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孤儿
繁体版

第十九章 龙潭烧春

    我逃避着寒冷,专心读《礼记》。

    道玄不来烦我,却在收拾行装。

    我很是奇怪,他要干什么?一个穴居动物,惯常洞中枯坐,从不踏出荒岛一步的。他不知从哪儿捯饬出一套锦袍,看上去蛮人模狗样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还弄骚地挂上一串玉佩香囊,手摇羽扇,简直像个富家公子,啊不,富家大爷。

    他指头掐来掐去,不知在推算什么。

    我忍不住好奇:师兄,不会算术吧?我帮你。

    呸!

    “任尔藏雪刃,埋葬在梁丘。”

    师兄念的什么咒?

    “十三年后一场血光之灾。”

    谁?

    “你。”

    我想拿尿桶砸他,说点儿吉利的不行!怎么逢凶化吉呢,师兄?我咬着牙问。

    “清净无为,虚惊一场。”

    我想拿尿桶砸死他。当然,十三年后,我回想起道玄的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他一定是个妖物。因为,任宣的儿子阴谋刺杀我,梁丘贺用易经算了一卦,说停车,前面有埋伏,这是后话......而此时,道玄又掐起了指头。

    “今日宜沽酒。”

    他说了一句,扭头就走。喂,师兄哪里去?我撒腿追了上去,把我一个人留着荒岛上,还真有点儿害怕。你跟着我干什么!道玄一瞪眼。我谄笑着,嗨嗨,师兄带着我吗,张侯爷从来都是带着我的。

    那好,你得听我教训。好好好,全听师兄的!我心里却暗骂,听你个鸟儿......水天成一色,轻舟画中行,弃舟登岸,道玄带着我步行,我说师兄啊,白瞎了你这一身行头......张侯爷带着我都是骑马的。道玄白眼一翻:再说你滚回去!

    好不容易进了县城,前面是个酒坊,彩旗飘飘,上绣三个大字“龙潭春”。师兄真的要买酒?我可从没看过你饮酒,我只知道张侯爷那样的好汉才会喝酒......去你的张侯爷,道玄大骂。他摇着羽扇,安然入座,马上有个小厮过来,给他端上一碗酒,然后肃立一旁,也不说话。

    一股芝麻香味儿扑鼻而来,这酒特别,和张侯爷喝的不大一样。道玄端起碗,闭上眼,悄无声息,像是蛟龙吸水,等碗放下,已经涓滴不剩。

    “退步了,酒麯过熟了。”

    “是。”,小厮毕恭毕敬。

    道玄转身就走。师兄你还没付酒钱呢......刚才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停着一辆青篷小车,车一般,马不错,跟张侯爷的高头大马不相上下。道玄拉着我上车,坐稳喽!他吆喝一声,亲自驾车,拐进小巷。喂喂喂,师兄怎么偷人家的马车!我慌忙撩开门帘,往车后一看,并没有人追来......知道道玄有点儿次,没想到这么次。

    停车!停车!我羞与小偷为伍。

    闭嘴!道玄一甩马鞭,车子跑得更快了。师兄我不是个好人,但你说我小偷,未免侮辱性太大......哼,师兄是个贼呗。

    道玄驾着车瞎逛,五日左冯翊,八日右扶风,十日京兆尹,三辅地盘儿快给他逛遍了,每到一个县城,他都给我讲地理风物,然后到酒坊混吃混喝,酒坊小二毕恭毕敬,没人敢问他要钱,真对不起店名——龙江春、龙湖春、龙景春......白瞎了一串“龙”字。我更加相信,道玄是个贼,巨贼,为了不侮辱他,大盗。

    这天大概酒喝的不错,道玄满嘴芝麻香味儿,特纯正。他打马扬鞭,马车跑得飞快,颠得我东倒西歪,天色黑了下来,窗外也越来越荒凉,甚至树也越来越少,空气中弥漫着涩涩的苦咸味儿,晚霞映照之下,远处白花花一片,像是鲁邑冬天的雪。

    师兄,咱们去哪儿?四周如此荒凉,不会去他的贼窝吧......

    去哪儿?去哪儿都一样。

    哦,这个地方是莲勺卤,方圆几十里都是盐池,没地方歇宿。道玄嘴里咕哝着,没有掉头的意思,继续打马飞奔,我担心他飞进盐池,变成肉干可不划算。忽听马匹唏溜溜叫了一声,车子慢慢停了下来,有人拉住了缰绳,一群大汉围住马车,全副武装,骂骂咧咧:下来!锦衣贼!

    道玄老老实实下车,作了个揖:列位公差所为何来......

    装什么糊涂!走!

    我很奇怪,道玄能一鞋砸倒韩增,却丝毫不抵抗。

    应该是进了县城,监狱条件实在恶劣,碗口粗的木栅栏,恶臭的囚室,满满登登挤满人,唉,猪圈里的猪真幸福,至少还有个躺的地方。道玄待遇不低,我俩被关进一间单独的囚室,非常偏僻清净,除了有点儿灰尘味儿,还算干爽。我早忘了郡邸狱的样子,人生如梦,想不到再次稀里糊涂入狱,啊,师兄真厉害,带我住这么高级的地方,张侯爷想住都进不来。

    道玄不理我的冷嘲热讽,还笑得挺开心。我饥肠辘辘,心中来气:师兄,这地方不要钱哈,不知道管饭不,喝酒估计不成了。道玄挤眉弄眼:管饭,也有酒......哼,吹牛吧你!

    咦,有人来了。

    十几条大汉鱼贯而来,领头一人还挺威武,看官服是个县尉,他吩咐其他人到外边等着,然后一个人打开外层监门,小心锁上,又打开内层监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县尉不慌不忙,一样一样将菜拿出来,肘子,羊腿,牛肉,肥肠,茴香,还有一壶酒。锦衣贼真神!我啧啧称奇。

    道玄也不搭话,左手肘子右手酒......我听说行刑前会给点好吃的,这么快就把命搭进去了?管他呢,吃完了我要申辩一下,我抓过羊腿就啃。县尉真有耐心,等道玄打出第一个饱嗝,才开始问话。

    说吧,萧延年,钱藏在哪儿?

    这是道玄的真名?大汉朝恶俗之名,数一数二,要想“延年”,咱得先出去,我的师兄......

    “什么钱?我不是萧延年。”,道玄又打了个饱嗝。

    县尉一笑:莲勺卤的大盐枭,贩卖私盐二十载,无法无天,你儿子长得不错......

    “你可以杀了他,他不是我儿子。”

    好你个道玄,是不是我师兄!他奶奶的,你真是......萧延年?

    县尉呵呵一笑:命最金贵,钱赚不完的,私盐有的是......

    是不是,大侄子!

    这家伙冷不丁拍了拍我的脸,我是你大爷!我真的很想抽他。

    “车上有钱,你可以拿走,我真不是萧延年。”,这狗日的道玄,饱嗝尤其多,还打了个哈欠。

    县尉冷笑:我说你是萧延年,你就是萧延年。

    我想起了道玄故事里的皇上,该相信时就相信,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湖,即是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