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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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烛火昏暗,烟气缭绕,冷月把独眼的尸体背回了土堡的芦花厅。老头子头顶着门口,衣衫被冷月细心整理过,显得有些人五人六。他本就没怎么动手,身上也没有血污,这么一弄,还有些村子里土财主的样子。他躺的那副薄棺,是冷月从后山的仓库里拽出来的。惯用的弩箭放在他左侧,右手中攥着的一缕乌发,是冷月的。她平时不戴饰物,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小玩意儿,长短剑是吃饭的家伙,不能给。梅花针是乌金的针体,银质的花瓣,成本太高。竹辞最近很懒,不乐意帮她配毒,自然也不能给。只有这头发,断了还会长,长得还很快,成本低,也算是自己的一部分,陪着老头子正合适。

    冷月不知道寻常人家死了老子该怎么处理,虽然她从不承认,但独眼是她老子,全土堡都这么认为。她虽然杀的人多,但从来只管杀不管埋。她一直以为土堡的这些家伙们是不会死的,即使死了也不会轮到她收尸。尤其这个放冷箭的老头子,每次都躲得那么远,怎么死也死不到他头上。可今晚他就死了,死得一点也不轰动,丁点儿都不英雄。死在人家脚下,抱着人家的裤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伺候她的仆妇剪了些黄钱,给冷月找了个泥盆,让她在独眼脑头烧一烧,好叫他上路时不缺钱花。独眼灰黄的老脸被烟火熏的更是灰头土脸,唇边的笑却似乎越来越大。冷月想,这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人都死了哪还会笑。可她又想,或许是老头子要去跟亲老婆亲女儿团聚了,自然是开心得紧的。

    土堡那群没人性的家伙成帮结伙的过来“参观”了一番,老二、五、六嫌芦花厅停了死人,他们以后还要在这儿打马吊,太晦气了会输钱。商量着等独眼挪了地儿,一定要在这儿撒些柚子水,冲冲晦气。老九、老十很不高兴,他们还要在这儿喝酒,停过了死人酒菜都要变味儿了。也就老大还有些人性,却也只说了句,“生死有命,早些入土为安吧!”就飘然而去。老三和老八常年在外面,独眼来了十几年,见他们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完了,根本算不上认识,也没人去给他们报丧。老七留的时间最长,转了一圈,见少女鬓发散乱,脸颊苍白如纸,唇上的血迹早干了,一身的黑衣让人辨不出有没有血迹。他跪在冷月下首,拿出带来的酒,满了杯,高举过头,轻洒于地,“好走!”

    冷月手顿了顿,接着捻手里的黄钱。竹辞不多话,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瓶盖在冷月鼻子下面晃了晃,一股竹香飘出,软骨散的毒也就解了。他又捉住她的手腕,细细把过脉,叹口气说:“我去给你煎药。”

    冷月反手攥住他手腕,话说的很急,连珠炮似的,“你们是不是从来没把他当过是自己人?如果今天死的是我,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会给我报仇吗?”

    竹辞面色清淡如水,俊秀的面容总是透着一种冷漠,“什么叫自己人?明天如果有人要买你的命,我们不接这活儿就是了。这叫不叫自己人?做了这一行,谁都逃不过。今天是独眼,明天可能就是你我。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找你报仇吗?可又有几个能得的了手?”

    冷月的心寸寸冷了下去,慢慢沉回原位。是啊,这条路上,生生死死都该是无怨无忧。独眼的仇她要报,那些她剑下亡魂的仇又要着落在哪儿呢?她不恨上官辰昱,即便他是晋国太子,对她来说,也只是土堡众多买卖里的一桩。她们要杀他,他反击自卫都是无可厚非。她恨的,是那个对她们了如指掌,设下圈套杀死独眼的人。她不需要知道那副冰冷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更不需要知道他姓甚名谁,她只要杀了他。现在也许不能,总有一天可以。

    冷月想的出神,突然手背一蛰,松开了抓着竹辞的手。竹辞嫌恶的看看屋顶,“无赖,我酒里有毒。”

    “我连解药一起拿了,谁让你放那么近。”房梁上的云爷晃着两条长腿,怀里抱了坛酒。方才就是他用酒剑射向底下的冷月,“丫头,别对老七动手动脚的。我会给你报仇的,如果你提前付钱的话。”

    竹辞早起身走了,凉清清抛下一句话:“那是半毒。”

    “......死小子!”房梁上的某人咬着后槽牙恨恨骂了一句,青影一闪,追着竹辞跑了。

    冷月烧完手里最后一把黄钱,站起身盖紧棺盖,没有再看那个一只眼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