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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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一败

    站在萨尔帕高大的城墙上,北方的风很烈,即便是穿着厚重的盔甲,陈延也还是忍不住打战。

    权国的军队强攻了近一个月,终于登上了萨尔帕城的城墙。建在山腰上的这座城中,随处可见飞溅的血迹和横七竖八的残躯。

    陈延远远看着城南那条窄的只有不到一丈的山路,上面铺满了权国士兵沾染鲜血的尸体,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正在打扫战场,用冻得通红的手去翻找捡拾每个士兵的铭牌。

    元广走到陈延身后说道:“粗略统计,六十一天的攻城战,我军阵亡超过八千人,受伤者还未统计。”

    陈延没有说话,缓步走到北面的城墙上,一路上越过无数的两军尸体。看着北面逐渐宽阔的道路,可以看到远洲宽阔的大草原。陈延搓了搓手掌,“告诉韩婴在治,全军休整十天,等待粮草运到,带领还有战斗力的人,即刻向北进发,你与我带上伤员,十二日后出发。”

    元广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陈延,叹了口气,领命而去。

    夜里,陈延正拿着地图反复细看的时候,军帐外跑进来一个士兵,抱着一堆书折,“禀报主君,这是昨日的奏章,驿兵刚刚送达。”

    陈延没有抬头,“放下吧。”

    士兵放下奏疏后便出去了,陈延看了一会地图,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奏章翻开,一看是杨初道的笔迹。

    奏疏中说道,韩婴岫玉从叶国回来了,据她了解,叶国明面上盛情款待使团,暗地里却屡屡挑衅,以武王荣煅为首的主战派毫不避讳地多次请求叶帝增兵两国边境,意欲挑起战争。虽然叶国边军软弱不足为惧,但龙喉军两营两卫却操练有度,绝非等闲之军,眼下荣煅已经派了龙爪营、龙鳞卫分别进驻云中城、东平城,龙胆营驻扎陈川南岸青园村附近,同时备有战船行舟数万,随时可能渡河入侵。龙喉军深不可测,战斗力非凡,当用心提防。

    雩风一切安好。

    看到奏章的最后一句,陈延嘴角扬了扬,把这篇奏疏放在一边,接着看起了地图。

    三个月之后,杨初道早晨起来正在吃早饭,花朝拿着他的缨盔走进来,看见杨初道还在吃饭,两步走到他面前,“还吃呢!今天主君就回来了,还不赶紧去营地准备!”

    杨初道把手中的面饼塞到嘴里,“哎呀,着什么急,主君未时之后才能回来,你还有一个月就该生了,快去歇着吧。”

    花朝一把将饼抢过来,把缨盔塞到他手里,“快去!”

    杨初道抹了抹嘴,走出府门,原来门上七世子府的匾额已经换成了杨府的字样。

    传令兵昨天来信,陈延亲征北方远洲的队伍今天下午就会凯旋。午时刚到,杨初道就率领中军王羽卫与百官在双准城北门外列队等候,直到未时末,杨初道远远看到权国主君的大纛逐渐清晰。

    陈延看了一眼杨初道,面无表情的摆摆手,穿过百官驾马走进城内,身后的元广和韩婴在治坐在马上,疲惫之色难以掩饰。

    杨初道上前见礼,“元相辛苦,听说此次北征主君和两位将军带兵一路打到了额喀国都城不足百里的地方,逼着他们签了城下之盟,上贡了不计其数的粮草金银,但是主君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

    元广勒住马,看着深邃的城门,“五万人,强攻萨尔帕城死了八千一百七十二人,最后打到额喀国谈判桌前的,只有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三人,最后活着回到这里,站在这城门前的只剩两万六千六百三十四人。”

    杨初道听元广说完,看了眼整齐列队站在后面的权国士兵,每个人身上的衣甲都多多少少染着深红色的血迹,有的只剩下了一个胳膊,有的失去了一条腿,在别人的搀扶下艰难的站着。杨初道忍不住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他看见元广旁边的韩婴在治与陈延一样面无表情,但是比陈延更冷。

    第二天早朝,陈延坐在王座上,淡淡地听着下面的朝臣们上奏,这不到六个月时间里,除了天、地两镇之外,剩下的六镇都顺利扩军到了两万多人,其中荒镇完整收编了达哥里部和依沙马部,男女能战者不下三万。

    见陈延没有说话,杨初道站出来,“禀主君,陈川边境,叶国这数月来从未停止挑衅,我军伤亡者不下数百。”

    陈延皱了皱眉头,依然没有说话,注视着百官良久,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正殿,留下百官面面相觑。

    元广和韩婴在治来到后殿门口,陈延低声把他们唤进去,元广进门后见了礼直接说道:“如今我军大胜而归,所获粮草银钱甚巨,已无后顾之虞,等天地两镇休整之后,八镇加上中军十数万之众,叶国如此挑衅,主君打算如何处置?”

