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佳敏细想，君允玟带着她跪地行礼：“儿子、上官氏给父皇母后请安——”

    元嘉皇帝则乐呵呵地说：“这里在宫外，不必拘礼，都坐吧。”

    何公公引二人入座。皇后又对身边的大宫女言鹃说：“言鹃，快叫他们把那些灯拿上来，给我们看看。”

    “是。”言鹃下去安排。不一会，在一阵悠扬地乐声中，一队宫人袅袅娜娜走上来，那些人手里各执了一盏造型各异的花灯，在大殿上绕行。

    “这一组灯是桃李芳菲，”兰鹃立在一旁解释着，“这一组灯寓意是五谷丰登，这一组六畜兴旺……”

    佳敏看那些花灯，原来“桃李芳菲”就是各式花朵，“五谷丰登”就是多种作物，“六畜兴旺”自然就是几种动物了。

    后面又有十来盏需要几个人抬的大型花灯，不过就是传说故事，又或者是有什么吉祥寓意的内容。

    众人观灯观得喜气洋洋。最后元嘉皇帝笑着吩咐：“这盏百鸟朝凤灯，放在永宁宫的院子里；这盏美人灯，放到皇后的寝宫中。”

    皇后知道元嘉皇帝在跟她开玩笑，嗔道：“万岁，您竟然在小辈们面前取笑臣妾。”

    皇帝笑了，又对君允玟说：“玟儿，你也挑一盏吧。”

    君允玟回头看看身边的佳敏，笑道：“儿子挑那盏玉兔灯。”

    元嘉皇帝连连点头，一语双关说道：“好，很好，玉兔灯放在‘伴月堂’正合适！”随后他附在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皇后用帕子捂着嘴，笑了。

    君允玟冲佳敏调皮地挤挤眼睛。佳敏有些发傻地看着这一家子，心想：“他们不会是在取笑我吧？我就是属兔的。”

    “好了，其余的灯送到皇宫中去吧。”元嘉皇帝把剩下的灯赏了下去，随后他吩咐开宴。

    这一次因为是宴会，不必像上次那样，皇帝一个人吃，大家都看着。

    不过佳敏还是很自觉地瘸着腿走到皇后身后，从言鹃手中接过银箸和手巾，做了安箸的工作。做完之后才想起来，圣旨已经让安亲王府的女人都“自便”了，那她好像不是皇家的儿媳了，做这个工作还合不合适呢？

    但是看皇帝和皇后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莫非说，他们还是认可她的？

    等佳敏做完这个仪式性的工作，皇后笑着对她说：“上官氏，今儿个过节，又是在宫外，不必拘礼，你也坐下自在享用吧。”

    “是。”佳敏躬了下身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酒过三巡，君允玟出到席前，跪在皇帝皇后案前敬酒，帝后二人高兴地饮下。

    君允玟回席后，佳敏也出席，向皇帝皇后敬酒：“婢妾上官氏贺万岁、娘娘上元佳节之禧，万岁、娘娘福寿安康。”

    帝后二人笑着接杯饮过。佳敏起身回席，刚刚坐好，皇帝忽然对她发问：“上官氏，朕听说你要陪玟儿去流放，你是怎么想的？”

    佳敏恭敬回答：“回皇上，婢妾什么也没想。爷是婢妾的夫君，自然是他去哪儿，婢妾就去哪儿。”

    “好，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元嘉皇帝给的评价很高，随后又问，“你看朕今天这么高兴，你不想趁机为玟儿求求情？”

    “求情？”佳敏假装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所有流放的地方，肯定都很偏僻，带太多的银子也没有用，不如皇上允许我们多带两套被褥，几件衣裳。”

    “啊？”元嘉皇帝楞了一下，随后他笑了起来，说，“朕是说，你可以为玟儿辩解几句，让朕减轻对他的处罚，不是说允许你们多带什么东西——真是笑死人了，你干脆求朕让你们把安亲王府都搬过去，不是更好？”

    听皇帝这么一解释，皇后和君允玟也忍不住笑了，这个上官氏还是真会打岔。

    “哦，是这样啊。”佳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她并没有继续往下讲。

    “上官氏，快为玟儿求几句情吧？”皇后在一旁提醒她。

    “可是，婢妾什么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呢？”佳敏有些为难地说。

    “咳，你这傻孩子！”皇后都有些替她着急。

    “是啊，从哪说起呢，朕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元嘉皇帝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朝野上下，人们无不议论纷纷，有的说安亲王确实有私交外邦的行为，有不轨的企图；有的则说，那李文润的指控，说得跟戏文一样，实在是荒谬，而皇帝竟然就信了，可想皇帝确实是老迈昏庸了……”

    这时，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佳敏早就看明白了，之前那些乱哄哄的戏码，都不过是铺垫，如今这才是正戏开场——太子的目的这就要达成了：皇帝老迈昏庸了，不让贤做什么？文武大臣也要看明白了，天朝的新主人就要出现了。

