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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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晴天霹雳

    此心永恒。

    在我心中,“娘子”比“皇后”更珍贵。

    许平君永远是我的娘子。

    “夫君......”

    每次听到娘子呼唤,我的内心特别平和,特别充盈,乃至不知不觉少了些恶毒和猜疑,用许平君的话说——夫君就是心思太多......我每每笑而不言。

    没旁人的时候,我二人依然是平民夫妻,事实上,我仍然是个平民,除了锦衣玉食,住这华丽的宫殿。我几次让御厨减餐,怪他们铺张浪费,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我的许平君也一样俭朴,在宫里还常穿布衣,吃的也很简单,我倒是常担心她的身体,真是越担心越出事,许平君将近分娩,却生起病来,吃不下睡不着。

    御医们真是些废物,用了不少方子,全不见效,弄得我忧心如焚,庸医!你们平时自命不凡,一个个仿佛扁鹊再世,哼,锤扁了你们这些衰鸟!

    有一个年长的御医相貌忠厚,劝慰道:微臣看来,皇后的病也非急症,既然药效不佳,辅之以砭石,或有助益,只是这……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有御医马上建言:皇上何不下诏,召民间女医进宫,朝夕照料皇后……

    没等他说完,我马上传诏:召女医!民间的,医术高的!

    可是世上女医能有几个?真有些发愁……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虽然他不是女的。

    我马上召张富昌前来,让他亲自走一趟,去找......道玄。如鬼使神差一般,我的直觉十分强烈——这个疯子一定通晓医术。

    真是有病乱投医!

    “对!他懂医,我知道!”,张侯爷一拍脑袋,撒腿就走。

    真的?我就知道......我像是服了丹药,立刻恢复了元气。

    三天过去了,道玄还没来,我心中泄气,这位师兄历来不咋靠谱,我早就知道的......正在焦躁,宫人来报,说有位女医应诏入宫!

    哈,运气真不赖!我一蹦老高,极其轻浮,全失皇上威仪......

    快快快,叫她来!

    女医名唤淳于衍,太监们调查得清楚,她是掖庭户卫淳于赏的老婆,据说医术不赖,常年往来于勋贵之家,便是霍大将军家,也常召她前去治病呢......

    如此甚好,少废话,让她给皇后诊治!马上!

    淳于衍给许平君把脉,我不离她寸步,急问:如何?

    淳于衍一笑,说皇上莫急,皇后的病并无大碍,想是动了胎气。她又索要御医开的药方,看了看说药方倒也对症,接着服用便是,民女晚上给皇后石砭一番,明日不见好,后日总归好了。

    我难得地喜形于色,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地,我下令重赏了淳于衍,一切按她的意思来。当晚,一声婴儿啼哭将我惊醒,许平君生下一个女儿,淳于衍亲自包扎清洗,小娃娃一张小脸儿干干净净,睡得十分香甜。我抱过孩儿,看了又看,高兴得合不拢嘴。

    神医,神医啊!再赏,重赏!

    淳于衍笑了,晃动的灯影扭曲了她的笑,显得有些怪异。

    应是这些天寝食难安,许平君产后十分虚弱,我马上让淳于衍开药,现在她在我眼中成了仙女。淳于衍推辞道:不瞒皇上说,民女只是粗通医术,针砭尚可,开药不如御医......

    我点点头,心中更是欣赏,淳于衍知道谦虚,哪像那些御医,狂妄自大!御医开了药方,抓了药,我吩咐淳于衍侍奉皇后服药,让皇后好好将养,不得有误。

    又过了两天,看皇后气色好转,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哪知......

    第三天便出了大事!

    皇后服了药,不到半个时辰,忽然气喘吁吁,冷汗淋漓。

    我急问淳于衍怎么回事?

    淳于衍忙切住皇后腕脉,慌道:皇后脉象紊乱,快召御医诊治……许平君面色蜡黄,喘息更急,问道:我头疼得厉害,心里也难受,莫非......

    莫非这药有毒不成?

