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更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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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活罪难逃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巫医啼天哭地,青铜座上端坐着博赫努一,脸犹如阴寒里的石雕,毫无生气。站在青铜座边上的主事大人还衣冠未整,外衣只是胡乱束在腰上,偌大的眼袋耷拉在鼻骨旁,憔悴模样十分骇人。

    云溪和犹留自觉地跪在青铜座前的地板上,两人垂首许久。

    炉火里的火星在头顶上肆意乱窜,透过乱发缝隙,他们互看一眼,却被巫医逮住,俩人立即低头。

    事发突然,议事厅里的人们都和他们一般恐惧。他们恐惧的是即将来临的惩罚,而家奴们大概是怕惹事上身吧。要问偌大的城堡,谁最可怕,必定是来自巫族的巫医不可。

    全族隐居于一边沼泽之后,族内选出一人担任巫医,居于城堡,成为诸神的嘴巴,博赫家族的耳朵。

    在巫医望向青铜座时,云溪低声一句:“你不用死了。”

    谁知一旁巫医还是听见了,立即扑腾跪地,抓着青铜座的一角,声嘶力竭道:“大将军既为族长又为首领,如今更是南林冥度的一方大将军,是阴城百姓之福,是野林诸神的恩赐。今夜之事若是传出去,博赫家族的名声恐将荡然无存,日后还如何面对六子六族,还望大将军惩罚亵渎诸神玩弄诸神的忤逆之子。”

    “你可知错?”博赫努一双手放在左右扶手上,战马和火烈鸟双双托起双手的重量。

    云溪立即抬头挺胸,毫无畏惧道:“不知。”

    “巫医冤枉你了?”博赫努一抬起眉头。

    “确实是我将四弟从祭坛上火祭前刻带走。”

    “为何还不知错?”

    “犹留乃是博赫家族第四子,弟弟有难,哥哥救弟弟,天经地义,何错之有?”云溪质问身侧前方的巫医。“难道巫医希望博赫家族的儿郎个个都是自保之徒吗?”

    犹留抓住云溪的手腕,无言劝说。毕竟在阴城,若是没有博赫努一的命令,谁敢火祭私生子。云溪不应该不知。

    云溪收回手臂,将眼神移回青铜座,直视前方,问:“父亲,今夜若是不幸,博赫家族就失去了二子。如今大哥清醒,四弟活着,这才是博赫家族真正的幸事,必也是诸神的旨意。巫医常说,违背诸神意愿行事者必受雷电加身,此时此刻,博赫家族四子皆安然无恙,为何不能是诸神旨意?”

    “诸神恩赐大公子重生在先,如今我们背誓在后,天谴降至哪,诸神就要惩罚博赫了。二公子重情重义,念及手足之情,可曾想满城百姓何其无辜?”巫医的脸始终藏在奇特的发型之下,转身厉声质问博赫努一,“停止火祭的命令可是大将军亲下?”

    博赫努一将头靠在青铜座的搭脑上,歪着头盯着他们,须臾之后,才缓缓道:“有何区别?”

    “若是大将军亲下,巫医族无话可说。若非大将军之令,请大将军严惩假传令者,平息众神之怒。博赫家族自创立以来,我巫医族誓死追随至今,毫无怨言。倘若今日一切都是大将军的命令,从今往后,巫医族不再维护博赫家族的规矩。”

    “放肆!”云溪站了起来,横臂问巫医,“你竟敢威胁族长和首领?”

    “博赫努一先是族长、首领、大将军,然后才是二公子的父亲。巫族身负使命,责任重大,不敢缄默。”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博赫家族,犹留乃是父亲第四子,”云溪指着他,“活生生一条人命,若是这样被处死,野林之人如何看待父亲?堂堂博赫家族竟衰败无能至要烧死一子救一子,日后还有何威严可言?野林七子,博赫为大,靠得不是一命换一命,而是命命皆命。父亲与冥度合作,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拯救我族百姓脱离苦疾。诸神在上,慈悲野林,岂会允许一命换命之举?倒是你以诸神之民,行自私事,才是真正亵渎诸神欺骗诸神。”

    从奇特发束中呈出脸盘,巫医抬起下巴绕圈打量云溪,转至青铜坐前止步道:“我族与二公子素无往来,更不曾得罪过,云溪公子何出这等死罪惊语?”

