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婚
“还醒着吗?小恒?”
温柔如水的声音从周恒坐着的喜轿外渗了进来。
全身麻木,连话都说不清的周恒只能眼珠子转到了声音来源处,沉寂了好几年的眼眸,那本该如一潭死水,将浑浊黑暗,所有的负面情绪一点不差的压在水下发酵的瞳孔,此刻翻涌着一个个带着恶臭腐烂的气泡。
轿子外的温柔女声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你不喜欢我的,从小恒你的生母死了,我嫁给你父亲之后,你就没给我一点好脸色……”
对于一个婚外出轨的父亲,连外室子都敢接回家里,以至于气死自己母亲的小三,自己要是能给好脸色,自己还能是个人吗?
“但我不介意,我有了你的弟弟了,我一直想我们一家四口能在周府好好的相处,过个清清淡淡,与世无争的生活。”
周恒慢慢的磨着牙,身上红色的男嫁衣不断的颤抖,胸口那一颗颗如眼珠的猫眼石项链相互碰撞,发出极轻微的响声。
弟弟!
就是这个便宜弟弟击碎了自己母亲最后一点幻想,就是这个弟弟大哭大闹搅得家宅不宁。
“但是家族里面下来的和亲……终究是躲不过去,小恒,你是哥哥,哥哥就应该为弟弟多做点什么,我知道的,你也很喜欢你弟弟……”
我也很喜欢猪,只不过喜欢熟的,红烧最佳!
“所以,这次独山山神的入赘,你认了吧……”
周恒吭哧吭哧的喷气。
百年前,前朝失德,世道沦丧,新王雄才大略,席卷天下,建立新朝大正。
周恒的太祖当年从龙有功,有了个郡公的爵位,靠着先祖荫蔽,周恒在大正王都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纨绔。
只是外姓的爵位也就那样了。
而独山山神,是大正太祖的兄长,当今圣上的太祖伯,建立新朝之后被封神,是如今大正王都内外,香火最盛的山神,又压制了王都内外诸般仙家宗门的元神真人。
似乎是为了牵制王都内的诸姓家族,独山神每年都要按规矩从不同的大姓家族里面抽取几个适龄孩童上山,当做仆从服侍,一般上去了这辈子就下不来了。
今年这一年,轮到周恒家的郡公府,经过长辈的抽签,是抽了周恒的弟弟去的,当时看到自己弟弟抽中了供奉的签,这后母哭的死去活来,怎么都不愿意答应。
上了独山等于是死人了,这辈子都回不了家。
事后周恒的父亲和周恒促膝长谈,说是他很没用,辜负了周恒母亲的照拂,管不住身体,和其他女人有了牵扯,这几年他一直活的很愧疚,连周恒母亲的坟墓都不敢去看。
作为父亲混到这份上很难受,希望周恒这个懂事的孩子能体谅他这个无能的父亲。
当时周恒还以为自己父亲就剩下自己这个儿子,顿悟了,结果才喝了自己父亲的一杯酒,周恒就晕了过去。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父亲哀然的说道。
“我真是个没用的父亲,小恒,以后在独山好好修行,不要再回来了。”
轿子外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小恒,你是个好哥哥,奇哥哥(周恒父亲)一直跟我说,你很懂事,也很聪明,很多事儿不需要和你说,你也应该会理解的。”
好人就该被枪指着?
懂事儿就必须吃亏?
“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会念着你的好的。”
那我还真是感谢你啊!
穿着红嫁衣的周恒颤声的问:“我要嫁的,是谁?”
轿子外安静了几秒,继而温柔的女声回应:“是林绾绾,林郡主。”
林绾绾是独山山神最疼爱,最漂亮,性子也最偏激乃至于疯狂的孙女,且论起辈分,比当今圣上还要高一辈。
又一声笑,后母声音甜如蜜糖:“林郡主向来不喜男人,也就小恒你这样优秀的孩子,才能让林郡主牵肠挂肚,情难自禁。”
在周家选出周勇去独山服役后,林绾绾来找过后母,说只要让周恒入赘到她家,成为她的丈夫,可以免了周勇(周恒的弟弟)上独山的劳役。
后母答应了。
周恒不答应!
轿子里的周恒艰难的起身,这点麻药或许能药翻正常的筑基修士,但对于有着无数底牌的周恒来说,还是差点力道的。
现在父母都同意卖了他,回家是不可能再回家了,必须跑的远远,找个可以安心修养的地方,养精蓄锐,静待时机,再把今天这份折辱给报复回来。
周恒大好男儿,谋略在胸,何愁大事不成。
念头刚起,就听得轿门外有惊呼起。
“你是谁?”
“我们可是周家的!”
“不好,点着扎手,夫人快跑!”
周恒所在的轿子落地,一阵晃荡,继而是密集的,向后撤退的脚步声。
身体还有点软的周恒不由得向后一步,跌坐在轿内的椅子上。
花轿门帘于此打开,阳光从打开的门帘照了进来,与阳光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粗布麻衣,草鞋,却遮不住清丽脱俗的娇容,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的单马尾少女。
打开了门帘的单马尾少女见到轿子内周恒的嫁装形象,嘴角一翘,揶揄的笑问:“哟,这不是我家那位自称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王佐之才,一步三计,天下无双,直把天下英雄笑尽的周大公子吗?”
