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道，皇城。

    云皇刚退完早朝，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便服，今日没有多少要处理的奏折，自然要好好享受这浮生半日闲。

    趁着御花园中的各色奇花异草还未完全败尽，他吩咐御膳房备好三人份的酒菜摆在湖心凉亭中，到时一边赏景一边享用美食。

    算上孙柱国也只有两人，那多出来的一份酒菜是为谁准备的呢？

    对于能跟云皇和孙柱国同席用餐，这样的机会可不多遇，想来要么此人功勋满身，要么便是身份尊贵同是皇族之人。

    尽管心中有诸般困惑，但服侍的宫女可不敢多问一句，毕竟好奇心害死猫。

    今日一早云自在便接到云皇邀请，同他一起去御花园中赏花，他知道这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既没理由也更没资格选择不去。

    昨日受领三将任命令后，他并未立刻返回无忧涯，同样也没有选择去“帷幄营”报到，因为身为新任三将的他，只有将之虚名并无将之实权。

    其任将的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在“五年之约”中，要么成为云凌天的垫脚石，要么成为龙将后人的绊脚石，而他本人选择的权利，早在女儿云水蓝被云皇召见之时就已失去。

    眼下虽说已进初冬，天气逐渐变冷，但苍云幅员辽阔，九道气候并非完全一致。

    天云道位于苍云中心，气候上四季如春，没有南方水涝之忧，也无北方干旱之苦，因此在别的地方草木皆枯黄之时，御花园中的各色奇花异草绽放依旧。

    湖心亭里云皇三人酒过三巡之后，有些话也是时候该说说了。

    此时的云皇似乎不再是一个端坐高位的一国之君，反倒像一个话多而又熟络的亲人。

    替自己和云自在斟满杯中酒，接着不去理会君臣之间的礼节，将手搭在后者肩上，举起手中酒杯，面色酡红，有些醉醺醺的说道：

    “今日不管君臣礼节，从家族关系来看，我们两个都是同辈，所以我就称呼你一声云兄如何？”

    云自在简直受宠若惊，尽管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只见他立马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双手端着酒杯对云皇恭敬一鞠，见他喝完以后自己才一饮而尽。

    云皇见状面露不悦，将酒杯重重砸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盯着云自在大声说道：

    “今天其实我很高兴，一来难得忙里偷闲有时间放松一下。二来则是我们云氏族人许久未聚，眼下正逢云兄在城，因此我特意在园中设宴赏景，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加深同族感情，可云兄却碍于彼此身份处处拘谨，不肯同我真心相待，这可让我感到有些无奈。”

    说完，云皇回到自己的位子，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后一饮而尽。

    说实话，不管旁人怎么看待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虽贵为云家同脉，但祖上曾因谋反而永贬庶人，无法凭借身份在庙堂或军中谋得高职，只能沦为七圣天无忧涯的圣主。

    但云自在认为自己也因此得以远离皇权争斗的漩涡，不用担心会像城外云家那样被云氏皇族不断的猜忌和打压，龙将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明，可如今这种局面随着自己接任三将而被打破。

    对于“五年之约”也好，龙将后人与云皇二子争夺禁卫大将也罢，云自在都不怎么在乎，他只在乎他唯一的女儿。

    而今日云皇设宴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他表明立场，云自在心中十分清楚，但他选择看破不说破。

    当云皇将女儿水蓝留在皇城，并有意将她许配给大皇子云翳时，云自在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是今日他入城赴宴，云水蓝离城返回武院。

    显然云皇对此很是满意，所以才会在今日设宴邀请云自在，而先前他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毕竟严格来说云自在虽说，没有站在云白首的对立面但也不会站在他旁边。如今的他乃是云皇手中提线木偶，只要让云歌失去大将资格，那么他和他女儿云水蓝都能获得自由，为此他不得不得罪城外云家。

    自在不自在，这是多么大的嘲讽。

    既然云自在已经明确其立场，云皇也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匆匆结束酒宴之后便同孙道乾返回书房。

    一改刚才醉眼朦胧模样，云皇此时端坐书桌前，正一脸严肃翻阅着“人世间”搜集到有关云歌在武院的信息。

    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云歌成功接下云雨僧三掌一事，对此云皇感到有些意外，开口向一旁孙道乾问道：

    “如果换做是凌天，你说他能否接住这三掌？”

    孙道乾微微皱眉，在心中仔细思考一番后回道：

    ““仙躯”能够将自然属性运用到极致，并且不单针对某一种，而是能同时驾驭和控制世间所有属性，这次云歌接下三掌，想来靠的便是对自然属性的超强掌握，这是凌天所不具备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凌天接不住云雨僧三掌了，那怕凭借他现在的修为？”