    “沼泽地背后藏着什么,只有天知地知巫医族知。”云溪面不改色。“野蛮之地,我不曾去过,自然不知。”

    “二公子为了包庇亵渎诸神之人,竟罔顾是非,强行按罪名于巫医族。今日这敌意来得莫名,是何缘故?莫非是昔日巫医族同意乔择公子前往长屏引起的误会?”

    “是非?”云溪笑了起来,“何谓是非?在巫医眼里,难道阴城诸事皆由巫医族决定才为是非?”

    “巫医族乃是诸神的使者,所行自然是诸神眼中的是非。”

    “既然是诸神眼中的是非,诸神爱惜野林子民,怎会同意一命换一命?”

    墙龛里的火舌扑涌而出,犹如巫医双眼中焰火,尖锐的声音蹦出来:“云溪公子是在质疑巫医族对诸神的忠诚?”

    “我以为巫医族忠诚于博赫家族,原来是我误会了。”云溪冷笑一声。

    “巫医族是诸神的眼睛,自然忠于博赫家族。二公子是在怀疑巫医族的先辈吗?”

    云溪看了一眼青铜座,还有不断朝他挤眉弄眼的主事大人,扭头道:“巫医族一直是博赫家族聆听诸神旨意的使者,也曾无数次帮博赫家族度过难关,云溪不敢妄言。可如今这旨意一次次都嗜杀,以剥夺鲜活生命为乐,究竟是诸神之乐,还是巫医族之乐?云溪无知,敢问在博赫家族,这火祭是从何时开始?”

    断言欠身对博赫努一道:“将军,云溪公子所言不无道理。”

    “主事大人乃是林外人,此谣言倒不是空穴来风。”巫医问。

    “告知此话者是个诚实人。”主事大人说。

    巫医神情一震,立即望着博赫努一,问:“大将军已知此事?而我巫医族竟一无所知。”

    “族长既不聋也不哑,博赫家族的事情无论大小,自然都心中有数。”云溪回答。

    青铜座上的博赫努一忽视云溪代答的越权行径,只是对巫医解释道:“百姓仍然疾苦,巫医族无需再为主事大人的来历而日夜忧心。”

    “停止火祭,是否是大将军之令?”巫医重复道。

    “看来今日不死个人,巫医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云溪站了出来,站在巫医面前,四目相对。“的确是我假传族长口令。巫医想如何惩罚我,火祭水祭,尽管来吧。一人作事一人当,莫要再牵连无辜。”

    “二公子是仗着未来首领的身份肆意妄为吗?”巫医咬牙切齿道。

    “巫医在博赫家族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人都尊为诸神的使者,无人敢挑战。可若是族长庇佑我平安出议事厅,只怕日后巫医族难以立足。若是族长下令火祭我和犹留,只怕长屏难忍,百姓不安,六子六祖皆有异议。巫医族世世代代为保博赫家族而存在,莫非这誓言要断在巫医手中?还是今日,你一定要杀一个博赫之子!”云溪直视巫医的眼睛。“我,够资格吗?”

    “云溪公子教训的是,巫医族上下明白。”巫医欠身回答。

    博赫努一此时才缓缓起身,厉声喝斥:“云溪放肆,巫医忠心耿耿,你休要依着自己二公子的身份仗势欺人。”

    “大将军,巫医族乃为诸神使者,巫医今日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这个......”云溪怒目相向,犹留及时按住了他。

    巫医继续哀求道:“望大将军信守承诺,火祭恶魔子之子及背叛诸神之人。”

    云溪挣脱开犹留,横臂道:“巫医对博赫努一的儿子赶尽杀绝,目的何在?难道是想趁博赫家族人丁单薄,一如父亲当年独子,好再造阴城危机?”

