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敏放下姐姐的信，又看同时送来的父亲的信。那里面却有关于佳蓉的一个好消息：佳蓉的免选资格求下来了！据说是李侯府帮忙办成的。

    佳敏想，佳蓉既然可以免选了，父母肯定要开始给佳蓉寻婆家了吧？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预定的人选？

    想想真是可惜啊——这个时代的人，这么早就要结婚！自己刚刚和姐姐有了真正的姐妹之情，姐姐却马上就要出嫁了——也不能在闺中多伴自己几年……

    佳敏来到书桌前，展开一张信笺，提起笔来，她想先恭喜姐姐几句……又觉得姐姐那害羞的脾气，不喜欢自己说这些事情——于是她写道：“七皇子的大婚，拉开了皇后寿庆的序幕，京城里……”

    刚写到这儿，桃花在外面报：“小武少爷来了——”

    佳敏只得停住笔，请小武进来。

    佳敏只当小武是来回禀日常事务的，仔细一看，却觉得他神情有些不对——便问：“有什么事？”

    小武说：“前日，余大关等人来了京城——我想，趁这机会，跟他们再次出海去……”

    佳敏心里“咯噔”一下，忽觉身上有些发软，手中的笔落到了桌上，信笺上染了一片墨迹……

    她沉默了良久，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悔教夫婿觅封侯……”——她给了他理想；但是，当他去为自己的理想打拼时，她却偏偏舍不得了！

    小武看她不言声，也不敢说话……

    佳敏的心思，百转千结，猛地又想到那郭雪茹——她忽然怀疑，小武出海冒险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要避开郭雪茹！否则，他当年为什么不跟着张伯申的船，非要另结了伙伴？！想到这儿，佳敏心里既有担心的情绪，又有嫉妒的情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小武没见过这样沉默的佳敏——他小心地问：“姑娘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听到这话，佳敏突然反问：“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你不是一直认为，我自己住在这偏僻的山上不太安全吗？你现在却可以放心地走了，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全了吗？”

    小武一楞，他猜到佳敏的情绪可能不太好，便谨慎地回答：“姑娘当然最好回上官府或者刘府去住……不过，九爷爷训练出来的人也很有经验，能保护好姑娘的安全。”

    佳敏也觉查出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便稳了稳心情，看着小武，又缓声问道：“那家里的产业呢？”

    小武说：“香料和宝石都经已卖了出去，又买了一大片良田和一个庄子——姑娘愿意自己管起来也行；不愿意管，托个信得过的人看着些也行。剩余的钱，我拿了一部分做本钱，去江南进些丝绸瓷器；余下的，姑娘自己留着花用吧……”说着，他把手中的帐本呈了上去。

    佳敏并不急着看帐本，她轻描淡写地问：“还有吗？”

    小武说：“我觉得小文很聪明，也很本分。如果姑娘能把他的身契要过来，可以让他帮姑娘管理别墅内外的事情。”

    佳敏点点头，说：“很好。”她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便翻开帐本，看了起来……

    看过之后，她把帐本合上，示意小武把帐本拿回去——又说：“你一会儿就把帐本交给小文，让他来管帐。该教给他的事情，你也教教他——让他把事情都接过去吧……”又说，“你多带些钱，海上辛苦，别亏待了自己。我这里不缺钱用，本也不指着你那两个钱……”话虽这么说，她又觉得没底气——自己能住在这么舒适的温泉别墅里，还不都是小武挣下的钱换来的？

    小武却没想那么多，只把佳敏的话全部应下。

    小武从佳敏书房里出来后，便去寻小文，把交接的工作做好。

    佳敏一个人在书房里，一边流泪，一边给姐姐写信，信中说：“小武要出海了，我很伤心……”写完后，又觉得不妥，干脆把信笺揉了。

    这日夜里，小武正在收拾行礼，仆人来报，姑娘请他一起上山去看星星……

    小武猜想，姑娘肯定是不放心我，怕前些时候教我的那“测星术”，我还没学好——今夜是要考考我呢……于是，他穿着夹袍，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穿堂内候着。

