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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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四)

    在张居正街五号看过几次外婆画画后,赵南山也对绘画发生了兴趣,开始跟着西宁和李浩倡学画画。有一天,外婆看过南山留在李浩倡房间里的一幅素描后,对李浩倡说,“嗯……还不错。下次南山再来家里,让他到我画室,和你们三个一起画吧……”

    就这样,南山实际上也成了外婆的关门弟子。

    在李浩倡眼里,杨长春是个特别的人。别看他写文章用词犀利,可现实里的他,说话语气却很平和。他对电子、机械类最感兴趣,可他却选择文科。

    动手能力方面他简直就是个天才。一个周日,李浩倡就在自家家里见识了他修理能力。安歌的录音机,外婆的挂钟被他不到两小时就修好了。那天,李浩倡还和他一起跑到江汉南路,买了几样简单的材料,做了李浩倡从小就想要的一个矿石收音机。

    那天,李浩倡和杨长春聊了很多,据杨长春自己说,对电子、机械类感兴趣应该是来自父亲的遗传,他父亲在这方面就是个天才。小时候,在父亲有意识地引导,他和弟弟在机械修理这方面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和天赋。

    最让李浩倡对杨长春记忆深刻的,是他的井井有条。那天,李浩倡看到了杨长春的工具箱。两个小工具箱干干净净,工具箱里的工具银光闪闪,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着。每次南山要换工具,都是先把手里的工具擦干净再放到它原来的位置。

    李浩倡从来没见过这么细心又井井有条的人!

    高三上学期,发生了一件让“十月读书社”出彩的事。赵南山、陈楚雄和李浩倡参加HUB省书法家协会组织的书法大赛,分别获得了隶书、楷书和行书青年组一等奖。“五.四”青年节大会上,校长把获奖证书和JZ市书法家协会会员证书发给三人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随着时间地推移,这八个人呆在一起的时间、相互交流的深度远远超过与其他同学。在其他人眼里,他们简直就是形影不离。

    直到今天,不管李浩倡在哪里,只要他有一张固定的床,只要床边有一个简陋的床头柜甚至是一个纸箱子,他都会摆上两个相框。(直到今天,他还是不习惯把照片摆在办公桌之类的地方。)一个里面是他自己、外婆和安歌的三口之家的合影,另一个就是“十月读书社”成员的集体合影。这张照片是读书社唯一一张全体人员都参加的合影。

    “十月读书社”集体合影照是张明亮的照片。

    李浩倡记得这张照片是在毕业考试前几天照的,那是五月中旬的某天

    那天上午,南风拂面,初夏已经来临。阳光在照片里流动。照片是仰拍的,只是角度不大;因此照片里八张青春的笑脸都微微昂着头,头发向后飘拂着!每张脸都是那么神采飞扬、朝气蓬勃。开心、骄傲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作为背景的梧桐树,主干笔直修长,头顶宽大的叶子在照片里虚幻成一片模糊的绿色……

    那年五月,他们先是参加了一场高中毕业考试;三天后,再参加了一次“高考预考”。

    “高考预考”也是全体在校高三学生最后一次争取参加高考的机会。说起来有点丢人,“十月读书社”的成员没有一个人取得参加高考的资格。这也在所有成员的意料之中。

    有些人这辈子的学生生活,可能就在高考预考结束那天结束了。只是大家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还是和原来一样,依然把接下来的夏天当做一个例行的暑假。

    睡接近二十个小时的懒觉,看通宵电影,踢一个下午的足球,登上简北川家的渔船两天两夜不靠岸在长湖捕鱼、摘菱角,来一次不带救生设备的横渡长江,去看葛洲坝,到宜昌的大山里写生……

    八人把原来只能想想却从未做过的事都做了一次甚至多次。

    南山几乎每周日来一次李浩倡家,把自己的画给外婆看看,然后在外婆画室画半天画。他想复读报考美术学院。他认为自己的底子差,说要在新学期开学前好好补补。

    只要是晴天,李浩倡、陈楚雄和杨长春几乎天天下午回母校四中踢球,简北川隔三差五也从家里骑一个小时左右的自行车来参加。

    李浩倡前锋、简北川中场、楚雄和长春双中卫的组合一直是四中那两年最强的一套中轴线。高二那年十月举行的全市中学运动会,四中力压九中,夺得了男子足球冠军。

    多年来,九中一直牢牢把持着全市中学生足球赛的冠军奖杯,打败九中,让他们四人成了全市中学生里的足球明星。特别是李浩倡细腻的脚下技术和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更是那一代中学生球迷心中最美好的记忆。

