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更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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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有效承诺

    落座在巨大铁座上,苍白的五官耷拉在朝地板直坠的脸皮上,褶子遍布如老树皮,武震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武镇鸣的两个儿子,也跟在身后进入议事厅,此时并肩站在宽椅后面。大儿子一脸冷漠,矮了一个头的小儿子看见云溪身后的他,立即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青铜宝座咧嘴笑。

    万万没想到,二公子武定山居然也随老城主来阴城,然而此时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犹留只好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族长到。”断言扬声宣布。

    旋即,博赫努一阔步入厅,目不斜视,直向青铜座。

    青铜宝座依然高高在上,博赫努一褪去御风袍,旧色羊裘将身形凸显,手持风吟立在两腿间。地隰和云溪站立在其左右,俨然左右护法,云溪更是难得收起冲动,安安静静做个一本正经的公子。主事大人站在青铜宝座下方,环视在场的每一张脸。

    田家主整副身躯落入宽椅中,手握着薰笼青铜镏金,鼾声连连。

    “田家主醒醒,老城主已到。”断言上前轻摇貂裘下的肩膀。

    “哪个混蛋?”田家主迷迷糊糊骂道。

    断言只好附耳道:“和武城城主到了。”

    伸伸懒腰,田家主左右摇晃脖子,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抬起下巴望着断言问:“那个老家伙还活着啊。”

    “我没摔下铁索桥,让田家主失望了。”老城主的声音从红袍子下射出。“主事大人,铁索桥摇摇晃晃,是给人走的吗?”

    云溪开口反驳,刚上前一步,伸出左手还未明指何人,就见地隰摇头,咬牙退回原地。

    “雨天铁索更滑溜,是我的疏忽。”断言立即承担责任。

    田家主却不以为然,反驳道:“老城主啊,整个野林的铁都在你家,他区区一个主事,有何能耐能弄到铁,重建桥面?”

    “若不是老一辈留下铁索桥,大家来议事厅,还得装翅膀学鸟飞。”吕家主说。

    “唉,一代不如一代了。从前的老匠人,现在老油条,能用就行,哪里还能要求那么多。”老城主慢声解释。

    老城主的确老矣,枯槁如树,厚实的衣裳加身,也不见精神。犹留几乎无法将他和故事里的那个形象联系起来,难怪武家两位儿子急着确定铁座的继承人。

    “我说武城主啊,你家大业大,不如进贡点修修铁索桥,下回来城,也走得心安理得。”田家主建议。

    “这绝对是个难得表明忠诚的机会。”老城主有气无力道,“早上出门,儿子们都说山高路远多崎岖不让我来,怕我这把老骨头有来无回。”

    “其实你来不来,也不是那么重要。”田家主回答,“可是你不来,族长断然也不会强行下令。族长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他对我们是够尊重了。”

    “田家主,一向是深得族长器重之人,要不你把水路、码头和盐权交还给族长如何?如今族长多子,将来必定多孙,完全可以替田家主分担辛苦。”老城主直视着田家主,旋即咳嗽起来。

    “自古以来,田家世世代代忠诚博赫,族长给的东西,若是有天要回去,田家自然双手奉上。”田家主竟然站起来,直径走到青铜宝座前,掏出了腰间佩戴的令牌,双手奉上。“田家令牌在此。”

    主事大人立即往前驿站,及时打断道:“田家主对族长的忠诚,阴城人尽皆知。田家令牌,及其贵重,还望田家主随身佩戴。”

    “既然族长信任,田家这头老牛就继续耕地。”田家主迅速将令牌重新挂上。

    博赫努一伸手,示意田家主入座。石雕般的面盘,犹留无法捕捉到任何情绪。

    带田家主入座后,巫医族长来举起茶杯添茶,一饮而尽,道:“两位加起来都近百了,斗嘴还是像当年。今日这炭火不错,田家主有心了。”

    “传出去让人笑话。堂堂七子七族之一的博赫家族竟然连块好炭都用不起,知道的人自然是清楚族长节俭,不知道的人定义为是博赫领地内的家主城主酋长自私自利,个个皆是自扫门前雪的忘恩负义之徒。”老城主擦拭了因咳嗽带出的眼泪。