    用手摩挲着下巴，云皇看起来有些不死心再次问道：

    “就算接不住三掌，我想两掌应该不成问题吧？”

    孙道乾沉默不言，算是无声的回答。

    云皇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看着手中搜集来的资料，随后将注意力放在了云雨僧身上。

    上面除了有关他三掌之约一事外，还有他利用化身成朱屠户提前与云歌见面，以及他同吕三清见面一事。

    放下手中资料，云皇表情略显凝重，用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而又有节奏的“咚咚”声，随后向孙道乾问道：

    “你说云雨僧是不是改变了立场。”

    虽是困惑一问，但从云皇冷漠的脸上却可以读出，他这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所谓的“三掌之约”，恐怕从一开始便是云雨僧计划好的，那怕没有云歌的误打误撞主动提出。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大概率就是为了替云歌在武院造势，以求在声名威望上不至于落后凌天太多。

    不过这些都是云皇本人猜测，毕竟云雨僧可是智近乎于妖，不到事情尘埃落定，很少有人能准确猜出其真实意图，但恰巧他的老师能够猜出一二，云皇将视线投到孙道乾身上。

    孙道乾先是瞥了眼桌上的资料，接着抬头望着云皇缓缓说道：

    “别人的立场能被轻易看破，但云雨僧却不可能。关于“三掌之约”这件事，目前从他的一系列动作来看，先是利用身外化身提前同云歌对掌，之后在对掌时前两掌几乎在放水，若不是最后一掌用出真正实力，我想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他这是在明显偏袒云歌。”

    云皇坐在椅子上微微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孙道乾继续说道：

    “不过若云雨僧真的是想站队城外云家，我想和以他自身实力和军中威望而言，根本无需看云氏皇族的脸色。毕竟除了龙将之外他算的上是军中二号人物。”

    “那你的意思是和我一样？”云皇忍不住插嘴问道。

    孙道乾低头沉思片刻后回道：

    “如果说云自在是我们为云歌准备的一场劫难，那么云雨僧将会是凌天和云歌所有人的劫难。因为他谁也不站，所以他的选择和动作我们无法预料。在“三掌之约”上看似他在暗助云歌造势，但若我们反过来想的话，这又何尝不是他给云歌的一场考验，倘若云歌没能接住这三掌，云雨僧同龙将一样在大是大非面前都不会过多看重感情，不出意外将会放弃站队城外云家。”

    听到这些，云皇大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有些兴奋地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于云歌而言，云雨僧此时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双刃剑，如果他能用实力证明来自己的能力，那么云雨僧不是没可能站在他那边，就算不站也会暗地相助。反之若他证明不了自己，云雨僧则会毫不犹豫放弃他，那怕他是自己崇拜的龙将唯一后人。”

    孙道乾点头表示没错，接着他补充一句：

    “除了云歌之外，对于云白首以及城外云家而言，云雨僧同样也是一柄双刃剑，因为他们也无法左右他的选择。”

    “对了，凌天今日拜访了云白首，这件事他有跟你说过吗？”云皇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无比严肃。

    “他确实和我说过，不过没说具体时间。”孙道乾面无表情冷静回道。

    “这样啊……”

    云皇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摆手示意自己乏了需要休息，孙道乾微鞠一躬，小心翼翼退出书房。

    回到自己的“柱国府”，孙道乾吩咐府中下人，替他沏上一杯浓茶送到花园中。

    面对眼前满园的争奇斗艳，孙道乾却是深锁眉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身为庙堂文官之首、帝王之师，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站在庙堂权利巅峰，但从这么多年从政经验来看，如果不是自己时刻保持低调，不同其他官员一般发展党羽，借此扩大在庙堂上的话语，而是选择独善其身，只为云皇解惑从不插手他的选择，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会，对云氏皇族的王权产生影响，否则他将会是第二个云白首。

    不过就在刚才他却是第一次对云皇说谎，自己唯一的弟子云凌天，其实并未和他说过会拜访云白首，这件事完全是其本人的决定。

    此外云歌遭谢红楼刺杀未遂一事，云皇显然知道但似乎不想多谈，对此孙道乾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指使的。

    如今“五年之约”尚未过去一年，但围绕于此发生的事，参与争斗漩涡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复杂，局势的走向也逐渐脱离原本的掌控，开始变得逐渐扑朔迷离起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怕是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