周恒有些惊讶:“白山芙?怎么是你?”
白山芙,一位从外地来的碧游宫修士,与周恒关系相当的不错。
白山芙挑着她好看的剑眉,得意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卖掉你的爹妈,你的酒肉朋友?”
白山芙才不想说,她其实这几天一直蹲在周府家外,就怕周恒这棵修行的好苗子被人抢了。
这不,一大早的,白山芙就看到迷晕的周恒被其后母抓着去白给了。
周恒从座位起来,走出了花轿。
花轿外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健仆,看得出白山芙是先解决几个有修行在身的健仆,才把后母几人吓跑的。
出了轿子,周恒一拍丹田,有火光从周恒胸口向外蔓延,迅速染上了全身,火光粘上嫁衣也不烧融,而是直接将嫁衣的喜庆红色给褪了,化作了淡薄的青色。
站在周恒身边的白山芙神色微动。
先天道体。
周恒是当世少有的,最适合修行的先天道体,刚才的火光,是先天道体自带的一门先天神通,按周恒过去给白山芙的解释,这门神通名唤造化炉,可熔炼万物,造化万千。
先天道体,又是辅助类的先天神通,这天资,怕是天下道宗知道了都得争着要,白山芙见着都得窝在周恒家外面生怕这优秀生源被抢走。
如今机缘已到……
白山芙从怀里掏出一块刻有青山流雾的玉佩,丢给将自身行头换了样子的周恒。
周恒接过。
白山芙:“这是碧游宫的外门信物,你去碧游宫,拿着这件玉佩,可以成为外门弟子,有了碧游宫外门弟子的身份,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周恒:“大恩不言谢,此份恩情,周某没齿难忘。”
周恒转身走向远离大正王都的方向。
白山芙有些愣。
诶,走了?
现在周恒不是被自己家族卖了,又被独山的那个疯婆娘盯上了吗?
所以拿完碧游宫的信物不该朝着自己这个碧游宫弟子告饶讨好,求自己护送他去碧游宫吗?
白山芙眉头紧皱,老实说,作为从农家出生,又被仙人带上碧游宫修行的白山芙,是很讨厌纨绔子弟的。
这次出来游历,也只想找些寒门弟子回宗门修行,为此第一次见到周恒的时候,完全没把周恒看在眼里。
直到周恒主动走到了白山芙的面前,和白山芙说了句:“姑娘,看你连饭都吃不起,我们赌一把怎么样?你赢了我请你一顿饭。”
仙人和凡人赌博会怎么样?
白山芙以为自己能赢的,但实际上和周恒交往的这段时间,白山芙和周恒赌过五次,一次都没赢过。
堂堂碧游宫出来的游历弟子,这段时间一直被周恒压制,嘲笑,以至于……
看着周恒走的越来越远的背影,白山芙咬咬嘴唇。
毕竟是个先天道体,自己是有惜才之心的,对,这是为宗门好。
才不是想看周恒这个傲娇的家伙低头求饶。
白山芙跑了出去,只是几步,就追到了周恒的身边,并笑问:“喂喂喂,你就这么走了?我之前可是见过林绾绾的,那姑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人家想着法要你入赘,你对她真没半点心动。”
白山芙把林绾绾三个字咬的很重。
周恒:“林绾绾就是个疯子,跟她在一起,死在年底都是喜丧。”
林绾绾是个疯子。
当年周恒去王都的凤来阁吃饭,订的是二楼雅间,上了二楼,路过的时候看到一个雅间半开着门,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一个绝色倾城的少女坐在八仙桌边上喝茶。
因为实在太漂亮,周恒多看了一眼,周恒发誓,真的就是因为爱美,才多看了一眼,结果被林绾绾发现,又被林绾绾的健仆抓住,扣押到了林绾绾的面前。
林绾绾当时的话,周恒能记一辈子。
“把他眼睛挖了。”
周恒汗流浃背,然后抛出了自己的应对方法。
周恒:“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输了,不但自挖双眼,还随你处置,赢了,放过我就好。”
林绾绾答应了,周恒赌赢了,全须全尾的从雅间退了出来。
一个月后,周恒又见到了林绾绾。
这次是户部士郎的二儿子,一个俊逸不凡,出口成章,才高八斗,被王都无数闺阁少女爱慕的美少年在整活。
可能是这位美少年被人吹捧多了,觉得自己行了,跑到了林绾绾面前想秀一波自己的魅力,刷一波好感。
对此,林绾绾静静等着这位二儿子念完他作的情诗,就对身边的健仆说:“这家伙一身皮囊真好看,本郡主心喜,把皮扒了吧。”
周恒是在林绾绾的健仆伺候完二儿子后,被林绾绾的健仆从另一条大街挟持过去的,林绾绾要周恒看了那位全身厚皮扒下来的二儿子,又问周恒她是不是太残忍。
周恒硬着头皮说:“林郡主,我们再打个赌,输了随你处置,赢了放我离开。”
林绾绾答应了,赌赢了的周恒全身而退。
之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似乎对自己这个从来赢不了的人感兴趣,周恒能发觉,除了最开始两次是意外,第三次开始,林绾绾每次从独山下来,都会特意寻找周恒,强逼着周恒去她面前陪她打赌。