    李浩倡还记得,六月下旬的某天傍晚,直到他和简北川、楚雄走上球场,也没等来长春。

    踢完球,三人决定去长春家看看,看看到底有多大的事耽误了他来踢球。

    等到了他家,长春弟弟才告诉他们:哥哥到“沙松”冰箱厂上班去了,下午四点的中班。

    离开长春家时,浩倡有点伤感。

    那年七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简北川来到李浩倡家里,放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出门时对李浩倡说,他到四机械厂上班了,做临时工。估计要几天后才能安排宿舍,没安排宿舍的这几天就在他这里住几晚。

    第三天傍晚,简北川下班来到李浩倡家拿行李。高兴地告诉他,分配宿舍了,虽然六个人一间,有点挤,但分在一间宿舍的,都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年轻人,也都是临时工,大家还聊得来,几天下来,相处也不错。

    安歌说要送送北川哥,坐到了他的自行车前梁。李浩倡则提起简北川的大包,把它绑在自行车后货架上。

    三人一前一后抄小路向四机械厂出发。

    路灯并不明亮,在路灯的照射下,他们的影子时长时短地贴在路面、墙壁和路边的电线杆上……安歌和简北川在前面说笑的声音很响亮,但是,李浩倡却没有说话的欲望。

    等到简北川在厂门口和他挥手告别时,他心里突然涌出一阵伤感!这伤感比上次到杨长春家更让他难受!

    那一刻,李浩倡才明白那一路他不想说话的原因——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几乎形影不离的日子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简北川从李浩倡家拿走行李的第二天,紫琼来到他家,问了问简北川的情况,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

    “我的学生时代结束了!我得给自己找条路了。”

    这之后的几天,紫琼来过几次,她想说服李浩倡,和她一起去到深圳。

    李浩倡其实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人,也很想去当时让人兴奋的特区去看看,但是,他还是拒绝了紫琼的多次邀请。他有了想去的地方——沙市日化公司。

    那时沙市日化公司浓厚的足球氛围,已经迷住了李浩倡,他一心只想进日化公司做个员工,每天能和公司队的高手一块踢踢球。

    紫琼知道李浩倡的想法后,再也没有劝说他和自己一起出去。

    八月中旬,在长途汽车站,大家送别南去的紫琼,汽车开出车站大门一瞬间,李浩倡看到了紫琼和大家告别摇动的手和她眼里晶莹的泪光……

    送别紫琼之后的几天,李浩倡一直窝在家里,情绪无端低落,懒得说话懒得出门。

    紫琼走后不几天,陈楚雄在父亲的安排下,参加了一个市农行系统的内部招工考试,以笔试第二的名的成绩进入市支行工作。那个年代的高中生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能轻松应付社会上的各种考试。

    八月底,外婆态度坚决地要求他去复读。在李浩倡记忆里,外婆几乎没强迫他做过什么,唯独这件事例外。虽然不是很情愿,在外婆的劝说下,李浩倡还是同意去复读。进沙市日化公司的想法自然也打消了。

