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敏听皇帝之言，知道自己昨天跟皇后说的话，引出了是非。忙起身离座，跪到地上，说：“父皇恕罪，臣媳昨天有些多事，不该自以为懂得多，就在母后面前卖弄。臣媳没有想到，母后竟然会为这些事跟您请罪……臣媳这才知道，原来，太后的突然薨逝，不仅令父皇这些年来郁郁不欢，令太子爷常感伤痛，还令母后也这么抱憾难过。”

    说到这儿，佳敏顿了一下，看看皇帝和皇后的脸色。果然看到皇帝面有戚容，皇后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是佳敏又对皇后说：“母后，其实您不必这么自责。以铅粉为妆粉，历代宫中都会使用，而且胭脂局的人也不是只给宫中供应铅粉；宫中的贵人，甚至普通宫女，向来都是挑选自己喜欢的种类使用。比如，母后面庞白皙娇嫩，自然不会再敷铅粉，可是别的娘娘，也许愿意用铅粉修饰一下。至于那把锡壶，也不一定就有毒，民间使用锡壶的历史由来已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出问题。还有那‘甜梦香’，虽然酒醉之后使用，是有这样的危害，却不是杀人的办法，只有赶凑巧了，才会发生心脏麻痹的危险。更何况，太后娘娘当时正在病中，不可能喝酒吧？”

    元嘉皇帝沉吟了一下，说：“太后当时心情不好，不许朕和皇后在身边伺候，朕并不知道太后那夜有没有饮酒。但是太后以往，夜里临睡前，确实有饮酒的习惯，恐怕……”说到这，他唏嘘一声，没再说下去。随后说，“朕以为，太子妃找到太后突然薨逝的真相了呢。可惜，当年慈宁宫伺候的人，都已经殉了太后，再不可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佳敏一楞，原来这位皇帝真有让人殉葬的习惯啊！那么说，当时在行宫的时候，如果不是自己歪打正着，把小七儿救活了，这会是不是也已经殉了小七儿了？

    佳敏停了一下，说：“父皇，事情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时臣媳又不在宫中，哪里知道真相？如果不是臣媳为了给自己治病，看过大量稀奇古怪的医书，也不会知道这些事。臣媳所说的这些，可谓旁门左道，太医院中的太医，恐怕都不会正眼瞧一下的。”

    “朕已问过太医院中的太医，铅粉和锡酒壶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听说过。至于‘甜梦香’不宜在醉酒后使用，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从一些偏僻的医书中看到过，但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也不做治病时的依据。”

    “父皇，铅粉是妇人所用，太医们都是男人，他们恐怕不能理解‘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的力量，女人们即便知道铅粉有危险，但是她们为了美丽，仍然会奋不顾身；而锡酒壶出自民间，太医们应该没有去民间做过这方面的调查……”佳敏说到这儿，又说，“父皇，臣媳知错，不该卖弄学问，又提起太后的事，让父皇和母后伤心了。”

    “真是很久不提太后的事了。这几年，人们顾忌到朕的心情，在朕面前，都尽量少提太后的事，现在提起来，虽又伤心了一回，却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其实你有句话说对了，朕原来并不知道，太后走得这样突然，不止让朕接受不了，原来大家心里都不好受……罢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元嘉皇帝说罢，又长叹一声，轻轻挥了挥手，让佳敏起来。

    佳敏从地上起来，又坐到旁边的绣墩上。

    元嘉皇帝忽然又说：“不过，对南越部落的战争，还是要进行下去！”

    佳敏楞了一下，自己做得这么迂回，皇帝都能闻出味儿来？

    原来佳敏此举，一是想开解一下元嘉皇帝，让他别再为太后的事难过；二是想替丽妃求一下情——太后的事，丽妃大概真没什么关系……

    不过，她既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丽妃，她只是希望皇帝心情变好之后，别再发动那场把南越部落灭族的战争，那真是无理又残酷。而且，据佳敏的了解，南越森林地形复杂，南越部落占尽地利之便，真打起来，说不定会把天朝拖进战争的泥潭，不好抽身。

    佳敏正偷偷嘀咕，只听元嘉皇帝又说：“朕要进行这个战争，其实并不是真想把南越部落灭掉；朕的真实目的，是要改变镇守南疆军队的格局，同时挖出前镇南侯留下的隐患。前镇南侯镇守南疆多年，在军队中、在南越部落里，能没有自己的势力？朕当初为了快速稳定朝局，说过‘只惩首恶，不问胁从’，但是保不准会有漏网之鱼。朕这样做，既是为了天朝江山稳定，同时也是为了玟儿——不能给他留下后患呐，朕宁可别人骂朕是个暴君，也要让玟儿当个仁君。”

