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今天，代理主持教会了我怎么写日记，并且说隔一段时间就要看我的日记功课。

    我问主持师父，我是从那里来的。

    主持师父告诉我，说我是从江上在一个小木盆里飘过来的，所以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江流儿”

    但我更喜欢我的法名，玄奘。

    【第二天】

    今天我终于决定了，要去做一件事。

    但是那该是一件什么事呢？不知道，我想了很久，我原来不知道我生出来是要做什么的，这困扰了我很久。

    我去问过代理主持，我们人的一生应该怎么度过，代理主持翻翻眼皮想了想，感觉他好像也不知道，但还是丢给我一本《佛祖是怎样炼成的》，我翻了很久，前面的无数页都是青年佛祖先知先觉舍己为人教化众生终成正果的励志故事，在最后一页有人用毛笔批了几个字：“我不相信”。

    那个破坏书籍的家伙居然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金蝉子。真是牛皮。

    我在想，这么大胆的家伙应该早就被天雷打碎万劫不复了吧，看来我这辈子是见不着他了，但我还是想见一见他，问他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说出那样的话。我晚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而我又是谁呢？我应该做什么呢？

    书里没有告诉我答案。只有几行字，说了一点线索：那时候佛祖坐在一棵苹果树下静思，然后，他突然就悟了，万事万物都被他参透，因果报应都被他了解，从此他便成了佛祖，为世人传播善缘。我在想，这个人该有多了不起，只是我无缘一见。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于是之后佛祖写出了他的神圣的理论著作《因果律》，揭示了世界运行的基本原理和定律，认为人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只能在这一世集福结善缘，下一世才能重新得到不同的命运。在之后的几万年、几万万年中，都被视为指导我们研究方向的基本奥义。

    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困惑呢？

    为什么答案前人早已告诉了我，我却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答案是这样的简单而模糊，让我不了解？

    从一无所知，到掌握真理，简单得只需要背几条定律。但人生不是几条定律就能够总结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我突然明白了我这一生要做什么事。我要自己去重新证明这一切。忘记书中的答案。早早地睡吧。起来便是新的一天。

    于是我拿起那本经书，在最后一页金蝉子的批注下又写了几个字。我也不相信。

    然后我签上了我的名字：玄奘。

    【第三天】

    我的房屋顶烧焦了，昨晚的雷太大了，劈上了我的屋顶。据说连放生池里的乌龟都被雷到了。该，谁让你们把避雷针放进去的。

    【第四天】

    扫地，诵经，吃饭，诵经，扫地，吃饭，晚上诵经，熄灯。我们又度过了充实而快乐的一天。

    【第五天】

    扫地，诵经，吃饭，诵经，扫地，吃饭，晚上诵经，熄灯。我们又度过了充实而快乐的一天。

    【第六天】

    扫地，诵经，吃饭，诵经，扫地，吃饭，晚上诵经，熄灯。我们又度过了充实而快乐的一天。

    代理主持看了，说：“你真打算一直交这种东西糊弄我吗？”

    【第七天】

    代理主持，我错了，但是第一天和第二天我说真话的时候，你给我批注：一派胡言。第三天我指出寺院在安装避雷针地址上的失误的时候，你给我批注：俺们乐意。第四天我写流水账的时候，你批注：这才是健康向上的生活。所以我决定以后要保持这样的生活一万年不变。

    （代理主持批注：小子，你有种！）

    【第八天】

    扫地，诵经，吃饭，诵经，扫地，偷老乡的黄瓜，吃饭，晚上诵经，熄灯。我们又度过了充实而快乐的一天。

    代理主持，我这样写行吗？

    （代理主持：算了，你还是回到第四天的生活去吧。）

    【第九天】

    扫地，诵经，吃饭，诵经，扫地，吃饭，晚上诵经，熄灯。我本来该这样度过充实而快乐的一天。

    不过今天有些变化，我得到了一个下山去打酱油的差事，估计是主持师父的功劳。

    用估计是代理主持再也忍受不了我那永远充实快乐的生活了吧。

    终于有下山的机会了，我的心情那叫一个欢乐！就像出笼的鸟儿、离开放生池的乌龟。我看见这一路下山的景色，是以前我没有注意过的。

    只是这市场上杀气太重，那边是猪肉铺，这边现场给鸡鸭拔毛，还有卖果子狸的、卖小强的、卖滚滚的，都是能吃的。我不明白寺院收了那么多香火钱，每年几十亿的收入，都用来翻修大殿重塑佛像了，为什么不用钱把这些生灵都买了放生？修一个最高的佛祖金像要花八千万，可以救多少只猪多少只鸡？那些香客大把大把地往功德箱里捐钱，为了求今生来生，但他们有多少是吃素的？又有多少是没行过恶的？做了恶事，居然捐钱就可以洗刷，我简直想不通，心想佛祖肯定不会保佑他们这些人的。我也翻遍天下佛经，哪一行哪一句写了这样有理？但所有人都在这么干，有人收钱，就会有人捐钱，杀人放火得来了钱，拿出万分之一捐给佛堂，然后名字就可以刻在佛祖的旁边，受万年香火，哈哈哈，真是好极了。