    羊肉的味道。已把犹留肚子里的馋虫拽到了嘴角边。可惜,博赫努一的脸,仍旧和山脊一般,又冷又硬。站得许久,双腿酸麻,他只好偷个懒,胳膊肘枕在青铜宝座的椅手上,云溪挡住了他半个身子。没有人会留意私生子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青铜宝座下的众人,无论是谁,在犹留眼里都是貔貅,他们的眼睛深处皆种着贪婪。

    “族长,都是昔日的兄弟,老家伙也不是外人,不如开门见山吧。”田家主急声催促。

    老城主终于褪去红袍帽子,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目光如炬,打量过每个人。“怎么不见其他人?”

    “这还用问吗?就我们几个,那必然所要商议之事,就在几人之间,何必劳烦其他兄弟出门吃一肚子阴寒。”田家主从椅子里拔起上半身,解释道,“大家都不年轻了,这副皮肉得省着点用,要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苦尽灯枯了。”

    老城主赤裸裸地扫射,令犹留胆战心惊,不由踉跄后退了几步,幸好青铜宝座沉重无比,将他接住。那道声音在提醒他,难道是在提醒他小心老城主吗?心底不断泛起的莫名恐惧,分明来自这个老人。然而,他却没有一点防备,甚至都不知道要防备什么。

    目光在空中碰撞,犹留与老城主对视一眼,迅速移开眼睛,他近乎窒息,那根本不是一个醉心女色的老人眼啊。云溪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微青,估计是想骂人又碍于博赫努一在场,不得发作。他勉为其难地抬头挺胸,像个四公子一样站在青铜宝座旁边。

    “铁城闻名冥度,洛王此次前来,特求铁城宝剑。”博赫努一终于开口,提起了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伸手示意侍者添茶,田家主已清醒,甚是积极道:“洛王竟也是爱剑之人,君子爱剑嘛,可窥性情品德。族长,若是不嫌弃,我家倒是有一把老祖宗赏赐的青铜宝剑,不如......”

    没等田家主说完,巫医族长老摸着下巴,特意强调道:“那洛王是闻名而来,自然是冲着铁城去的,田家主就莫要夺了铁城威风。公子们连夜赶路,前去取剑,老城主却凑巧去打猎了。老城主是性情人,相信族长也能理解。不过这等小事,难道就不能交代下人一句。不就是一把剑,又不是铁座。莫不是老城主和洛王是旧识,故意借机刁难其我们这些穷酸人?”

    “自然不是,从未见过。”老城主表情夸张,急声辩解。“我这把老骨头独居阴城外,与各位兄弟的的确确是远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还不如直接勒了我脖子来个痛快。各位兄弟莫要着急,我这老骨头还能有多少时日啊。”

    “那就奇怪了。”田家主将熏笼放在茶几上,“洛王可是指名道姓,非要你家的剑不可,我想送给他,他也不稀罕啊。恭喜老城主你啊,恐怕是沾惹了贵气,要和王室礼尚往来了。王后好像生了个女儿,你家可有两个公子,随便送一个去都城就行了,何必献剑呢。一把破剑,能见几分诚意啊。”

    “几年不见,你的狗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来。”老城主额上的青筋直冒,脸上的愤怒,就像压抑着无法点燃的篝火。“不过要说起王后所生的那个女儿,我瞧着和四公子倒是同龄,十分般配。若是四公子入住了王宫,那阴城和都城的往来就更密切了。”

    “老城主好安排啊。”吕家主沉默了许久后,竟然因为私生子而开口了。“如今四公子受教于吕家,家弟对四公子甚是喜爱,更是寄予厚望。还望老城主莫要断了吕家这点阳气才好。”

    田家主也附和起来,高声道:“老城主啊,你家都两个儿子了,随便送一个去阴城,你还留一个给自己送终。吕家独苗都都埋在竹海了,吕长老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就放过吕家吧。”

    原来吕长老收他为徒,已经满城皆知啊。此时,犹留不得不相信云溪昔日戏言;这野林的耳朵和眼睛,比果实都多。

    老城主武镇鸣为什么坚持来阴城一趟?不就是一把剑,让他们带回来不就结了,偏偏要来议事厅里叙旧。看这阴阳怪气的几位,也不像是兄弟情深啊。难道真如地隰云溪所言,博赫努一已经决定不久后要让私生子接收和武的铁座。以铁城的势力,或许早已获悉了这一秘密。于是就有了老城主不得不走的这一趟阴城之路。