    佳敏暗想：“这一年下，不想闲着人，肯定都没闲着——探口气、摸实力、表意向……该干嘛的，都干着嘛着。”

    其实她不是也没闲着？父亲上官谨虽不在政治圈子里出现，但“经学大师”的称号不是白得的，“京城第一才子”的影响力也是深远的，上官谨在读书人中的威望，那是一等一的。不过佳敏的本意，并不是让父亲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她只想利用父亲的威望保护自己和小七儿。所以在外人看来，上官家不过是在做好自己的“本份”——女人当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流放也无所谓，只要女儿跟定自己的夫君。

    “哦，对了，镇南侯递了请罪折子上来。他主要是替薛郡主请罪，希望朕能收回那道和离的旨意，让他们小两口破镜重圆。”

    这次，连皇后和君允玟都开始向佳敏童鞋学习了——装傻！是啊，这么复杂的局势，又不知道皇帝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装傻能做什么？于是大家都面带礼貌性的微笑，认真地听皇帝说话。

    哪知元嘉皇帝话锋一转，又问佳敏话：“上官氏，你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能受得了流放的苦？”

    “能！”佳敏爽快地说，“不就是去个偏远荒僻的地方住着吗？想我们的先民，早年不也是刀耕火种、茹毛饮血地生活？他们能生存下来，我们就能！”

    元嘉皇帝又被佳敏逗笑了，对着君允玟说：“玟儿，你听听，上官氏要跟你去茹毛饮血呢！”

    君允玟和皇后都很配合地陪着皇帝笑了。君允玟更是对佳敏举了举杯，模仿着戏词说：“多谢小娘子相陪。”

    佳敏羞得脸通红，皇帝和皇后则被这对小儿女的互动逗笑了。

    元嘉皇帝对皇后说：“你瞧瞧他俩这样子，这像去流放吗？倒像是打算去游山玩水了呢。”

    皇后笑着问：“上官氏，你真把流放当成游山玩水了？”

    佳敏说：“回娘娘，流放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啊，我们会把流放的生活过得很有意义的。”

    “怎么个有意义法？”皇后奇道。

    “想那流放之地，肯定都是荒蛮之所，我们这一去，要把我们天朝最先进的文明带过去，启迪民智，教化蛮荒。”佳敏胡扯着。

    元嘉皇帝说：“嗬，你们听听，竟然还有这么重大的意义。改天朕如果真收回成命，不叫玟儿流放了，说不定上官氏都不乐意了呢！”说完，他哈哈大笑。皇后和君允玟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夜，佳敏和君允玟歇在“伴月堂”。内室里，只点了那盏兔子灯。两个人趴在炕上，静静地看着那盏兔子灯发出闪闪烁烁的光。过了会儿，君允玟起身把灯吹灭，于是屋里照进一片银色的月光。

    “淘气包，冷不冷？”君允玟和佳敏躺在一条被里，他把她紧紧拥在怀中。他的大手在她身上轻轻摩挲着，他恨不得把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记忆中，溶入自己的骨血里。

    “嗯，还好，这炕上挺暖的。”

    “这里是夏宫，通常消暑避夏时才来。所以只有这里和永宁宫才有火炕，别的地方只能用火盆取暖。”

    “皇后娘娘对你真好，这么大冷的天，她竟然陪你住在这么冷的地方；皇帝对皇后娘娘也真好，他故意送她一盏美人灯，想博她一笑。”

    “是啊，”君允玟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吗，按规矩，宫里的女人过了五十岁，就不能伴驾了。可父皇依旧按初一、十五的旧例，歇在母后宫里……”

    佳敏听了默默想道：“只初一、十五就满足了？老伴，老伴，老来是伴，市井小民们都懂这个道理；可这些生活在繁华里的人们，却只能看到衣香鬓影里热闹。”她这么感叹着，忽然问，“小七儿，等我老了，你还喜欢我吗？”

    “我比你大十多岁，要老也是我先老啊！我就怕哪天我先走了，谁来照顾你……”

    “不许胡说！”佳敏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嘴。接着，她爬到他胸膛上，亲上他的唇，昵喃道，“我们一起变老……”

    永宁宫的暖阁里，承禧皇后悄悄打量着来陪她解闷的佳敏——这模样也是一等的，只可惜是个瘸子。不过儿子喜欢，又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承禧皇后不相信，君允玟纳上官氏进府是为了当皇帝，可她确实不理解儿子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么个姑娘。

    佳敏接过言鹃姑姑手中的美人捶，亲自帮皇后捶腿。

    皇后看看小心讨好她的佳敏，笑了笑。心想：“这孩子的心思，还真是很单纯……”

    忽然，皇后想起什么，说：“上官氏，本宫听皇上说，他已经准了镇南侯来京见驾的折子，主要是为了玟儿与薛郡主复合之事……你说，皇上会不会借这机会，免了对玟儿的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