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测试的人可以留下，对于剩下的人我表示遗憾，但你们仍旧可以在地球为文明的进程而努力。”我将一根一根的数据监测线固定在参加考核的赛尔们身上，这些线路将实时监测他们的CPU运转情况和数据处理情况——简而言之，这就是在防止作弊。索罗斯雷蒙在最前面背着手，他征得肖恩博士对往事的部分谅解后又获得了一双腿的使用权，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四处转圈，装甲军靴随着他每走一步就有着哒哒的声响，这也就意味着考生每一去后都要忍耐雷蒙教官的干扰。

    看得出来雷蒙对那种笨重的履带有很大的意见，真正等到作战的时候会耽搁他的单体机动。虽说他还没有赎回来自己的喷射器，但他坚信自己可以四处悬浮的旧日子马上就可以回来了。于是我和索罗斯雷蒙在偌大的封闭房间内监考，一个在最前面面带微笑，一个站在最后面面无表情地注视所有人。

    我当然是后者。

    民用赛尔在技术和理论方面相比军用赛尔的欠缺是可以通过学习弥补的，而作战方面的能力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提升，所以在大部分需要二次考核的民用赛尔报名队伍中，雷蒙与我选择了笔试和基础作战两个部分作为考核标准，侧重于赛尔号上的不同部门调整分数比例。

    那个叫赛小息的孩子就在我眼皮底子下，最后一排，正中央，此时此刻艰难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数据板答题。而另一位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阿铁打，他此时正在遥远的第一排被雷蒙紧盯着，随身携带的一对管制刀具也暂时被寄放在考场外面。

    我看了眼赛小息的题目，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些矿物分析和能源采集的相关例子，譬如黑晶矿的产地与形成，在动力室转换的效率等等问题。如果是苏克手下留情的出的题目或许还可以理解：那些在数据库里可以被简单调用出来的智慧，在从未接触也无法兼容转移数据库的一部分民用赛尔眼中简直就是天书。他们见识过一些常见矿产，但仅限于此。他们接触过精灵，也仅限于那些。

    他们所擅长的，推动着人类经济快速发展的领域才能在这里都变成了无用功。

    有些赛尔能够快速适应身份的转换，充分利用起机体的每一个部分，并且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提升方法，原本就是机械生命的赛尔应当十分擅长对自我的规划和约束......然而赛小息在过去十五分钟里完全僵直，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是否有好好地把握这次机会。

    我走过去，正想询问他出了什么状况。赛小息委屈至极地眨了眨眼睛就先小声道：“那个......哈哈，准将先生......我好像，短路了。”

    闻言我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也索性他并不是荒废了向苏克学习的那次机会，我伸手捏了捏他身后的数据线确认线路状况，并没有什么异常。又拎着一小箱维修工具走回来检查了一下部分机体，最终帮他把胳膊卸了下来，检修关节处的电路。

    “别总是回头看！”索罗斯雷蒙喊了一句，那些因好奇纷纷转头来看我的小赛尔们就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赛小息胳膊里面的线路脆弱的像是在野外被抛弃的鸟蛋，以至于我在替他更换线路时都要和对待古董统一标准。但那些损坏线路和短路部分按编号来看明明是几个月前刚刚替换的，不应存在如此严重的短路问题。

    “你的出厂日期有没有瞒报？”我蹲在他身旁继续干手头上的细活，赛小息坐在凳子上，被这句话问得一愣。

    “我不是很清楚我的出厂日期，我是被我爸捡回来的，所以报上去的是他捡到我的那天。”

    从语气语调发声器数据和数据线的监测来看，他没有说谎。我没有再作询问，给赛小息接上了在我维修工具箱里刚躺了几天的新线，顺便将一部分经常磨损的内部零件小小地保养了一下，随后把他的胳膊安回去，算是完成了这次临时的补救。

    “不用担心你的考试，你只要答完就好。”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未知力量在作祟，半小时后所有人被要求提交数据试卷离开考场时，这里已经出现了不知道第几个线路问题患者。那名赛尔一边用手托着弹出去的腿，一边殷切地望着我，像是等待喂食的巴鲁斯和烈焰猩猩。好心情逐渐消失的索罗斯雷蒙则是当场抓获食粮骗子的布布花警察，他示意我不要再拿着小维修箱跑来跑去，直接拎着那名赛尔走出了考场。

    门外传来“-当-”的机壳震动声响后，雷蒙又拍拍手走了回来。

    “还有人要去维修室吗？”

    这一下子就像是南丁格尔现世，索罗斯雷蒙一句话治好了一屋子蠢蠢欲动的潜在患者，一部分人企图换取免费保养的白日梦破灭，也顺便被雷蒙通过数据记录在名单上，以后任何飞船的航行系统在录用他们时都会更加小心谨慎。