    柳和田选择在西门中学复读。那时候的西门中学,复读班办得不错。

    那一年,是读书社成员复读人数最多的一年。

    九月头开学的时候,李浩倡、赵南山和王西宁拿着李浩倡外婆的一张纸条,找到六中美术老师李老师。

    年轻时,李老师曾跟外婆学过绘画,虽未正式拜师,但一直当外婆是老师,执弟子之礼。李老师了解三人的绘画功底,直接安排三人进了美术复读班。

    为了考上大学或者一所中专,复读的人原来都那么拼命。大家几乎每天学习十六个小时,紧张的学习气氛,给李浩倡以巨大的压力。本来就失眠的李浩倡,失眠得更厉害。

    严重的失眠,让李浩倡常常变得精神恍惚,什么都做不成。南山和西宁要把这情况告诉外婆,李浩倡却说:没事,先别跟外婆说,我调节几天就没事了。

    李浩倡自我调节的方法就是离开学校,跑到江边看人家钓鱼,在城墙上闲逛半天……

    他还多次跑到豉湖路上的绿化隔离带里,坐在雪松下看半天小说。豉湖路和BJ路相交的路口,那尊雪白的女雕像陪他度过了那年十月、十一月很多个下午的时光。

    凭着自创的调节方法,李浩倡的失眠居然有了好转。

    可是没几天,严重的失眠依然来袭。

    李浩倡照旧离开学校,到江堤、城墙和大街闲逛。但是,这次所有的方法都不能凑效。最后,极度缺乏睡眠的李浩倡倒在了课堂上……

    事后,李浩倡在荆州医院神经科病房呆了将近一年才出院。出院后,外婆再也没提复读的事,让李浩倡在家休养,想做什么做什么。

    李浩倡开始还在家呆了两个月,每天在家看书、画画。第三个月,他再也在家待不住了,跑到沙市日化应聘,可是没文凭没工作经验的他,没被录取。

    此后几年,李浩倡这家单位呆几个月、那家公司呆个大半年,断断续续地上着班。他从没在一家单位呆满一年。外婆也不说什么,由着他像个打短工的一样到处跑到处换工作。

    在这几年里,李浩倡和杨长春参加了成人高等教育的自学考试,顺利毕业。

    其实,在这些年里,也有一份工作让李浩倡干得很开心享受,那就是在寒暑假的美术辅导班给学画画的孩子们做老师。只是,假期一结束,李浩倡不得不又去寻找新的工作。

    看到李浩倡频繁换工作,长春想介绍他进自己工作的沙市电冰箱厂。李浩倡拒绝了,他告诉长春,自己都不知道在一个工厂能待多久。

    一年后的一九八七年,西宁考取了湖北美术学院,这也是外婆的母校。以后外婆常常以开玩笑的口吻称呼西宁为“我的小学弟”。

    南山考取了沙市工艺美术学校。柳和田则考取了中南财大。

    那一年也是读书社考取大、中专院校人数最多的一年。

    一九八七年开学的时候,上学的不仅仅是考取湖美的西宁、中南财大的和田、沙市美校的南山,还有楚雄和北川。

    楚雄是被单位选送到武汉一所金融学校进修;而北川是到江陵中学复读。和他一起到江陵中学复读的,还有那五个在四机厂做临时工的室友。

    这年的下半年,长春和弟弟开了自己的第一家摩托修理店。开店前,李浩倡和南山利用周末和夜晚帮南山粉刷墙面、制作店铺门头灯箱。

    由于长春兄弟俩手艺好,生意火爆。开店后,杨长春下班直接回店里,几乎没时间出店门,每天活还是干不完。有几次,李浩倡去找长春玩,看到他忙碌的样子,只好悄悄走开。

    一九八八年,北川和他在四机械厂做临时工的五个室友一起考取了不错的大学。这件事,成了那年高考最励志的故事。多年来,这件事一直被荆州参加高考的莘莘学子谈起。

    北川考取的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现在想起来,李浩倡觉得,一九八八年暑假应该是十月读书社还在读书的成员最好的暑假,一九八八下半年和一九八九年上半年的两个学期是最好的学期。

    这么说,是因为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过得最自由、最轻松。

    暑假周日的下午,除非下大、暴雨,大家一定会到长江游泳。江心太阳岛是大家的目的地。男生都没问题,唯一的女生柳和田很难游上太阳岛。

    在简北川多次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柳和田终于不需要任何帮助,游上了太阳岛。

    别看夏季小城的江面上,游泳的人像下饺子一般成千上万,真正能游到太阳岛的没几个。那些人大部分都在离岸二、三十米左右的江水里游泳。楚雄调侃这些人游泳叫“泡江水”。

    傍晚时分,李浩倡、楚雄和简北川在足球场上奔跑;西宁、赵南山和和田则在场边给他们加油。

    南北向的红星路被东西向的BJ路和江津路截成三段,红星南路、红星中路和红星北路。红星中路是夜宵一条街。

    踢完球,陈楚雄和李浩倡带领大家到红星中路的大排档吃宵夜,长春也赶过来参加,不过经常迟到。他要上班,要回店修理摩托车,忙得不可开交。宵夜买单,被楚雄、李浩倡和南山包了。

    因为每一家大排档总有一款美味特色菜,每次吃夜宵选择到哪家排档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最后还是陈楚雄用他的“陈氏排序法”解决了这个难题——从BJ路开始,从南到北,在西街开吃、直吃到江津路美食街终点;然后从江津路开始,在东街开吃,吃到BJ路,这算一个循环。再吃,再来一个循环!

    每次想起“陈氏排序法”,李浩倡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偶尔,大家也会去迪厅玩玩。有一次西宁在迪厅厕所门口被人打了,等陈楚雄、南山、李浩倡和简北川赶到时,对方早跑得无影无踪。

    迪厅打架,好像从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那里本来就是个发泄情绪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