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往家走，脚步说不出的沉重与乏力。

    母亲正在家焦急地等我回来。我一进门，她又开启了絮絮叨叨的唠叨模式。我第一次没有耐心完整地回答她的问话，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妈妈，我没事，你别管我了。”便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把母亲和母亲的关心关在了门外。

    我在家里足足呆了两天没有出门。母亲特懂得察言观色，她默默地照顾我的一日三餐，没问我关于云飞哥哥的任何一句话。第三天，我终于收拾好自己挫败的情绪，吃完早饭，对母亲说：“妈妈，我出去一下啊。”

    母亲正在收拾碗筷，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停下脚步，“妈妈，怎么了？”

    “你干爹快不行了，大概就是这两天了。”

    “啊！我去看看！”我撒腿向干爹家跑去。

    干爹家已经聚集了好多人。许多亲戚都来了，密密麻麻一屋子人。我挤了进去，干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气息微弱，干妈和两个儿子围在他的床前，干妈攥着他骨瘦如柴的手，嘴里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哭出声来。这时，小姨忽然走过来，她一把把我拉到干爹的床前，然后说：“姐夫，你睁开眼看一看，这是云飞的媳妇。你快睁眼看一看呀，你看一看这是谁。”

    我和云飞哥哥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姨会这样搞突然袭击。难道云飞哥哥没有把素素带到父母身边吗？难道素素反悔了吗？我和云飞哥哥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也是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没时间去搞清楚这些问题了，眼前，怎么能让干爹醒过来，或者怎么才能让他放心地离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我紧张地盯着干爹的脸。小姨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干爹的眼角开始抽搐，眼皮努力地颤抖了几下，终于睁开了他疲惫的眼睛，奋力地搜索着。小姨又推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勇敢地拉起云飞哥哥的手，把我们的手一起覆盖在干爹和干妈的手上，我俯下身子，对着干爹说：“干爹，您一定要好起来呀，我还要让您给我和云飞哥哥操办婚事呢！”干爹的脸上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眼里慢慢地泛起了泪花，他轻轻地点头，目光在我和云飞哥哥脸上来回地穿梭，又万分不舍地看了看云峰和干妈，看了看围在他床边的亲人们，嘴唇动了动，云飞哥哥赶紧凑上前去，把耳朵放在他的嘴上，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感觉到干爹像在临终遗言，我心如刀割，片刻之间，已经泪流满面。果不其然，干爹说完之后，慢慢地阖上了自己的眼帘，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恋恋不舍地慢慢淌下来。

    屋里立刻哭声一片。

    干爹的葬礼在七天后举行。在整个葬礼的过程中，我完成了云飞未婚妻应行使的一切礼仪。乡村的葬礼风俗繁琐复杂，我没有一句怨言，对葬礼司仪言听计从。众人都夸我是个孝顺女儿，孝顺儿媳。母亲眼见木已成舟，不能当众解释撇清，只能一个劲地淌眼抹泪。不知情的人看了，还当她是为亲家的逝世悲痛，连说这两家人的感情真好。干妈已经卧床不起，她的病情又加重了。但自从那天听说我成为云飞哥哥的未婚妻，她的目光就离不开我了。只要我出现在她家，她就常常拉着我的手，满脸的欣慰，几乎带着讨好乞求的表情望着我。我在屋子里忙活时，她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我。她是多么地喜欢我呀，我这才知道，小姨为什么会对我的父母提出那个建议，她实在太明白她姐姐的愿望了。也明白了云飞哥哥为什么没有带素素来见干爹干妈。干爹干妈固然会为了他有媳妇而高兴，但那个人不是我，他们自然不会如此心满意足。而素素，仅仅在送帛金时露过一面，她把帛金递给云飞哥哥，我和云峰正好站在旁边。我正想走开，她叫住了我，然后悄悄告诉我，她父母不赞成她和云飞哥哥走到一起。她还有一个哥哥，她父母希望她将来能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可以多要些彩礼，来置办她哥哥的婚事。素素深知自己家里的情况，所以尽管她非常喜欢云飞哥哥，却不敢为自己的爱情而同家里绝裂，她是个愿意为家庭而牺牲的乖乖女。我听了，深感悲伤，美丽善良的素素原来也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痛苦。她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一切皆任由别人摆布。她的爱情，她的终身大事竟然成了一个筹码，一个交易。我扭过头，看到云飞哥哥和云峰也是一脸悲伤和挫败的表情。

    干爹去世十天后，干妈也相继去世。去世前，她把我和云飞哥哥、云峰三个人的手合放在一起，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们，喃喃地说：“你们三个，一定要好好的啊！”我们含泪点头，泣不成声。

    料理完干妈丧事之后的一个夜晚，云飞哥哥送我回家。我故意从山后的小树林那条路绕远回家，这也是干爹和干妈经常散步聊天的小路。我想多陪他聊聊天，让他尽快从悲伤中解脱出来。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白很亮。我们从小树林穿过，我仰着头，在树稍上空寻找月亮的身影。树枝轻摇，她在树叶空隙之间调皮地忽隐忽现，好像在和我捉迷藏。我从来没有发现她是如此美妙动人。

    “哥哥，我一直想问问你，干爹去世时，和你说了什么？”

    “噢，他说让我和云峰这辈子都要好好待你，谁也不能惹你伤心。”

    “是吗？！”我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但我掩饰着，不让云飞哥哥看到。“今晚的月亮真美呀！”

    云飞哥哥看向我，学我的样子仰头看，一言不发。

    “哥哥，你不觉得她很美吗？”发觉他太安静了，我又一次追问。

    “是的，她太美了!我从来没有发现她会这样美丽。”云飞哥哥虔诚地望着月亮。

    我们望着她，月亮也那么温柔娴静地望着我们。

    我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苦难都化作一阵风，一股烟，轻飘飘地从我们身边飞走了。我告诉云飞哥哥，干爹干妈一定会升上天空，在寂辽的夜空，有月亮这么个温柔美丽的所在，干爹干妈那么善良，一定会在那里幸福地生活。

    云飞哥哥用力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