    索罗斯雷蒙的干事风格一向很利索，我决定把这项我从来没想过的处理方法加入数据库，但使用时需要谨慎，以免发生意外。

    “既然没有了，就全部交卷离开，前往训练场地集合。”我接上雷蒙的话，把不同类型的试卷数据发送给指定的审核人员，届时我和雷蒙会直接接受到他们各自的分数。

    “把你们要掉不掉的胳膊和腿都给我拿住了，赛尔号可不是医院。”

    雷蒙的话让赛小息缩了缩可能并不存在的脖子，至于阿铁打则是十分自信地第一个冲出门外，看起来他对于入船名额势在必得。

    “你还记得当初的星际委员会考核和登船测试吗？“索罗斯雷蒙把头一偏，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训练场上的状况，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他的回忆。而我扣着耳罩正减少外置音频接收器收到的杂音，一边看着更详细的场内监控，听得不太清楚时只能大声问一句“什么？！”然后索罗斯雷蒙依旧会固执地拒绝向我发送内线解释他刚刚的话语，同样大喊一句“我说的是你的登船测试！！！”

    我记录好阿铁打的成绩，把数据板放回桌子上，趁着其他人还没完成测试的空档也将耳罩取下挂在一旁道：“怎么不发内线，我听不到。”

    “我不想对着自动回复聊天。”

    索罗斯雷蒙拿起数据板看了看阿铁打的成绩，他上下滑动着表格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对阿铁打的成绩还算满意。“他的训练不算太荒废。”雷蒙一边这样发表肯定的言论，一边又故意吊着半边评价在嘴边“就是有点遗憾。”

    “你不是已经决定登录他的船员信息了吗。”如果雷蒙不打算再说别的话题，我就准备把耳罩重新带回去顺便焊身上了，场上还有二十多个民用赛尔等着登录成绩呢。

    “没错，我只是觉得他的履历未免也太过可惜了。”雷蒙用力把耳罩往我头顶一扣，差点没把我推出监控台去，而我的屏幕边缘在卡上耳罩的一侧后，耳罩另一侧的护耳直接怼上了我的太阳穴。雷蒙也没说什么抱歉的话，他对自己失误的手法惊讶了片刻，随后又用力去调整已经在我头上七扭八歪的伸缩耳罩。

    “好了，你继续。”大概是调整好了位置，我接收到的音频也逐渐减小，处理器的注意力便也逐渐转移到了考核场上。好在耽搁的时间不久，还没有人能在短暂的闲聊中突破测试的记录。

    “我的测试完成后成绩会立刻公布吗？”阿铁打走下训练场，出来后一眼先看见的是先前负责登记杂项工作的阿尔文。士兵们蓝白的装甲在塞西利亚星与斯诺星之外的环境都会十分显眼，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会充当警卫人员，还会是新兵船员们的临时向导。

    “不会，你们的报道日期会通过表单上的联系方式通知你们，你可以离开这里，然后在军区外的地方多做准备，或者说现在已经是自由时间，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阿尔文对阿铁打的印象还算深刻，他为这位战士指了个路。“那边是管理处，去拿回你的武器后右转直走就能找到出口。”

    “谢谢。”

    但阿铁打的情况只能算作例外。

    相比阿铁打对于赛尔号军队审查测试部分题目的熟悉，赛小息也只好抱着试着看看的心理去准备这一切。他在以前闲暇时也捡过一些别人扔在废品站的书来看，也经常去听小油吧里那些赛尔们的胡言乱语胡扯牛皮。筛选了部分杂乱信息后他对星际环境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接近自己的梦想。

    “接下来你的测试项目是精灵对战，你所拿到的精灵是随机的，假想敌是我们在帕诺星系的常遇敌，你准备好了吗？”

    赛小息点点头，他盲选了一枚精灵胶囊。“我准备好了。”

    随着时间流逝。场上的赛尔机器人越来越少，不是结束测试离开的就是被卫兵拽着两只胳膊拖到维修处的，更甚者还有抽选到某些精灵后直接弃权的。我盯着监控屏幕时只想摇摇头把供应用的精灵收回自己的仓库——那些提供给赛尔们测试的精灵全部都由派特博士和我培育，部分经常参与群体精灵训练的面孔也出现在了随机选择列表中。

    “好样的。”我看着一名赛尔抽到阿布后不例外地选择弃权，半笑不笑的调侃从嘴角溜了出来。

    “因为属性相克而退却已经成为考核中非常常见的弃权理由。”雷蒙因为好奇也将目光挪到屏幕上，但他并没有多余的期冀和惆怅。“所以为什么假想敌里面还有布布草？”

    “布布草逃了集体训练，她可聪明得很。骗丽莎布布帮自己做了训练记录，被我发现了。”