    继续打酱油，一路向前走，盘算着自己手中的酱油钱可以救多少生灵，算来算去，只够救一条猪腿，或是半片鸡。这市场上没有五个铜板可以买到的生灵吗？显然是没有。

    “大家快来看啊！”河边有人喊，“我抓了一条什么？金色的鲤鱼！纯金色的！”

    我挤过去一看，木盆中一条玲珑剔透的小金鱼，也正睁了慌张的大眼睛望着我，似乎让我救救它，可我手中只有五个铜板，估计连她的一片鱼鳞都买不了。可是她真美，那么晶莹那么纯洁，我能看见她那颗小小的金色的心，正在无助地跳动。

    “吃了能长多少经验啊？”有人挤进来，“我出十文钱。”

    “我出十一文。”

    “我出十二文！”

    小鱼儿在气愤地跳动，水滴啪啪地溅到我的脸上。

    但我必须救她，我知道，她与众不同。我也许救不了天下苍生，但我至少要救她。

    我大声喊：“阿弥陀佛，大爷，这鱼是不能吃的！”所有人都转头看我，就像看一个刚刚出世的小孩。

    “越漂亮的东西，就越是有毒的。这道理你都不懂吗？吃了是会死人的。”

    那小鱼儿气得用尾巴扫水到我脸上。她宁愿死，也不喜欢别人非议她的美。

    “你不买别捣乱！”渔夫推我。

    “我告诉你这鱼值钱的地方在哪儿。”我一把抓起鱼儿，塞到怀里就往外跑。

    “和尚抢鱼啦！”一群人在后面追我。

    我这辈子从没有跑那么快过，不是因为后面有人追，而是太久没有水，她会死。

    扑通，小鱼儿被扔进了鱼缸中。我瘫倒在鱼缸旁。

    他们都上了寺院来找我麻烦，好在有主持师父将他们摆平。

    主持师父老是宠着我。说我虽然是从江上飘过来的，但是对我的宠爱就像他的亲孙子似的。

    我想当时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我躺在一个大木盆里，惬意地望着蓝天。我不想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想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漂啊荡啊，随波逐流，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操心，幸福得只想死。正在这时，一双手拦住了漂到江边的木盆，把我抱了起来。是主持师父。

    旁边有个人提醒他道：“住持，我们是金光寺，不是孤儿收纳所。收养了他，收不到学费的。”

    主持师父叹了一声说：“我们赚了那么多钱，总得积点德吧。”

    那弟子不满地说：“我们救了那么多人，还不是积德？哪家孩子出寺时不是依依不舍感激涕零的？家长们哪个不是放鞭送匾的？师父您真是老糊涂了。”

    结果后来住持师父果真老糊涂了，天天数自己的胡子玩。那个弟子当了代理住持，就是天天看我日记还要批示的那个。

    于是我就成了他最看不顺眼的人之一，因为我不交学费，虽然我扫地劈柴什么都做，但他还是觉得亏。老是想把我赶出寺院。好在有主持师父主持大局，让我在寺院里生活。

    自从我打酱油却打回了一条金鱼后，院方觉得我疯了，代理主持说我疯了，不能留着寺里毁了金光寺的名声，但主持师父说我如果疯了，就更不能赶我走，赶出去名声对寺院的名声更不好。此时就被搁置了好久。

    我发现我能和金鱼聊天。

    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会把头埋进水缸里，然后咕嘟嘟地吐泡。

    室友们都很惊奇，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我在对金鱼说，你好。”

    然后金鱼也吐出一串泡。室友问她在说什么。我说：“她在说：呸！又没刷牙！”

    晚上熄灯前我会和金鱼说晚安，和她聊聊这一天我遇到的事情，她也会和我说说她在海里面遇到的事。我相信她是一位海里的公主，她也相信我是一个真正的疯子，这种互相信任的感觉真好。

    曝一下我们幸福的聊天记录。

    玄奘：小龙女，你今天好吗？

    金鱼：救命啊，我呛水了，我要淹死了。

    玄奘：……你好像是一条鱼耶……

    金鱼：人家只是想看到你紧张的样子，你果然一点都不关心我……

    玄奘：女生的思维果然比佛经还难懂。

    金鱼：（表情：吐泡）我吐泡好看吗？

    玄奘：好看，比所有的鱼吐得都好看。

    金鱼：真的吗？不是骗我的吧？开心……

    玄奘：因为我长这么大就见过一条喜欢问人家她吐泡好不好看的鱼。

    金鱼：……

    金鱼：这么说我对你而言独一无二啰？

    玄奘：在我认识别的鱼之前，是这样的。

    金鱼：不行！你不可以认识其他的鱼，连海带都不行。你只可以看我一个人吐泡泡！

    玄奘：那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金鱼：……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只是想听你答应我，那样我就会好开心好开心。