    佳敏吃惊地听着元嘉皇帝的讲述——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她一直把允瑶的话当了真，以为皇帝真是对南越部落动了怒，哪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老狮子还真是有些高深。

    “太子妃，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这可是军国大事，朝中普通的大臣，都不知道这个机密。”

    佳敏又坐不住了，忙再次起身离座，跪倒在地，说：“臣媳惶恐，父皇肯定是要点醒臣媳什么事情吧？”

    “对，你果然很聪明。”元嘉皇帝赞许道，又说，“父皇想告诉你，每一个君主，如果不是天生愚钝、不可救药，都会想做一名仁君，最好能让万民景仰、后世称颂什么的。但是，仁君之仁不是妇人之仁，也许并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得到恩泽……父皇知道，玟儿很看重你，你的言行会对玟儿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父皇想让你明白，为君者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也许根本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不能轻易去否定他的决定；另外，不管玟儿做的好不好，成不成功，即使别人都唾弃他、背弃他，你仍然要站在他的身边——就像你们的母后，朕相信，即使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成为朕的敌人，她也会始终都在朕的身边。”

    此时，佳敏只觉得震憾。因为皇帝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原来，皇帝和皇后是这么看重对自己这太子妃的教育，希望自己能做一名合格的太子妃，全力辅佐君允玟……当然，这同时也是父母对儿女的殷殷期盼。

    承禧皇后也没想到，皇帝对她竟然是这么信任，不由感激万分地看向皇帝。皇帝看向皇后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情。

    佳敏却顾不上看公公婆婆眉目传情，她郑重下拜，说：“臣媳受教，臣媳对父皇、母后承诺，臣媳会谨守本份，打理好内宅，让太子爷可以安心为国效力，为父皇分忧。臣媳不会猜疑他的决定，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

    佳敏来到世子秀昕的小书房里，把秀昕从坐位上抱下来，自己坐到秀昕刚坐的地方，临着书桌，开始抄书。

    秀昕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看了会儿，他忍不住笑了，说：“母妃，您的字比我写的还差。”

    佳敏大窘，她放下笔，一边胳肢秀昕，一边说：“小柿子（世子），你拽什么？你不过就是个软软的小柿子，由我随便捏。”

    秀昕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躲避。其实，他很喜欢跟佳敏这么没大没小地闹。

    忽然，君允玟一步迈了进来。他看到这一大一小闹得正欢，不由笑了。秀昕看到君允玟，张着胳膊就让他抱。君允玟抱起秀昕，问：“秀昕，在做什么？”

    秀昕苦着脸说：“父王，我不要做小柿子，母妃会捏我的。”

    君允玟捏捏他的小脸儿，问：“就这么捏了？”

    “嗯！”秀昕故做可怜地点点头。

    君允玟被他逗得呵呵地笔，又说：“你跟言芳姑姑出去玩儿会，只要你不淘气，父王明天派人，把春哥儿舅舅接来陪你玩儿。”

    “好！”秀昕高兴地答应了。

    秀昕出去后，君允玟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佳敏身旁，先没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佳敏自知有愧，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又自做主张了。”

    君允玟并没有恼，他只叹了口气，随后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好久没淘气了，我都忘了你是淘气包。”

    “是你太忙了，我又不好意思打搅你，忽然想到太后的病可能是那么回事儿，就去跟母后说了……”佳敏检讨着，又说，“我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冒傻气的事情，再不干涉朝政。”

    君允玟没说话，他忽然把她拉过来，揽在怀里，轻轻地摩挲……两人温存了许久，君允玟忽然把嘴唇凑到她耳边，说：“若是论谋算人心，好像你比我更技高一筹。这次你歪打正着，父皇的心结似乎解了呢。”

    佳敏有些窘，说：“我是跟你学的，‘顺势而为’嘛。再说，我可是一片真诚善良，我实在看不了父皇总为太后的事情伤心，所以想告诉他，虽然他是皇帝，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并不孤独，母后和你，还有后宫别的娘娘，以及朝中的大臣们，都在和他同喜同忧……”

    君允玟笑笑，没再说什么，淘气包这次没惹出大麻烦，算是万幸，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做这么天真的事情吧。他放下刚才的话题，又问佳敏，正在做什么。

    佳敏说：“虽然皇帝皇后没教训我，可我要自我反省一番，所以我要主动把《女书》《女诫》抄写一遍，以示我真诚受教之意。”

    君允玟随意扫了一眼她抄的书，不由楞了一下，接着他拿起佳敏写的字，不敢置信地问：“这、这是你写的？”又苦笑道，“你确定，父皇看了这个之后，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