整日闷在房中也不好。”

    宇文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听进去。

    “我隔壁住的是？”宇文想起早间听见的闲言碎语。

    姜袭儿知道他想问的是哪个隔壁：“高将军。”

    宇文默默拢了袖子：“我吃饭去了。”

    你扎我，我扎他，真是……

    小红不用招呼，朝姜袭儿行了一礼后又匆匆跟上了宇文。

    姜袭儿看了看那一黑一青远离的身影，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

    虽然高曹敖活了有些岁数了，领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但有些事情显然和年龄及打仗没有绝对的关系。

    “殿下。”高曹敖坐起身来准备行礼。医师刚离开不久，临走前安排他躺着休息。

    “高将军不必多礼。”姜袭儿抬手虚按，示意高曹敖躺着不用动。

    “殿下，那人……”高曹敖欲言又止，脸上互相挤压的皱纹让人不禁想到大陆西北纵横的山脉。

    姜袭儿摆摆手，屋子里几个侍女纷纷自觉退下。

    “此人你不必多管，我自有安排。”姜袭儿拿过精巧的泥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可是……”高曹敖是个心直口快的，可他素来熟悉这位太子，知道她并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即使他有诸多考虑，也还是咽了下去。

    “城中事务可还妥当？臣本该替殿下分忧，如今实在羞愧难当……”高曹敖这句话倒不是溜须拍马，他本就是太子党坚实的拥护者。

    “高将军安心养伤便是，城中还有董宏。”茶杯之上冒出热腾腾的水汽，姜袭儿只单手拿着并不喝。

    “那董宏态度如何？”

    现今靖亲王把持朝政迟迟不肯让权，坊间早有“靖亲王，靖亲王，亲王做了新承皇”之传言。事实上，朝中也渐渐分化出了亲王党和太子党两派。

    高曹敖问的自然不是董宏办事的态度，而是站队的态度。清水郡作为边防重郡，且统领周边五州之地，郡守的权柄不可谓不大。

    姜袭儿轻轻摇头：“董宏这些年向来不参与朝中之事，在这边地，为人行事也极为本分。”

    大承庙堂之中还有另一些官员，或观望，或自保，或无心，组成了中立的第三派。

    “从宫里带来的天一丸还剩下一颗，晚间我叫人送来。”

    “使不得，殿下！这万一……”高曹敖当然清楚天一丸的珍贵程度，且他先前稳定伤势时业已服用过一颗。

    “明日回天馆的医师再来时，听他医嘱再服用。”姜袭儿没让高曹敖继续说下去，直接就做了决定。

    高曹敖能早几日恢复，不管对她还是对整座城来说，都是很好的。

    现今城内局势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隐匿在暗处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趁着这个特殊的时机把水搅浑，以谋取更大的利益。其中又以正在筹备谈判的大商一方为盛。

    这几日挑灯楼在城中的动作倒是不小……

    想到早晨得来的消息，姜袭儿眉毛不知不觉挑了起来。她的眉毛并不是女子常见的细柳眉或是去年朝歌城中自那位名妓兴起的峨眉，而像是一道重墨之剑，锋利而雍容。

    “将军好生歇着，我先去了。”姜袭儿放下凉透了的茶水，绘白纹的青瓷与桌面碰出清脆的声响。

    “殿下慢走。”

    直到房门再次关上高曹敖才缓缓躺回被褥之中，将浑浊的眼睛闭上。

    …………

    宇文美美地吃了一顿，虽说算不上早饭也算不上中饭，但完全不影响味道之好。宇文在府衙的游廊亭子中闲逛时，甚至生出了就此混吃混喝过日子到也不错的念头。

    人往往在经历跌宕以后，才更能沉下心来，注意到生活最朴素的幸福，譬如口腹之事。

    宇文是心里清楚估计要在这府衙住上些日子的，然而这年头可供娱乐的事物实在太少，闲逛与闲谈便成了他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

    幸而这似乎是府衙专门安排来服侍他的侍女小红比意料中精慧且有趣的多，宇文孤身一人投了大承，待在这清水郡府衙之中，也算有个解闷的伴了。

    晃晃悠悠，初春的夜来得早，赏过了橘黄的晚霞，洗漱调理换药之后，宇文干坐了一阵子，实在无趣，加上药力的作用，昏昏沉沉的，早早地脱衣上床睡了觉。

    半夜三更，宇文睡得已非常深了，朦朦胧胧间耳边传进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恍如掉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恐怖的呓语吓得他猛然惊醒，这回他才听的真切了。

    门外，一个女子提着一盏猩红的灯笼，圆筒状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停，烛光也时明时灭。

    “公子，您睡着了吗？是我，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