    玄奘：哪怕是谎言？

    金鱼：你是从不说谎的吗？

    玄奘：不，为了你我会学习说谎。

    金鱼：如果我不是条鱼，你会真的吻我吗？

    玄奘：如果吻你你会变成公主的话。

    金鱼：那些都是童话，你真的相信童话吗？

    玄奘：我要是不相信，你早变成鱼汤了。

    金鱼：假如……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公主，你会怎么办？

    玄奘：那我就跳进放生池，变成一只青蛙。

    金鱼：（表情：不解）为什么？

    玄奘：等你来吻我。

    金鱼：你是坏人哦。

    金鱼：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你的梦想和我之间选择一样，你会选谁？

    玄奘：我的梦想。

    金鱼：果然……是这样……伤心了……下潜……

    玄奘：我的梦想：就是傍上一个公主。

    金鱼：（表情：我就是公主）

    后来我走在西游路上，有空时一直回想我们说过的话。为了她我学会了说谎。但我没有骗她，如果她不是条鱼，我想我会爱上她，也许，我会真的为了她放弃我其他的一切，放弃我想追寻的道路。但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和金鱼聊天，也许完全来自我自己的想象。我想我是真的疯了，居然有幻觉金鱼在和我说话。我每天把自己泡在水里好几个小时，只是因为我想逃避现实。在鱼缸之外，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该爱谁。只有这小小的鱼缸和冰冷的清水，还有沉默着只会吐泡泡的她，能让我安宁。

    【第二十天】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第二十一天】

    “小龙女，我要走了。”

    “啊？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只知道不是这里。”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只知道大约在冬季。“”

    “那我怎么办？”

    “你回大海去吧。”

    “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我的路太苦太难太艰险，会经常挨饿……我怕我路上饿了会忍不住吃掉你。”

    “你……你是个坏人……（表情：流泪）”

    “我把你送去山下的那条江，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我知道它一定通向大海。你自由了。”

    “可我讨厌自由！我要缠着你，抱着你，欺侮你，依赖你！”

    再见了，小龙女。

    【第二十二天】

    我将要远行。

    来到院门口，看到那苍老的住持，还在数胡子玩。

    “师父，我要走了。”

    “唔、唔。”他晃动胡子，“糟了，你一打岔，我忘了我数到哪儿了，唉，又要重头数起了。”

    “师父，你为什么要数它？”

    “我数的不是胡子，是人一生的寂寞。”

    “师父，佛祖会知道一切的答案吗？”

    他抬起头来望望我：“如果佛祖知道，我还数它做什么？”

    他低下头，继续数。

    我望向西方天际，我知道那里没有答案。但我却必须走一遭。

    因为，我要证明：那里没有答案。

    【第二十三天】

    我把小金鱼放回了大江，她绕啊绕，很久才游走。

    我很羡慕她，一路向东，可以顺流向下，直向沧海。

    而我必须去向江的源头。

    那里是我来的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我一路向西走，在路上，有一个女施主拦住了我，我问她：“施主，你有什么事吗？”那女施主说：“像，还真像，就是你了，你是不是要去西天求取真经？”我被问懵了，但还是说：“不，我是去西天证明答案的。”女施主说：“都是一样的？”说着便给了我一堆东西，边给边说：“这锦澜袈裟可保你免堕轮回，这九环锡杖可保你不受毒害，还有一本通关宝典，里面有一些国家的介绍，必要是要他们在上面加盖印章，这里有两个箍，本领有三个的，已经用掉了一个，被用掉的那一个，戴在一只猴子头上，你可以成为他的师傅，这里还有三段咒语，你要牢记，关键时猴能保住你的性命！”她说完后，便消失不见了。我看着这些东西，我就在想，这么多东西你让我怎么拿得走。算了，慢慢拿呗，还好我身子骨结实，不然恐怕走到西天都费劲。

    我脱着疲惫身体，来到一户人家借宿，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去西天的和尚，他立马对我热情起来，把我邀请进屋，对我嘘寒问暖，问我是不是确定要去西天，我回答是，然后他们开心得手舞足蹈，伺候我吃，为我铺好床铺，让我安心休想。我还在感叹，还是好心多。第二天，我醒来后，他们说着为我送行，却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说按观音的意思，要我接收一个徒弟，我还想逃跑，奈何被他们拉住，挣脱不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路都被他们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