    “大将军,二公子也是被魔鬼附身了。”巫医哭嚎。

    “主事大人,你以为如何?”博赫努一问。

    断言来回踱步,略作思考后回答:“这得问巫医了?难道非得火祭了两位公子不可?当真别无他法吗?诸神慈悲,定然不会怪责无关人等。此事既然是二公子惹下,自然由二公子向诸神请罪便是。请罪贵在诚心诚意,诸神爱护子民,自然看得见听得见,无法欺骗。”

    “那便由风吟行剑杖,一示诚意,二长记性。”博赫努一说。

    “大将军,剑杖下暴毙者无数,云溪公子他......”断言急忙求情。

    “执行。”

    闻言,云溪立即跪地,哀求道:“父亲,请不要用风吟。”

    “你觉得耻辱?未来的首领接任者,竟受风吟杖责。既知自己身份,为何还要假传命令?你置巫医一族何地?”

    就在此时,议事厅的大门倏然打开,鹤长老缓缓走了进来,神情淡然,烛火映照在五官上,慈祥无比。

    “鹤长老来,可是要替他求情?”博赫努一蹙眉问。

    “大将军管教儿子,理所当然。老夫前来辞别,地隰已醒,城堡里有自有巫医一族照料,老夫与医女立即返回老夫院。”

    “鹤长老是在怪本族长吗?”

    “大将军是阴城的天地,老夫不敢。只是离家已久,心疼鸽子无人照看,若是再不归去,恐怕那些无人庇佑的小东西就成了弱肉强食后的小骨头。”

    云溪跪着行至鹤长老跟前,“外公,你才来多久?”抬头乞求鹤长老能开口求情,好免去剑杖。

    “畜生与人不同,自然它们的时间与人也有所不同。畜生念旧,若不是老夫喂食,它们宁愿饿死。”鹤长老脸上无起伏。

    “既然如此,那就不留鹤长老了。”博赫努一挥手道。

    “多谢大将军体谅。”

    云溪跪地追了上去,抓住鹤长老的衣摆,哭诉道:“外公!你可要救救云溪。求求族长,看在死去母亲的份上,别用风吟。城堡里铁剑木剑钢剑无数,随便一把皆可剑杖,只是别用风吟。风吟乃是七子之剑,是为竹海恶鬼准备的,不该沾惹博赫家族的鲜血。”

    鹤长老听罢,转身回到青铜座前,问:“族长已决定更换首领人选了吗?”

    议事厅里人人皆惊,博赫努一皱眉道:“鹤长老何出此言?”

    “风吟乃是七子之剑,沾惹过竹海恶鬼的血液,就算是千万年后都依旧记得那味道。若是今日改变了风吟的记忆,老夫不敢想象。”

    博赫努一站了起来,走到一士兵面前,抽出他的配剑,丢在地上,对着远处还跪着的云溪说:“用此剑执行剑杖,你自行去领罚。”

    “此事四公子也牵涉其中,若不稍作惩罚,只怕难堵悠悠众口。”巫医还在坚持。“而且恶魔之子祸害阴城安危,不宜再入住城堡。”

    “两人一并去领罚。”博赫努一道。

    无法置信,巫医瞪目道:“大将军你这是放任恶魔之子祸害阴城?”

    “你是要我杀光自己的所有儿子吗?”博赫努一怒问,不等巫医反应,立即离开青铜座台,径直出门,直奔暖房而去。

    “诸神暴怒,博赫完矣,博赫完矣!”

    在他们离开时,巫医还在身后嚎叫。犹留忍不住回头望,刚转头就看见了巫医射向他的眼神,锋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