周恒一次没输,所以到现在还没缺胳膊断腿。
直到一个月前,周恒又被林绾绾的健仆拐过去后,就因为周恒看到林绾绾的随身奴婢中的一个,手长得非常的粉嫩,多看了一眼,当天离开的时候,林绾绾当着周恒的面,把女奴的手剁了下来,送给了周恒。
还笑嘻嘻的跟周恒说:“喜欢什么直说,本郡主都给你。”
才十五岁的林绾绾越发的不正常了,周恒离开的时候,分明能看到林绾绾眼中闪烁着妒忌与怨毒,她不愿意周恒再去看除她以外的女人。
这之后,周恒就离开了王都,跑去了附近的修行宗门窝着,小女孩的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周恒打的是淡出林绾绾视线几年,林绾绾就不记得自己了。
结果下山的林绾绾找不到周恒,就抓了与周恒相熟交好的几个纨绔,生生的打死了几个。
周恒被逼得返回了王都,和这位林郡主打了最后一个赌,这个赌,赌输了自己还是随林绾绾处置,赢了就请林绾绾离开,以后别来找自己了。
林绾绾答应了,周恒赢了。
然后林绾绾我不吃牛肉了。
白山芙继续提醒道:“诶诶诶,你这话是真心的,林绾绾对你痴心一片,你真的不想一亲芳泽?”
白山芙继续重读林绾绾。
白山芙今天一定要周恒向她服软,不然等周恒去了碧游宫,她这个一直被周恒压一头的师姐还怎么在宗门混?
周恒却摇头:“我宁愿喝你的洗脚水,也不愿意去碰林绾绾的嘴。”
顿了顿,周恒回头看白山芙:“白师姐,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白山芙一个激灵,她可从来没赌赢过周恒,但周恒这个师弟面前,白山芙可不能服软。
白山芙:“什么赌?”
周恒:“我能只靠着自己,在三天内安安全全的离开王都外关,你可以去王都外关的白水关等我,三天内等不到,算我输。我赢了,师姐把你的师父介绍给我,我输了,任凭师姐提要求。”
白山芙眼珠子一转,点头道:“成!”
……
王都,周府,书房。
周家的管家跌跌撞撞的到了书房。
管家:“老爷,老爷,不好了……”
周恒的父亲,如今的周家家主周奇微微皱眉,询问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是吾儿出了祸?”
管家抿住了嘴唇,又很快张开:“大少爷……他……他被人劫走了。”
书房的气氛一滞,不久,周奇淡淡道:“我这几年,确实是把恒儿养的骄纵了。”
周奇有九成把握确定,这次的意外是周恒主导的。
作为周恒的父亲,周奇之前对于卖长子,养次子心里还有点愧疚,毕竟周恒和其他人不一样,林绾绾是真喜欢周恒,要是周家拿出所有底力去活动关系,未必不能保下周恒。
只是,随着周恒年纪与能力的增长,周恒与其妾室,外室子的矛盾日益加深。
周恒与其妾室,外室子,必须要走一个。
抉择比周奇想象的还要容易做出。
周奇愧疚的迷晕了周恒,后续还想着以后每年在族内公中拿出银子,给周恒买些生活用品送上独山,打点一下独山上下,让长子生活过的舒服些。
现在周恒跑了,心中的那份愧疚就没了,甚至隐隐气愤。
既然是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的所有物,哪怕是要周恒去死,周恒也该乖乖去死,怎么可以肆意妄为,脱出他的决定?
和周恒母亲一样,锋芒毕露,让人厌恶。
周奇:“无妨!我知道那混小子要去哪儿,那小子年前和一个碧游宫的道长好上了,那道长对我家小子上心,该是送了去碧游宫的信物,那逆子孤身一人斗不过周家和独山林家,必然是去碧游宫寻个弟子身份,求碧游宫庇护了。”
周奇向自家管家森然道:“去请飞龙军来,就说林郡主的丈夫跑了,要他们循着逆子的痕迹去追人,顺便把守好去碧游宫的各个关口,务必要把那逆子抓起来。”
管家忧心忡忡道:“若是大少爷……避开了诸般把守,进去碧游宫了呢?”
周奇冷声道:“碧游宫是道门圣地,正道魁首,那逆子就算是去了碧游宫,成了碧游宫弟子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碧游宫难道还能大逆不道,违背礼教?那逆子以为傍了碧游宫就高枕无忧?我要他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作为周恒的父亲,周奇就是能决定周恒的命运,聘书,聘礼一下一收,和林家关系一定,碧游宫说破天去,难道还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我们碧游宫不要脸,别人家的入赘丈夫我们拿着就敢不还?
哪有这般道理?
周奇会让自己的长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是父母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