    “听你的声音好像很得意啊，要不要帮我来监督一下现在正在船上待命的其他精英小队？”

    “不可能，他们又不是精灵。”

    ---

    当赛小息收到他通过测试的通知时已经距离起飞时间不过十六个小时。

    这听起来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字面上分析时这个时间或许会有些仓促，但对于赛小息这几天苦苦煎熬的等待来说是个惊喜，同样也是失落后的惊吓——同一测试场上下来的赛尔中有人早已在测试结束后两天就收到了报道信息和要求，火急火燎地赶去赛尔号了，而自己这边除了每天家里废品站的电费扣除通知外就没什么动静。

    所以赛小息在收到消息后就骑着三轮车往回赶了。

    他老爹偏偏这几天有个大活要干，拍着赛小息的肩膀说苦苦等了那么多天也出去跟老爸遛个弯吧，再不济也能在高处看一看赛尔号起飞时的景观。小息一边点头一边向内心的失落感妥协，两个人在大早上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启程往北走，一直到沿海的保留城市边上去找他老爹口中那个从太空流落来的神奇垃圾。

    赛大息计算“神奇垃圾”掉落轨道的草稿纸还在三轮车上跟着他们一起颠簸。

    现在是地球时间凌晨四点，距离赛尔号起飞还有四个消失。赛小息骑车骑到双腿发麻，他浑身的电路似乎又要散架，肩关节也隐约有和本机身对着干的倾向，也许他该休息一会，但赛小息不想停下来。

    他本来想乘着快速列车回到原先的城市的，可大家都抢着去看赛尔号起飞，票订晚了根本订不上。紧接着他又想能不能搭个顺风车，骑到半路他伸手一挥试图等来一架飞行器或者至少一辆悬浮轿车，但事与愿违，一辆坦克轰隆隆地往同方向开时他压根不敢伸手招呼。

    再说谁飙车用坦克啊？！！

    只见得坦克的身影渐行渐远，在人类历史书上速度一向慢吞吞的钢铁坟墓在二十三世纪科技树的加持下发出轰鸣的引擎声并留下一溜烟违规尾气。赛小息愣住半分没蹬车，他好像见过那个在坦克车长位上享受兜风的赛尔。

    “喂！！！！阿铁打！！！！捎我一下吧！！！！”

    然而阿铁打并没有听见。

    赛大息倒是没和赛小息一起回来，他用车上的电视与自己那边连了信号，所以赛小息正驮着一个带着他老爸视频影像的古董电视机飞驰180迈。

    “小息，你不要那么着急哇，歇一歇，这不是马上要到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爸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清啊啊啊啊要迟到了啊啊啊啊啊！！！！！！”

    “看起来他好像迟到了。”

    阿尔文手中拿着登船名单，每来报道一名赛尔时他都会在对应的名字后面打上对勾并核对信息。他在这里陪着1502准将多等了能有一个小时，也没等来名单上的最后一位。

    一小时前战士阿铁打从郊区飙着坦克来报道时表情风轻云淡，一个半小时前来报道的卡璐璐连飞船都有时间再保养一遍。按照规定上来看，临近起飞的一小时内是不允许再进行报道的，所以很快他们就要关闭报道通道了。

    “走吧。”

    1502合上名单，关闭了登船通道，指示地面人员撤走梯子和其他固定装置，并为赛尔号起飞清理空中航道。整个过程中他们等待的最后一位船员也没有出现在现场，两位负责新兵事宜的军官已经准备将赛小息除名，赛尔号不能拖延起飞时间以错失最佳航线。

    1502和阿尔文从下层登船处上楼，在起飞后来到赛尔号的尾舱，通过这部分嵌着透明观察窗的走廊后他们会回到教官室把各位的档案准备好，并在脱离银河系后召集第一次新兵会议。

    “1502准将，您不必为这些事务操心，我可以帮忙处理——”阿尔文正打算抢着接过1502的数据板，就被一声巨响震得滞在原地。他和1502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身边的尾舱玻璃。

    赛小息在尾舱外尴尬地笑了两声，刚刚的撞击有些让他头晕目眩。不管里面的两位是否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还是尽可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哈哈，嗨。”

    1502侧过赛小息低头看向地面，处理器给出的反馈结果是距离航道地面100米。

    “拿着。”

    士兵阿尔文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这位看上去十分死板的准将，数据板和部分纸质文件便全部堆到了手上。没等他反应过来，1502就已经在拐角失去踪迹，留下他和窗外的赛小息面面相觑。

    1502连接上和茜茜的实时通讯：“帮我预约检查一下CPU，我看见有人凭空出现在了赛尔号舱尾。”

    通讯那边是茜茜被逗笑的声音：“你也会开玩笑了吗？”

    1502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三秒后，茜茜的声音也变得严肃且紧张：“马上过来，我要给你进行深度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