    淳于衍忙道:这药与往日无异,怎么会有毒?

    “谁敢下毒!我灭他九族!御医,御医怎么还不来!”

    我大呼小叫,方寸大乱。

    几个御医急匆匆鱼贯而入,许平君却已没了动静,只见她双目微睁,不再气喘,甚至听不见喘气。那位年长的御医摇了摇头:皇上节哀,皇后已经宾天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御医重复道:皇后已然宾天了。

    我颓然跌坐在地,脑袋空空如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恢复了意识。我目瞪口呆,体似筛糠,抖得厉害,仿佛刚挨过一闷棍,头疼欲裂。我抓住许平君的手腕,颤颤巍巍,摸不到脉动,我贴住她苍白的脸,没有呼吸……

    出去,出去吧,都出去!

    我暴跳如雷,闷吼着,像是重伤的狮虎。吓得御医们面无人色,忙不迭逃了出去,比偷鱼的狸猫还快,唯恐离我太近。我亲自关闭了宫门,抱起许平君,让她在御榻上躺得最舒服。我久久地凝视着她,慢慢地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我抹了一把眼,轻轻地帮她把眼睛合上,也躺了下来,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她睡着了,恬静而安然,我也想一同睡去。

    为什么?为什么!

    有毒,有毒?有毒!

    你们为什么害她?你们该来害我!

    我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帐顶,思绪暴虐紊乱,如湍急的漩涡。我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恍惚间,一会儿在崖顶吹风,一会儿在深渊挣扎,一会儿花船晃动,一会儿万马奔腾,我看到我飘了起来,我看到我和爱妻并排躺在一起,我看到一个人走进来,宫门吱扭作响……

    出去!滚出去!我嗓音嘶哑,几近失音。

    那人不走,执拗地走到我面前,大喝一声:病已,这样下去会死的!

    死?什么是死?我还活着?

    病已?你是谁?

    一个声音响起,十分浑厚:皇上,我把道玄师兄请来了!

    道玄?我的脑仁生疼,目光逐渐清晰起来,床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题侯张富昌,一个是师兄道玄,我想起来了,是我让张侯爷去请道玄......我勉强坐起身来,终于想明白,我和平君已人鬼殊途,我再也忍不住,双泪滚滚而下,无声无息,也顾不上皇上威仪,再说,我这个皇上也没什么狗屁威仪。

    病已,这样会死的,哭!哭出来!出声!

    病已?他显然没把我当皇上,这就对了,自己人......道玄倏地出手,在我背上胡乱点了几下,我顿时止住了眼泪,啜泣了两声,就强行忍住,我有坚强的隐忍能力,男儿有泪心里流,我不哭,绝不哭!即便在道玄和张侯爷面前。

    我努力了几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声音嘶哑而坚定:道玄师兄,你看看平君是怎么死的?

    “哦,我看看。”

    道玄一脸淡漠,似乎死个人不算啥,看不出任何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端详了一下许平君的脸,又在寝宫转了转,走到几案旁,那药碗还在案上。他拿起来,看了看,闻了闻。

    “附子。”

    道玄吐出两个字,全无感情。

    药?附子?

    道玄点点头:附子性热,产妇大忌。

    我脑袋嗡地一声,真是毒药!

    高明!哈哈哈哈.......不用砒霜,也不用鸩毒!

    我的忍耐到了极限,我想仰天长啸,我想嚎啕大哭,可我突然笑了,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像只瘆人的乌鸦:来人,把所有御医,还有那个淳于衍抓起来!

    一个一个审!

    张富昌轻叹一声:皇上,先将皇后入殓吧。

    太监们早已备好棺材,只是不敢惊动我。我抱起许平君,不要任何宫女帮忙,踉踉跄跄,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向着棺材挪动……

    我朦朦胧胧看见,奭儿涕泪纵横,小脸已哭成花猫,而我刚出生的女儿,在襁褓中酣睡,她什么也不懂,还没吃过几口母亲的奶……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能吗?

    我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