    陈延头也没抬,“若我要战,元相觉得胜算几成?”

    “如果只是叶国的边军,战之必胜,如果对手是龙喉军,我军胜算依然可以超过七成。”

    “哪怕在叶国境内也是一样吗?”

    元广愣了一下,“臣不明白主君之意。”

    旁边一言不发的韩婴在治听了陈延的话嘴角微微扬了扬。

    陈延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你们去吧。”

    等两人出去后,陈延靠在窗边,不知道现在雩风是不是还好。

    一个月后,凌晨丑时,杨初道急匆匆地跑到陈延的寝殿门口,来不及让内官通传,单膝跪在门口高声说道:“禀告主君!雩风公主殁了!”

    陈延穿着内袍慌忙地拉开门,瞪着杨初道:“你说什么?雩风怎么了?”

    杨初道摸了一下鬓角上的汗,“刚才叶国那边的线报传来消息,雩风公主她……殁了。”

    听了杨初道的话陈延头一晕,扶住门框差点跌倒,杨初道刚要上前扶住他,却见陈延指着他,咬着牙说道:“你…你去把元广找来!快去!”

    杨初道应了一声,急忙往宫外跑去。

    陈延抚着额头,一阵钻心的痛感让他几乎昏厥,但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雩风怎么死的?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靠在床头,陈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杨初道和元广走进来,陈延看见杨初道,还没等他说话就直接问道:“雩风是怎么死的?”

    杨初道说:“据线报称,昨日清晨,公主在皇世子府上遇刺身亡,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陈延听完愣住了,有人要杀她?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杀她?在陈延还在愣神的时候,元广突然开口,“叶国欺人太甚!陈兵于我边境陈兵不说,雩风公主还被不明身份的人刺杀!臣这就替主君起一份奏书,上表叶帝,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由我权国处置!”

    陈延沉默了一会,对杨初道说:“你去把韩婴在治也叫来。”

    韩婴在治来后,听了这个消息,单膝跪在陈延面前:“主君即可行讨叶诏书昭告天下,叶帝昏聩无能,民不聊生,罔顾姻亲之好,惩凶不利,为君不明,为亲寡义,德不配位,枉为天下之主。”

    元广诧异的盯着韩婴在治,陈延面无表情的说道,“韩婴将军的意思是孤应当立即起兵讨叶?”

    “是,即为雩风公主报仇,也为了天下黎明苍生。”

    元广急忙说道:“主君三思,现在起兵,我军胜算渺茫啊!”

    陈延一抬手打断元广,“好了,你们两个回去吧,初道你留下。”

    两人走出陈延的寝殿,元广叫住韩婴在治,“韩婴将军,你为何劝主君主动宣战,现在是与叶国起干戈的时候吗?”

    韩婴在治面无表情的看着元广,“元相难道看不出来主君之所以对叶国的挑衅一再忍耐,是在等一个机会吗?”

    元广听完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那你觉得主君会起兵吗?”

    “元相今夜只管准备明日的讨叶的檄文就好了,陈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他一定不会,打不打得赢要打了才知道,但是如果这会放弃了,就会失去做一个王师的机会,之后再要起兵,恐怕只能刀戈行事了。”

    说完韩婴在治就往王宫外走去了,元广转身看了一眼还亮着烛光的寝殿,摇了摇头。

    第二天,讨叶的檄文就从双准城传向了中洲各地,在陈川北岸的权国五镇兵马纷纷整装备马,清点粮草,随时准备南渡陈川与叶国血战。

    就在陈延派人调天地两镇兵马南下的时候,突然南面传来急报,叶国边军突然大举渡河,十万大军度过陈川,包围了陈阳城和川阳城,另外六万龙喉军由武王、龙喉将军荣煅亲自率队,也渡过陈川,直插权国腹地。

