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

    一艘小船浮在水面上，船上唯一的乘客坐在船上，两支桨放在一旁。他就这样坐着，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晚上，随波逐流，一双眼睛无神地看向远方，好像在思索回忆着什么。江面上安静极了，毕竟现在是夜晚，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头顶璀璨的星空，两边的高山，江水和一叶扁舟。

    远处似乎传来山间猿猴的哀鸣，衬托这场景如此孤寂，如此悲凉。

    突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船上的男人动了，他的速度极快，抄起船桨，从船头一下跳到了船尾。这只小舟本来就不是很大，只能坐三四个人，他这样的动作让船体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猛然回身，挥动船桨...却被另一只船桨格挡住了，力道如此巨大，按说木质的船桨早就该断了，可是不知为何，这船桨在两人手中，竟然仿佛变成了金铁一般坚实，甚至发出“锵”的金属轰鸣。

    两双炫目的赤金色眼睛隔着船桨直视彼此。

    “好久不见，诺顿殿下。”那个偷袭的身影露出一丝微笑，竟然是一个黑衣少年。

    “好久不见，你个小崽种，没想到这么多年你都没死。”被称为诺顿的男人冷笑一声，两人手中的船桨仍然这样架着，谁也不肯放手，两人手背上青筋因为用力而凸显出来，肌肉紧绷，但是谁也没有力量推动彼此分毫。

    偷袭者笑了，“代人，食大便了，你出门也不百度一下，这蜀地现在到底是谁的地盘！”

    “而且，”偷袭者向一个方向努努嘴，“这里就是巫山，是巫山神女的领地，她同意你把自己安寝的陵墓建造在这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否则你和你的兄弟早就没命了！”

    诺顿怒了，眼中赤金色的光芒大盛，“你是在威胁我吗？你认为你这个小崽种和一个没有王座的巫山神女就能威胁到我吗？我可是青铜与火之王！”他愤怒地嘶吼，挥动手中船桨直取对方头颅。

    船桨被诺顿挥舞出尖锐的破风声，按说木头不能承受这样的空气阻力，可是在他的手中，它做到了。这一击落空，对方一个铁板桥躲了过去，反应速度惊人。诺顿攻势凌厉，见一击不成，又以桨为枪，刺向对方。后者也灵活，左右侧身躲过三四次攻击，然后翻身跳下船。

    不过这并不是逃跑，因为他落在了冰面上。

    准确点说，是他的脚尖刚刚落在水面上，水就被迅速冻结了，冰晶在他的脚下，以六边形的形状迅速向六个方向蔓延，最终一整段河流都被冻结了，冰层足足有三四米厚！

    在温润的南方，长江本不该冻结的，可是在那少年的伟力下，竟然真的被冻住了，甚至可以从河岸一侧跑到另一侧，不必担心半路上掉进冰窟窿！

    “说真的，诺顿殿下，人家现在已经是中国西南的头领了，再这样一口一个小崽种，真的不合适。”在少年的手中，船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柄一丈的长武器，末端再生青铜打造的，花瓣形状的三叉刀刃闪烁着紫色和血红色的寒芒。

    感受到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诺顿皱紧眉头，“别以为到了初代种的位格就真的是初代种了，生来是崽种就永远是崽种，哪怕再厉害，都不过是崽种！亏我当年还待你不薄，可是现在你却在这里伏击我！”他怒斥道。

    “其实弗雷殿下是派我来谈判的，没想要偷袭你。只是我个人觉得，不打你一顿，你是不会和我们好好坐下来谈的。”少年歪了歪头，除却他危险的气场，竟然意外挺萌挺无辜的。

    诺顿听得“弗雷(Freyr)”的名号，本来略微放松了一下，可是却被后半句话气得青筋直跳，拳头瞬间硬了。

    他从船上跳下来，落在冰面上，落脚点的冰块发出滋滋的声音，诺顿嘴角微微颤抖：“真巧，我也觉得，不打你一顿，你是永远学不会长幼有序的！”

    卡塞尔学院

    “我觉得我要跪...”林小红生无可恋地走向校长办公室，她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勇气怼昂热校长和恺撒，反正现在她后悔了，她实在是太莽撞了。

    本来她计划，自己去富山雅史博士那里，开一个精神疾病的证明，就能合理地拒绝参加“青铜计划”。

    可是显然富山雅史和校长是一伙儿，多半是商量好的，不论她怎么说，富山博士都坚持认为她没有任何精神疾病，最多只是来大姨妈激素不调引起的短暂暴躁，还说什么每个女生一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太好之类的。

