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江东
繁体版

第四百三十七章

    徐仁忠和秦冲送祁昭远出去,走到门槛时,祁昭远回头看祁昭逸,他也正看着他。两人眼神碰上,祁昭逸笑了,微微向他点头。祁昭远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弟弟的笑纯净明朗,明明和幼时昭远教他骑马时一模一样,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不愿意相信了......

    一时间,暖阁里只有祁昭逸父子二人。皇帝半边身子靠在炕桌上,眼睛里目光灰暗,说不出的疲累衰老。

    祁昭逸从门槛外小鹿子手里接了托盘进来,先奉了一盏茶放在炕桌上,自己拿了另一盏,也不顾礼数了,站在那儿一通牛饮。皇帝看他的样子,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憨态,心里那根弦也松下来。他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喉咙,招手让祁昭逸过来坐到炕上。

    祁昭逸不跟皇帝平坐,矮身坐在炕下的脚蹬上,那乖巧的样子让皇帝想起那个从小傻乎乎,总是被人欺负的小儿子。他的手在昭逸头上慢慢胡噜着,就像温存卧在脚下的一只小猫。“朕总是亏欠你的,以前亏欠了你母后,现下又亏欠了你。”

    皇帝不忍杀长子,就是给未来的新帝埋了一颗雷。昭逸在皇帝跟前许诺将昭远禁足宁芷园,那便是不能随意加害,还要保障他的安全。日后废太子在宁芷园有任何闪失,新帝的德行必会受人弹劾,留下瑕疵。

    祁昭逸明白皇帝是为自己的不忍没能给他扫清障碍,对他心感愧疚。“父皇别这样说,您春秋正盛,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伴、慰藉母后。至于我,大哥和我是手足,从小到大,若没有他护着,我早就不知在哪里了。就算这段时日,我们兄弟有了龃龉,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舍下手足亲情。而且方才大哥不也是为了我才一心求死吗?这番兄弟情义,我断断不能负!”

    皇帝低头看着他,泪水充满了眼眶,滴落在儿子的头顶。祁昭逸扬起脸,笑着说:“父皇放心,儿子这般好本事,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能平的。”

    他能想得这样明白,皇帝心里也畅快了许多。他抹一把眼睛,“好!从今往后,咱们父子便只有彼此了。朕定会将那些豺狼都给你铲干净。”

    蜀帝恢复了霸气,高声对外面的人说:“把他们提进来。”外面答应了,不多时,徐仁忠和秦冲亲自带了祁昭庆和曲阳进来,祁昭逸垂手站在炕边,等皇帝审问二人。

    祁昭庆和曲阳跪在地上,虽是满身血污、发髻散乱,但仍是肩背挺直的跪着,不露一丝颓像。

    皇帝不理祁昭庆,对曲阳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为我披荆斩棘,助我登上帝位。我自问对你没有任何不公,为何你要叛我?”

    皇帝在曲阳跟前称我不称朕,让曲阳也想起两人幼时相处的情境。那时候还是皇子的祁愈,不受先帝宠爱,偏又占了个嫡子的位置,被几个兄长百般的陷害磋磨。要不是有他全心护着,替他挨打挡罪,他哪里能有今日?先帝子嗣众多,先太子叛逆被诛,诸皇子夺嫡更是惨烈。也是曲阳,借着掌管禁军,训练血种,才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内城,帮他夺得了皇位。趁着蜀国内乱,匈奴屡屡犯边,又是他,放弃在京中的权位,带着病弱的长子,和还没有剑高的幼子奔赴北境,为他荡平匈奴,管制边疆。这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曲家呕心沥血为皇帝所做的?可他得到了什么?长子病逝,幼子遭忌,女儿在他家也是备受冷落。曲阳心中怎么能平?皇帝还这样问他,曲阳怎么忍的下!

    曲阳冷哼一声,“没有对我不公?我竟看不到公道在哪里!且不说你的儿女是怎样对待我的儿女的,只说我为你扫平匈奴,靖边守土,到底哪里做的不忠敬,你为何要对我心生猜疑?我的女儿在京为质二十年还不够,你还要将我扣留,对同宇也是百般猜忌。你敢说,为燕家翻案,将燕云送到兖州扶植,难道不是要取我曲家而代之!”

    “是。朕就是此意。”皇帝大方承认,“可朕为何要这样做,你心里就半点不明白吗?”

    曲阳一时语塞,就听皇帝接着说:“同泽和敏儿婚姻不谐,是我教女无方。同泽早殇,我比你更心痛,不只为他是我看重的女婿,更是因为有他在,还能时时在你身边约束提点,咱们君臣才好不生嫌隙。没想到,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些年你治理北境有方,深得军民拥戴,他们称你北境王,传到京城言官们多有参奏。我反复弹压,只说你性气粗豪,不注重这些小节。同泽在时,多次上折请罪,说是百姓私下称颂,曲家绝不敢领受,必会时时提醒,好生压制。同泽去后三年,你可曾上过折子?我是君你是臣,我在京城为你弹压,你可曾上折在众臣面前全过我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