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段宁平静地说道。

    他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再加上鹿安乔的死，他的心情从极度喜悦一下子坠入极度悲伤中，很难再有什么起伏。

    既然骑士都可以从梦境来到现实世界，那么这个女孩的出现也就更容易接受一些了。再说了，她又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应该……不会吧？

    其实段宁也说不准，他和女孩素昧平生，不知道她有什么企图，不敢把话说的太死。

    不过，相比于每次现身都想把段宁一枪捅死的骑士、以及天上飞的不明意图的大蜥蜴，他更愿意相信这个女孩，虽然她老是叫错自己的名字。

    “没错，撒合拉曼，是我。”女孩檀口翕动，眼纱下的脸庞精致娇艳，白皙得有些不真实。

    但是段宁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也没有时间和女孩聊天。

    他快步跑向鹿安乔，跪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扶起鹿安乔的身体，发现她体温尚存，可用手一探，女孩已经没有了鼻息。

    段宁又将耳朵贴近鹿安乔的胸口，也没能听见心跳声。

    “不不不，不要这样，鹿安乔，你睁开眼睛，是我啊……”段宁慌张地摇晃着鹿安乔，不时拍打她的面颊，可鹿安乔没有任何反应。

    段宁想起安全课上老师教过的急救知识，只好将鹿安乔放平，学着老师示范的样子为她做心肺复苏。

    “醒一醒！醒一醒！”段宁为鹿安乔做起了胸外按压。一边按，一边麻木地自言自语，好像这样做就能让鹿安乔转醒。

    鹿安乔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撒合拉曼，这样没有用的。罗戈里兹将她的灵魂从身体中剥离了，她无论如何醒不过来的。”不晓得是什么时候，黑袍女孩也跟了过来。

    罗戈里兹，想必就是那个骑士的名字了。

    “操！”段宁大吼一声。眼见自己的努力没有效果，悲伤与无助转而变成了极致的愤怒。

    “混蛋！他妈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暴怒着咒骂着，向着地面猛捶，肆意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脑海里想像着最恶毒的杀人方法，他要把那匹马的四肢折断，击碎它的头颅；他要抽出罗戈里兹的脊椎，然后践踏他的尸体。

    他们从段宁身边夺走了鹿安乔，现在，他要他们培葬！

    段宁站起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愤怒冲昏了段宁的头脑，让他忘记了自己和罗戈里兹之间力量的悬殊，他也不在乎这些，哪怕赤手空拳也要找骑士拼命。

    就在段宁转过身，捏着拳头准备搏命时，却发现骑士已经失去了踪影，天空中的巨龙也不知去向，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段宁呆呆地站着，再次被悲伤和无助所淹没。他跪倒在地，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撒合拉曼，其实您还有一个办法。”黑袍女孩开口说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冷冽。

    “我还有办法？”段宁听她这么一说，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中闪烁着炙热。

    “是的，这个办法只有您能做到。”

    “什么办法？”段宁急切地问道。

    “罗戈里兹虽然剥离了她的灵魂，但是却没来得及带走便逃脱了。现在，她的灵魂仍然困在表、里世界之间的夹缝中。严格来说，是可以挽救的。”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段宁压根没听懂什么灵魂啊，表里世界啊一类的东西，只知道鹿安乔还有救。

    “那就是履行您的使命。”黑袍女孩定睛看着段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像她可以透过眼罩看见他似的。

    “我的使命？”段宁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使命。

    一直以来，段宁以为自己的使命就是考进一个还可以的大学、找到一个还可以的工作、娶妻生子，当然啦，最好是和鹿安乔结婚、然后养家糊口的同时，照顾爸妈后半辈子的生活。

    平凡枯燥，但也乐在其中。

    段宁不是傻子，女孩口中的使命必然不会是这个样子。因此他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会被她拉进不好的事情中去。

    “没错，撒合拉曼，您的使命！”女孩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有什么使命？”段宁小心翼翼地问。

    “您的使命，就是将肉体与灵魂献给‘火’，让初火再次旺盛！”黑袍女孩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激动。看来，她只有在谈论有关这方面的事情，语气才有起伏。

    “献给……火？难道是自焚？”段宁大惊，他知道救回鹿安乔会伴随着一定的代价，没想到这个代价这么直接。

    “你不会是拜火教吧？”段宁反问。

    “不是的。”女孩摇了摇头。

    “只要您成为‘怀火者’，便具备了成为了‘火’的资格，就算不是为了拯救那名女孩，这也是您命中注定的使命。

    “当您成为‘怀火者’之后，初火就会赋予您应有的力量。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凭借这一点，将她的灵魂带回来了。”