    所以这个计划自然是泡汤了。

    她已经战战兢兢地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外了。所谓校长办公室，其实更准确说是一栋小楼。距离英灵殿不远，一栋不太起眼的二层建筑，被树丛包围着，从外面看简陋得就像一个车库。她敲了敲门，发现只是虚掩着，向来昂热校长早就已经预先知道她要来，连门都为她打开。

    她走了进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和简陋的外表相比，里面堪称奢华。

    这个屋子整个就是个书架，一楼二楼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个巨大的天窗，镶嵌着磨砂玻璃，屋顶的落叶也无人打扫。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在寒冷的冬天暖融融的。四壁除了高到天花板的，疑似昂贵红木的古色古香的书架外，还悬挂着不知道是中世纪哪位大师的杰作——她之所以认为是中世纪的，是因为大多是人像，较为呆板，颜色也不鲜艳，还罩着玻璃罩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在她好奇地看着书架上成套精装本和古籍拓印本烫金书脊上的名字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喜欢我的办公室？”

    林小红猛然转身，老人已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而她甚至没有听见脚步声！“呃...校长好，”她没有回答自己是否喜欢，而是有些紧张地低下头，“昂热校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不用说，就知道一定是她拒绝参与“青铜计划”的事。

    果然，“我听说你拒绝了学生会的邀请，你不愿意参加‘青铜计划’。”校长带着她走上楼梯，缓缓开口道。

    “是啊，我不想参加，我才一年级哎，就算接下来三个月进行集训，也只是临阵磨枪而已，没法一下子就变成无所不能的屠龙战士，上去就是白送的。而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阶级是怎么从C+变成A的，不知道谁改的，都说是3E考试发挥好...可是好不好我自己知道。”林小红也懒得和校长说客套话，非常直白地说。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昂热校长带她走到自己的会客室，示意她坐在沙发上，然后从自己的小橱柜里取出一盒茶叶，“不用担心，你的血统评级绝不是随意调整的，你拥有和与你的等级相称的血统——上次在古德里安教授的监督下，你与龙文的共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呢？”

    “其实很大原因也是我不喜欢恺撒。”林小红说，觉得这种事没有必要遮拦，她就是看不惯那个贵公子的做派。

    “哦？我以为他在学生中很受欢迎。”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愿意为了荣誉而死的蠢货，他会找到一切逞英雄的机会，大出风头——他家有钱，而且他从小就是按照屠龙英雄的标准培养的，不缺天赋也不缺资源，兴许他真的有本事杀死青铜与火之王。可是我们这些做他的陪衬的人，可不一定这么走运。”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到时候他成了屠龙英雄，走到哪里都威风凛凛，可是我们这些人指不定都给他当了炮灰，除了英灵殿走廊里的画像和铭牌外，再也没人记得我们。到最后把命搭上，只是做了一个贵公子的垫脚石，我可不干这种亏本买卖。”林小红撇撇嘴。

    昂热校长点点头，将茶叶倒在自己手上，然后撒进茶壶里，“那么你误解恺撒了，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或者愚蠢，他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虽然傲慢，却并不轻视人命。也许是他的一掷千金和天生的高傲误导了你，让你看不清他优秀的美德。”

    “在这一点上，我持保留意见。”林小红撇撇嘴，表示不太相信。

    “校长，就算如此，我也觉得您太草率了...没错，我不想屠龙，我想要安逸的生活，可是如果真的人类文明面临灭顶之灾迫不得已，我也可以上战场，但不是这样。”林小红非常坦诚，上次她在课上怼校长，已经闹僵了，客套话没有意义。

    “想要培养一位屠龙勇士，应该是循序渐进的。大学四年学习龙类的基本常识和简单的炼金术，外加战斗培训，到了四年级的时候出去实习，对付一些失控混血种和死侍，逐渐积累战斗经验...大概训练个十来年，经验丰富而且身体达到巅峰的时候，再去对抗真正的龙族，而不是让我们训练三个月就去对抗仅次于黑王的四大君主。”她调理清晰地说，有理有据。

    “校长先生，这是纯粹的送死，您作为一个教育家，难道不珍惜学生的生命吗？”

    昂热校长将热水倒进茶壶中，冒出阵阵白色的水雾，老人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你说得没错，确实应该是这样的培养方式，现在被送到屠龙一线的，应该是十年前左右被招进来的A级学生，而不是大三大二，乃至大一的新生。”

    他将滚烫的红色茶水倒在小杯子里，然后倒在一旁的瓷盘里——像是在洗茶具。

    “本来十年前，也确实有不少优秀的学生的...可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需要将你们这群新兵紧急培训，送上去吗？”昂热校长坐在她对面，面容凄然肃穆。

