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分两桌，皇帝和皇后一桌，君允玟和佳敏坐一桌。

    按规矩，佳敏应该立在皇后身旁，做安箸布菜的差使。可她腿脚不便，这些事情全做不来，这让她倍觉尴尬。

    皇后笑着为她解围：“上官氏，你伤未痊愈，不必伺候本宫啦，安心坐下吃吧。”

    佳敏感激地对皇后笑笑，但她仍旧不敢抄起筷子就吃。她和君允玟恭恭敬敬地坐在桌旁，看着皇帝和皇后吃。

    古人讲究“食不语”，屋里的几位主子再加上伺候的宫人，不下十多位，可是却不闻一声。

    佳敏悄悄观察着皇后的举止。只见皇后亲自给皇帝布菜，皇帝在某道菜上吃了一口，随后说：“不错，你尝尝……”这时，皇后才敢在那道菜上动筷。

    佳敏想，后宫的女人肯定个个都巴不得皇帝去自己宫里吃饭。可是如果每顿饭都这么吃，岂不累死了、饿死了？想到这儿，她不由悄悄瞟了一眼君允玟，心想还好，她和小七儿在一起吃饭没这些破规矩。

    君允玟发现佳敏在瞟自己，便偷偷伸出手，在桌下捏了捏佳敏的小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佳敏生怕被帝后二人发现，忙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元嘉皇帝是耳目聪慧的人，早发觉了二人的小动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元嘉皇帝吃饱了，起身去旁边暖阁里换衣裳、用茶，皇后这才正式用饭。她可舍不得让自己的佳儿佳妇再饿着等，忙吩咐君允玟和佳敏一起用饭。

    佳敏却有些无奈地看看眼前的美味佳肴——都饿过劲了，哪里还吃得下了？更何况皇帝还在旁边暖阁里歇着，他们要迅速吃完了，再过去陪皇帝喝会儿茶，这顿亲情大餐才算正式结束。

    吃过饭，皇后带着君允玟和佳敏来到暖阁，陪皇帝喝茶。

    皇帝问起君允玟南越使团的事情。君允玟说，据使臣李文渲写回来的信说，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不日他们就要回国，回国后，可以为国库添上一笔丰厚的收入。

    忽然，元嘉皇帝转向佳敏，问：“上官氏，你似乎懂南越国的语言？”

    佳敏一楞，没想到皇帝跟君允玟说着说着话，突然问她问题。

    她忙躬了下腰，老实说：“回皇上——早些年，婢妾的外祖父家有商船，船上有精通各国语言的通事，婢妾年幼时好奇，各国的语言都学过一些……”

    她心想：“你最好明白我是个人才，最好派我跟着各路使团出国访问。我在这里都闷坏了！而且，经过了昨夜，以后可怎么和小七儿相处呢？昨夜，我不过就是对他有几分好感、几分同情和几分好奇……可怎么一下子就——咳，这过程，真是既迅速又复杂，直到这会儿脑袋里都晕晕的，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演变的！”

    正当佳敏为了自己的小算盘，积极地大展所长，忽然听宫人在外面传报：“凤仙公主来给万岁和娘娘请安——”

    皇后一听，高兴地对皇帝说：“万岁，瑶儿来了。”

    皇帝点点头，说：“叫她进来吧。”

    皇后便对宫人吩咐：“快请公主进殿。”

    “凤仙公主见驾——”宫人一声传唤，允瑶公主这才能进到殿中。

    佳敏不由又瞟了君允玟一眼，心想：“孩子想看看爹妈，还要费这么多道手续——天家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可怜的小七儿你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君允玟却误以为佳敏怕允瑶公主又给她难堪，忙送上一个安慰的眼神。佳敏知道他误会了，想冲他笑笑以示无事，可是允瑶公主已经进来了，便把视线放到允瑶公主身上。

    几个月没见，允瑶公主的身量似乎长高了些，神情也成熟了不少——看来皇后娘娘当时下的一剂猛药，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不过，既然丽贵妃已经撤了禁足令，而且在皇后随皇帝出行的时候，还能暂理宫中事务，可知这对母女在宫中受宠的程度，不减从前。

    允瑶公主进来后，恭敬地给众人依次行礼，这回连佳敏这儿都没落下。随后她笑着对元嘉皇帝说：“父皇，您和母后就是偏疼四哥——你们又在偏四哥好吃的，却不叫瑶儿来一起吃。”

    元嘉皇帝笑呵呵地说：“我的瑶儿是天家公主，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却这么小家子气？”

    允瑶说：“瑶儿可不小家子气。瑶儿听说玫瑰花可以美容养颜安神静心，所以特地叫人收集了一夏天的玫瑰花瓣，晒干后，做了两只睡枕，孝敬父皇和母后。”说着，叫跟来的宫女捧上两只睡枕。

    元嘉皇帝和皇后看了，都高兴地点头，齐赞允瑶公主孝顺。

    佳敏不由又看了君允玟一眼，心说：“我傻了，收集玫瑰花瓣这类小把戏，我也会玩啊，怎么没想到？今天来吃饭，竟然空着手就来了。”

    君允玟冲她笑笑，意思是说：“她是女儿，怎么做都行；你是媳妇，不能玩儿这种小把戏。”

    佳敏明白了，点点头。

    元嘉皇帝虽在和皇后、公主说着话，暗中却一直在观察佳敏。他看到二人只用几个眼神就完成了一段交流，不由诧异——这二人竟然这般心有灵犀？

    允瑶撒着娇，忽然问元嘉皇帝：“父皇，瑶儿这般孝顺，您怎么舍得让女儿远嫁戎狄？”

    元嘉皇帝一楞，他没想到允瑶今天是冲这件事情来的。他沉吟了一下，说：“瑶儿，你是天家的公主，不能只享受皇家的供奉，也要尽自己该尽的责任。”