    今日的议事厅,并不是讨论献剑事宜,而是在争夺权力。私生子毫无权利,自然也没有话语权,犹留立即收起了脚掌,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须臾后,老城主握紧双拳,手指关节发出咔咔声,还有他的心声;“田家主你这个王八蛋,别落在我手里。”然而,老脸上的表情并无异样。

    甩甩头,犹留生怕自己又出现了幻听。就在此时,田家主的心声响起:“老乌龟,也不看看自己帽子什么颜色。”

    “怎么了?”云溪察觉到他的怪异。“没见过这么大场面,被他们给吓坏了吧。瞧这惨白的脸色,好像你遇见鬼似的。”

    帽子不是红色吗?犹留特意看了一眼,嘟囔道:“好色之鬼。”那道声音支持他接收铁座,仿佛铁城有那道声音必须去的理由。我还要等救命恩人,不能节外生枝。他拒绝了那道声音。

    博赫努一望着青铜宝座面前的几张脸,始终保持沉默,不知所想。

    等待中失去耐心,田家主将茶杯摔在茶几上,茶水飞落在地上,怒道:“族长,我看就先拿我那把青铜宝剑顶上。离阴城远,这些年人心也远了。”

    “昨日夜里,儿子们来到我面前,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城主告诉大家昨日他们说了什么。“你们若是各自赶造一把长剑,谁的剑胜出,便是谁送剑,自然将来和武也是谁的。趁着这次机会来城,让族长见见他们兄弟,若是有天我断了气,今日就算是托后了。”

    “哼,老乌龟,你是越老脸皮越厚啊。当年族长将和武给你,是让你暂时守城,不是让你永远霸占。你别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田家主跳了起来。“和武是博赫领地,不是你武家私宅。”

    “武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城主也蹦跳而起。“大家现在是想卸磨杀驴啊!”

    “原来今日,老城主是来抢权的。”吕家主突然哀伤起来,“可惜我那个傻儿子,喂了竹鬼,至今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会哭孩子有奶喝,你吕家爱个好名声,才把儿子送去死。别嚎得好像是我武家欠你似的。族长这么多个儿子,也可以送去竹海,什么时候轮到你吕家来赶鸭子上架。你儿子死了,那是被你这个好面子的亲爹给逼死的。”

    “武镇鸣,我要杀了你这个老淫棍。”吕家主冲上前,恨不得吃了老城主。

    博赫努一站了起来,风吟捶地,发出锵锵声,环顾众人,淡淡说道:“当年誓言,我在位时,铁城姓武,不会改变。”

    “要是族长不在了呢?”老城主逼问道。

    “老乌龟,族长还没死呢。”田家主气得五官都歪了。

    “除非族长将私生子送去冥度,我武家才能安枕无忧,再续忠诚。”老城主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目的。

    从来没有被当作主角对待,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并不在犹留的意料之中。这时候,私生子应该说什么?他问自己,好像什么都不应该说。若是拒绝......他想在阴城里等着见救命恩人一面,关于父母的一切,只有救命恩人才能给他答案。

    然而,那道声音却坚持让他接收和武,毫无商量的余地。铁座,犹留并无兴趣,可是因为那道声音的固执,让他开始好奇铁城未知的秘密。

    “族长......”老城主喊了一声。

    还没等博赫努一开口,“若是族长不同意,老乌龟,你想怎么样!当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面,杀了四公子吗?”田家主质问。

    惊闻此言,地隰一个阔步上前,挡在了博赫努一面前,右手按在剑上。

    “根据古训,四公子的未来,必须有他的兄长继承族长之位后再做恩赐。老城主,不会忘了博赫规矩吧。”吕家主提醒。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城主始终在等博赫努一一个承诺。

    看来,这是一盘死棋了。犹留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清楚博赫努一的为难和老城主的担忧。无论博赫努一做出任何决定,都将得罪一拨人。他站了出来,毕竟借用了两年的私生子衣裳。云溪却将他拽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