    “孩子，你应该知道，屠龙必须是血统最优秀的人上才行——龙类，特别是龙王，能够释放强大的龙威，血统太低的人只要直视他们威严的黄金瞳，就会被吓得心脏破裂而死，再强一些的虽然不至于被吓死，但是当场吓傻、投降或逃跑也是大有人在。”

    他给林小红倒了一小杯红茶，自己面前也有小小的一杯，继续说下去。

    “因此，面对纯血龙族，必须派遣血统最优秀的学生，只有他们才能稍微抵御住龙威，保留一战之力。A级，是最低的标准——而且不能是执行部那些表现优秀，从B级升上来的A级，只能是天生的，仅凭血统纯度就能达到A级的。这样一来，选择其实就少了非常多，每年卡塞尔也就一两个A级，凑足一支10人的小队都够呛。”

    林小红认真倾听，昂热校长说话时，眼中闪烁着泪光。她怀疑是昂热校长惺惺作态，但是他语气中的愤怒和悲伤却感染了她，那不像是假的。

    “十年前的那一批学生，怎么了？”

    昂热校长沧桑地摇摇头，“这件事不能说，是学院的机密...那件事被称为‘格陵兰事件’，我们在格陵兰的冰海之下，发现了一枚正在孵化的古龙胚胎。我不会告诉你这件事的细节，几乎所有文件都被销毁了，过去的八年内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这是校董会的耻辱，是一起几乎纯粹人为的惨剧。”

    林小红心中“咯噔”一下，她已经明白了，“十年前的一批A级精英都死了？”

    “事实上，是当时二十年内能找到的所有A级学员倾巢而出，却全军覆没，无人生还，卡塞尔学院这一辈彻底断代了。”昂热校长的眼中闪烁着悲伤和愤怒，或许是愤怒更多一些，几乎成为某种病态的执念。

    “在接下来的三五年中，虽然这件事公开场合不提，但是在有权势的混血家族中，早就被传开了，他们不敢把家族的精英送过来，以至于连续4年没有招收一个A级学员。直到后来卡塞尔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革，情况才有所好转。”

    “所以，派遣我们去，是因为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了？”林小红明白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卡塞尔学院这么豪华，有这么多学员，一定实力非常强大——那天他们围堵一头龙王时的秩序和组织能力，就能说明这一点，她相信不缺屠龙英雄。可是她错了，直到今天校长和她坦诚以待，她才知道，原来人与龙族的战争如此惨烈。

    秘党没有那么强大，表面富有光鲜，其实已经濒临山穷水尽，后继无人，只剩下昂热校长这样的老人，和还没毕业，几乎毫无经验的学生。

    而敌人不会给予他们长大成熟的机会，他们趁着秘党最虚弱的时刻，好巧不巧苏醒了。

    林小红忍不住发问：“可是昂热校长，您不怕把我们送过去，这一批好不容易招来的A级和S级学生也没了吗？”

    昂热校长吹了吹自己的茶杯，苦笑着摇摇头，“如果还有别的方法，我也愿意啊。”

    “中国那边没有混血家族？我就不信了，整整五千年，那么多龙类都在中国留下过痕迹，要是没有优秀的屠龙者是怎么混到现在的。”林小红想了想后，说。

    “曾经是有的啊，而且英才辈出...”昂热校长摇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但是过去的一百多年里连年征战，从十九世纪中期打到二战之后，基本上都死绝了，活着的也不成气候。这些家族如今已经名存实亡，很少诞生高阶混血种，最优秀的也只有B级，他们的血统在动荡的时局中，因为和普通人结合被平摊了。”

    之前苏茜学姐也提到过，中国不缺混血种，光是青铜与火一系混血种的标志性基因MAOM-3R的基因携带者比例就高达70%，更别提其他属性的了。平摊下来，13亿人保守估计平均有2%的龙族基因——都快和尼安德特基因含量差不多了。

    但是正如昂热校长所说，他们的血统被平摊了，低阶混血种太多，却很少诞生高阶混血种——就算在总数上每年都有至少十几个A级，也是零散独立的，无法聚集成完整的团体，原本的混血家族如今更是面临绝嗣的风险。

    他点燃一支雪茄，不禁感慨：“都是当年造的孽啊！我们害怕强大的中国混血家族，联合满清以各种名义把他们杀光了，可他们死光后才发现，和龙族的战斗少不了他们...”

    他吐出一口烟雾，气愤地啐了一口，“一群目光短浅的混蛋！”

    “所以，现在秘党无人，龙族肆虐，你愿意加入我们，拯救世界吗？”昂热校长向林小红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