    段宁认真地听着，却没听懂一句话。

    “那我该怎么成为那个，那个你所谓的……额，‘怀火者’呢？”段宁只好挑重点说。

    “这点不必担心，撒合拉曼，我会引导您的。”黑袍女孩保证道。

    “不过，我需要提前告诉您。当您成为‘怀火者’的那一刻起，曾经的生活便离您而去了。您不会再和过去有任何联系，过去的人也不会再记得您。

    “成为‘怀火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您将目睹这个世界的真相，置身与远古邪恶的战争，在成为‘火’的路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哪怕死亡，也不能将您解脱出来。”

    黑袍女孩长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道：“您考虑好了吗？”

    其实最后这句话是假的，就算今天段宁不答应，她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点头。况且她相信，作为初火遗留下的余烬，段宁会受到命运的左右，不可阻止地走上成为‘火’的道路。

    哪怕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后天……当段宁的生活不再平静，这是他唯一的归宿。

    “过去的人都不会再记得我吗？”段宁喃喃道。相比于未知的危险，似乎这一点最让他犹豫。

    这就意味着段宁的父母、朋友，甚至是鹿安乔，都会忘掉他。从今天开始，他仿佛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一样，过往的一切只剩下空洞的记忆。

    不过，段宁也明白，他的生活中已经出现了重大的变故，就算没有罗戈里兹，也很可能会有什么戈里罗兹、里兹戈罗一类的东西找上自己。

    届时，不仅仅是鹿安乔，他的父母、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可能因为自己落得和鹿安乔一样的下场。

    到那个时候就太迟了，黑袍女孩不会永远给他一个挽回的机会。

    女孩看起来很有耐心。她安静地站着，没有烦躁，没有催促，给足了段宁思考的时间。

    “嗯，我想好了。”段宁下定决心，抬头看向了女孩，“我愿意成为‘怀火者’。”

    段宁不想再看到亲近的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相比之下，他宁可被所有人遗忘。想到这，一股悲凉的英雄气概从他的心底升起。

    “我明白了。”黑袍女孩终于露出了笑容，很好看，“很荣幸您能接受自己的使命，我的撒合拉曼！”

    言毕，她弯曲右腿，单膝跪地，左手握拳放在胸前，右手向上举过头顶。

    段宁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女孩的动作总感觉像是求婚。

    “请您将左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右手按在我的手上。”

    段宁照做了，他的手掌接触到女孩纤细玉手的一瞬间，视线里的世界被无限拉长，眼前的一切都在向远处退去，之前梦中的画面和现实世界不断重叠、置换，令他晕眩。

    他想扶着什么东西以防跌倒，但是只有女孩冰凉的手。

    胸口传来持续的、灼烧带来的剧痛，段宁几乎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撒合拉曼，请跟我念，一定不要放开我的手。”

    女孩的提示传进耳朵，段宁感觉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这句话，于是只能强忍着晕眩和疼痛，不敢把手拿开。

    女孩开始念出一些东西，不知是不是眩晕的缘故，段宁听不懂。

    段宁笨拙地重复着她的话，说出口后他笃定不是头晕的问题，而是真的听不懂。或许是哪国的小众外语，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中文。

    由于世界在段宁的眼前不停变换，他不清楚过了多久。

    随着女孩越说越多、越说越快，段宁一开始只是机械的重复，到后来竟然变成了高亢的颂唱。

    段宁再一次看见了那片荒芜的世界。

    那了无生气的天空和满目疮痍的大地，好似末日的废土。他听见有人发出惊悚的嘶喊，喊叫声此起彼伏，就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宫殿里传来不知何物的喃喃低语，有很多的血顺着旧主的宫殿流下，流过如山一般的石阶，如同血的海洋。

    透过血的倒映，他看见火焰自穹顶而降，旺盛的火焰向这个沉寂的世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世界积极地回应着，闪电胡乱撕扯天空，海洋与大地搏斗，击起滔天巨浪和滚滚碎石。

    后来，战火纷飞，宫殿崩塌。直到人类遍及大地，逐渐遗忘了初火。火便衰微了……

    曾经伟大的初火，如今只剩下一个干枯的火环。火焰微薄，岌岌可危。

    这一幕幕在段宁看来发生得很快，却又无比漫长。

    不知何时，仪式已经结束了。女孩口中不再念念有词，段宁也停止了颂唱。

    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了，胸口也没有了灼烧的痛感，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却只见段宁仰着头，泪流满面，仿佛经历了久违的新生。

    女孩露出了少见的动容神情，险些再次跪倒。因为她看见，一块初火的余烬——最后的真火，正在重新亮起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