    陈延听了急报,表情一变,当即下令,命天、地两镇舍弃辎重极速南下双准城,陈阳、川阳两城驻守部队出城反击,五镇兵力超过十万,快速消灭围城的边军,之后堵住龙喉军的补给路线。荒镇即刻南下,不要与龙喉军接战,直接绕后断其退路,等陈阳、川阳守军解决敌人合围突前的龙喉军。中军即刻整备军装,等天、地两镇兵马到达,南下迎敌。

    安排完之后陈延眉头紧皱,孤军突前乃是兵家大忌,这荣煅是白痴吗,叶国边军是什么战斗力他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妄图用他们拖住权国的军队,后路一断军心势必涣散。

    两天之后,南面又传来军报。

    陈阳、川阳城外的叶国军队围而不攻,我军攻之即退,一时无法取胜;荒镇韩婴岫玉带兵已经奔袭到龙喉军的后方,但龙喉军没有丝毫慌乱,继续北上,沿路掠夺。

    陈延听完眉头皱的更紧了,这龙喉军显然对自己断后的安排没有一点担忧,仿佛他们的目的就是如此。沉默了一会,陈延命人传旨,五镇部队迅速解决掉围城的叶国军队,之后宇、宙二镇带兵北上与荒镇汇合,荒镇保持距离跟紧龙喉军,继续等待时机。

    当天、地两镇军队开进双准城时,陈延亲自来到中军大营,清点人数,中军除王羽卫之外点起一万五千人,天、地二镇共两万六千人,陈延吩咐韩婴在治,两日后亲自带兵南下,等待宇、宙二镇解决掉叶国边军北上,配合荒镇一同歼灭孤军深入的龙喉军。

    当陈延刚回王宫,没有喘口气的功夫,杨初慌张的跑进来,“启禀主君!刚才荒镇有士兵来报,昨日龙喉军突然调转方向,步兵缓速向东行进,剩下的两万五千骑兵突然从西边向荒镇发起突击,敌方骑兵马壮甲坚,荒镇军队接敌突然,阵型被瞬间冲散,少量士兵奋战挡住敌军先锋,剩余部队向东退却,大有被分割孤立的势头,现在依然没有消息传回来。宇、宙二镇虽然已经击败敌军主力,却还被小股敌人纠缠,现在应该已经脱身,正在北上驰援。”

    听到杨初道的奏报,陈延拍案而起,“什么?荒镇这么快就败了?不是让他们保持距离不要接敌吗?”

    “具体情况臣也并不清楚,但据士兵回报,两军接战的瞬间我军阵型便被冲溃,而且敌人马快,我军还来不及拉开距离便被追上。”

    陈延低着头冷静了一会,说道:“韩婴岫玉呢?她怎么样?”

    “现在并无岫玉将军的消息,生死未明。”

    听完陈延指着杨初道,“你速去中军告诉韩婴在治,不要休整了,立刻带兵出发,直接南下剿灭龙喉军拖后的步卒,同时传令阿铭里西德,全速向北进军,目标也是龙喉军的步卒,你再去王羽卫秘密点七千人,在城东外十里处等候。”

    杨初道有些疑惑,“这七千人是做什么?”

    “荒镇和韩婴岫玉是什么能力孤很清楚,既然能在瞬间把韩婴岫玉击溃,只怕她现在凶多吉少,等韩婴在治解决掉拖后的步卒只怕荒镇已经被消灭了,孤要带兵去把她救出来,不能让荒镇在这里被消灭。”

    杨初道脸色大变,“主君是要亲自带兵去就岫玉将军吗?”

    陈延点点头,杨初道刚要说话却被他制止,“快去!”

    杨初道叹了口气,应声离开王宫。

    太阳已经快要落入地平线了,陈延穿着一身黑甲跑出都城东门,身后跟着杨初道,快马加鞭向东跑去。

    “韩婴在治他们出发了吗?”

    “回禀主君,刚才已经从南门出城,向南进军,全速行军估计一日便可赶到。”

    “现在都城里中军加上王羽卫还有多少人?”

    “还有一万四千人。”

    陈延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赶到城东十里处的位置,七千中军王羽卫早已整装待命,看见陈延纷纷马上行礼。陈延没有说话,挥了挥手,一马当先,猛抽几鞭,向南跑去,身后的杨初道和七千骑兵紧紧跟上。

    夜色的浓黑中,陈延紧紧盯着南面,“韩婴岫玉,一定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