    允瑶一听这话，立马眼含热泪，跪倒元嘉皇帝跟前：“父皇，您为何不把瑶儿生成男儿，就可以像四哥他们一样，永远守在亲人身旁？”

    其实，元嘉皇帝也舍不得把允瑶远嫁，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允瑶嫁到戎狄？可是如果放着允瑶这个适龄的正牌公主不嫁，而去从宗室近支中选一位公主，一是怕戎狄王认为自己缺少诚意，二是怕宗室们有意见。

    皇后虽了解皇帝的心情，可关着允瑶亲母——丽贵妃的面子，此时又不愿多言。君允玟和佳敏更没有说话的立场，于是屋里一时冷清下来。

    元嘉皇帝轻咳了一声，说：“瑶儿，你四哥他们也有自己的责任，并不轻松……”

    允瑶公主哭了，说：“父皇，可瑶儿听说那戎狄人，蛮化不驯，如同野人，父子兄弟共妻子……那样的生活，瑶儿可过不下去，即便是委屈嫁了，瑶儿也活不了几年！”

    “胡说！”元嘉皇帝低喝一声，元嘉皇帝又说，“这些风言风语，你都是从哪听说的？女子以贞静为要，堂堂公主更应该是天下闺阁的表率……”说到这儿，他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

    皇帝这一咳，吓得允瑶停止了哭泣。皇后又忙走到皇帝身边，轻抚皇帝的后背说：“皇上莫急，有话慢慢说。”君允玟也忙起身，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皇帝咳得轻了，喝了口茶，忽然对皇后说：“皇后，看来你对允瑶的教养还是不合格，再选两个教养嬷嬷去她身边吧。”

    “是——”皇后答应着，又说，“皇上，瑶儿毕竟年纪还小，慢慢就懂事了。”

    “还小？”元嘉皇帝“哼”了一声，说，“瑶儿，你母妃当年从南越部落嫁到天朝皇宫，比你大不了多少。她现在做得很好。”

    “瑶儿不想像母妃那样，一辈子见再不到亲人的面，在别人家里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允瑶轻声说。

    “胡闹！”元嘉皇帝真生气了，“亏你是天家的女儿，也读过《女书》《女诫》，竟然不明白，夫家才是女人真正的家！”

    允瑶公主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心里终是不快，但又不敢违逆父皇，跪着低头不语。

    佳敏充满同情地看着允瑶公主，她想起了当年的明霞公主，从浮罗远嫁到鲜罗，为了母邦，也是为了自己，在朝堂和后宫的斗争中努力挣扎。

    忽然，元嘉皇帝问佳敏：“上官氏，你怎么看？”

    佳敏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元嘉皇帝再次对自己提问。她一时有些糊涂，元嘉皇帝究竟想问什么？是问对戎狄人和亲的事情的看法，还是如何当一个好女人？佳敏想了想，认为应该是后者。于是她躬了下身子，缓缓说道：“回皇上的话，婢妾向来愚钝，在家时只知听从父母之言。父母告诫婢妾，嫁人后自当孝敬翁姑，奉承丈夫。”

    元嘉皇帝听了点点头。君允玟听了则满心欢喜——他只听到她的淘气包说，她明白自己应该奉承他……

    “凤仙公主接旨！”元嘉皇帝突然开口道，“凤仙公主即刻回宫禁足，抄写《女书》《女诫》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解禁！”

    允瑶无奈，含泪接旨。退出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佳敏一眼。

    佳敏只觉背上一寒，心想自己刚才只说了几句大路话，并没有得罪她啊？

    被允瑶公主这么一搅，帝后二人再无闲情跟君允玟和佳敏闲话，匆匆给了点赏赐，打发他二人回秋千苑了。

    回到秋千苑，佳敏的小脸还是煞白的。君允玟摸着佳敏的头问：“宝贝，刚才吓到了？”

    “万岁和娘娘倒不可怕，允瑶公主临走时瞪了我一眼，让我挺害怕！”佳敏老老实实地说。

    君允玟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脸，又亲了两下，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不愿意嫁到戎狄，心里埋怨的是父皇和母后，跟咱们没关系。”

    “对啊，她和不和亲，跟我有什么关系？那种事情，我哪有说话的余地？如果我做得了主，我就不让她远嫁——远离故土，一辈子见不到亲人，多可怜啊！”

    君允玟听佳敏这么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问：“淘气包，你究竟为什么愿意嫁给我，是不是因为可以和家人生活在一起？”

    “怎么又问这种问题，那天刚问过一回！”

    “那天你没回答！”君允玟霸道地说。

    “要怎么回答你才满意？”佳敏无奈地看着君允玟。看到他嘟着嘴的样子，她忽然明白了他想要什么，于是搬着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君允玟甜蜜地笑了。不过他说：“不够……”说着话，把佳敏拉倒在自己身上。

    佳敏羞得脸红红的，她用拳头轻轻捶他，说：“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啊？”

    君允玟在她耳边轻声暧昧：“知道爷为什么让你在上面？爷知道你的腿不方便，生怕伤到了你……瞧，爷多疼你！”

    佳敏在他身上胡乱拧了一把，不用说，这小脸红的，根本没法见人了！

    可是忽然，她记起小颜醉酒那次，和刚才那情景多么相像！当时，他醉得稀里糊涂的，对着自己又哭又笑，那妖媚的样子，勾得自己流那么多血啊……

    想到这里，佳敏心里却是一阵的难过，眼泪悄悄流了出来。她爱过小武，同样爱过小颜。不敢跟他们说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悄悄地爱着他们。而他们，也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

    只是现在，可不可以和老实善良的小七儿好好地爱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