    不一会儿，佳敏的竹轿出来，小武便陪着佳敏一起出了大门，转向旁边一个小山包，沿着山路，一直向山顶行去。

    去年冬天，为了教小武测量星座，佳敏和小武不知把这条山路走了多少遍。有时，他们整夜都要歇在山上，一直观测星星到天亮……所以他们还在山上搭了个临时歇脚的小木屋。

    今夜里，他们又一齐走上这条寂静的山路——想到明日就要别离，两人的心里都有些异样……

    来到山顶，眼前景物豁然开朗——夜空向四周的平野低垂下去，头顶的夜幕之上，点缀着无数颗星星，像宝石一样，发出闪闪烁烁光茫……

    跟上来的仆人们，都躲到了木屋里避寒，只有他二人留在山顶的空地上。

    小武静默着，等佳敏张嘴考自己的“测星术”。佳敏却半晌无语。

    忽然，佳敏开口说：“你看这星星，亘古不变的明亮，似乎它们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可是，四季的星空其实是不相同的，这说明它们一直都是在变化的。”又说，“星星都会变，何况人心呢？人心比四季更容易更迭吧？”

    小武听这话，似乎有弦外之音……他思忖了下，问道：“莫非，姑娘不能相信我了？”又悄声说：“我还有身契在你的手里呢……”

    佳敏忽然有些激动，她快速地质问道：“我纵然可以相信你的品质——可是你的心呢？！当年，你从东安城出发时，怀的是颗什么样的心？如今你出发，怀的又是颗什么样的心？你年纪长了，人成熟了，自信了，眼界更广阔了……”

    小武有些暗恼，他不明白，自己一心为了她在外面奔波，她为什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他又不能跟她恼，只得耐着性子说：“凭我变成什么样，只要我还记得姑娘是我的主子，不就行了？！”

    佳敏冷笑一声，说：“你是个大男人！而我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小女孩！我凭什么可以做你的主子？连我表哥刘保泰，都为你鸣不平！”

    小武这回真急了，他说：“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背主！而且，我也从来没把姑娘当成小孩子！”

    佳敏则马上接言，说：“那好，你现在给我起个誓！你既然跟我签了十年的契约，那么在这十年里，你的心里、眼里，只许有我一个人！你不管去那里、做什么，想的都只能是我！”

    小武一时楞住了！他没听过这样宣誓效忠的话。

    佳敏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便又解释道：“你要答应我，会为了我的利益着想，不会做无谓的冒险，更不会为了别人去冒险！你要记得，什么是我的最大利益——我请你稳稳当当地帮我做生意，帮我打理我的产业……”

    小武心中一动，他这时似乎明白了佳敏的意思——她还是为了他好，怕他行事鲁莽了。可能还怕他会像去年那样，不顾一切地去拼命挣钱……于是他干脆地答应：“好，我现在就起誓！”于是他单腿跪在佳敏的身旁——

    佳敏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轻声说：“你起誓吧……”

    当佳敏的手放在小武头顶上时，小武浑身颤了一下——他是学武的人，对人体的要害大穴比平常人更敏感些——但是他信赖她，所以允许她把手放在他头顶上的要害之处……他郑重地起誓道：“路过神明有知——我武同昌发誓，我的主子是上官姑娘，我会为姑娘的利益着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姑娘一个人！”

    等小武说完，佳敏点点头，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顺便拍了拍小武的肩膀，说：“好了，起来吧……”她又轻声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的心里有个牵绊。等到哪天，你这浮萍生出了新的根，我就放你自由。也许，不用等到十年……”

    小武心下大为感动……他站起来的时候，顺便帮佳敏把毯子盖好，嘴里说：“姑娘也要照顾好自己。那《玄天再造功》确实是有用的，只是姑娘练的时候，受罪太大……”

    佳敏说：“以往有些动作我自己做不了，都是你和桃花帮我拉筋搬腿。幸好如今我自己有了进步，桃花也长进了不少……你不用惦记我，那《玄天再造功》是我的希望，不管多苦，我都会努力练下去的。”

    随后，两人又互相嘱咐了一些事情……

    后来佳敏说：“明天你就要起程，我们早些回去歇了吧。”

    于是小武把仆人唤出来，让仆人们用竹轿抬起佳敏，他在一旁护卫着，众人一起下了山。

    下山时，佳敏忽然又想到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天空中的星座，都和她前世看到的一样，而陆地和海洋的分布却大不相同呢？她不由自言自语道：“这天空中遥不可及的星星，都是我熟悉的；可这伸手可及的土地，却都是陌生的……”

    小武在一旁听了，似乎另有感触……但他始终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