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救主
繁体版

第二十九章 杀 生 愿

    图图苏石的见知与慧曦接收到的信息一一印证,也为他点起了一些灵感。

    但是他的话语也打破了趋向稳和的情感,慧曦张了张口,还是顺应这一刻被图图苏石话语引出的心酸问出:“星堂人就一定要背负那么多吗?”

    他主语中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无名无声的其他人,是不再避讳的,将在今日决定要死去的其他人。

    “是的。”

    图图苏石只是坚决而果断的给他回答。

    然后他说明:“我们是文明燃起的第一捧火苗,便再不允许自己熄灭了。”

    慧曦合眼默然,他知道自己并不愿接受这一切,但他暂还无力去改变任何。

    他又问:“就算这捧火已经在一片火焰中变得渺小晦见,变得毫不起眼?甚至还要被扑打吗?”

    他为所谓文明者抛弃与背离的那部分发出疑问。

    “是啊,可那是我们仅有的了。”

    图图苏石温和笑着给他回答。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慧曦又一次理解了星堂人这个麻烦的词汇,这是一群从来无愧于神,也从来无愧于人的家伙。

    但是为什么他们的命运都怪异的迎向结束了呢?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在这一刻无比坚定的告诉自己。

    图图苏石并不是要对慧曦施加什么压力,他自然地使气氛松动:“喝口茶吧,现在恰是回甘正好的温热。”

    慧曦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但他知道面前人愿意听他宣泄,可也不该是他置气的对象,于是数秒后沉默地轻捏着茶杯小啜了一口,正如图图苏石所说,适口的温度送进了苦味,然后是盈香的回甘。

    他下意识进行着较深地呼吸,得到喘息的心脏缓缓再次平复,然后他继续发问,像是准备把所有疑惑都要到一个解答:“到了您这个层次,也不能从记录下的历史中找到任何异常吗?”

    图图苏石知道他所指为何,自然浮现的联想与回忆让他无从辩驳,他只能回答:“那是所有人的记忆,包括我在内。”

    “天衡院…对祂也并非生来就立场坚定,他们深入关于秘翁的一切。在星堂的坚持和请求下也曾就这些事件搜找多次,想找到任何存在的痕迹,但次次一无所获。”

    “比起倒反事实,我们大多数已经退而寻求理由,毕竟这对人们来说已经是一次持续数千年的阵痛了。”

    “圣典中记载过‘思潮’这个关键词,‘有别的秘翁通过涌动的思潮发现了这个星球,而祂当时无力应对’,这也正是祂第一次需要人们亡去的因始,也成了人们推断后续两次的动机。”

    “他们恶意的揣测星堂之主已经将翡提亚上的人类视为珍馐禁脔,只等一个机会大快朵颐。”

    “小慧曦,至少【奇迹】层次的目光只能看到这里了,但如若你有了决定坚信的东西,就怎么样也不要放弃它。”

    慧曦无言的紧了紧几个指头,他想到了对云骋的承诺,但可笑自己除了让他们放心的空头应承外还没头绪到底该怎样去践行。

    但好在还是有人推他一把,图图苏石没再宽慰慧曦,而是提醒说:

    “我们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一个半小时,小慧曦,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段用来难过的时间。”

    …

    夏星有的精神已经回到海渊许久,他双手交叉撑起那颗掉屑皱皮包裹住的头颅,目光越过遮成阴翳的两缕枯槁头发,看穿被称为“炬者思”的秘海中枢里属于他的一个舷窗,在海深处船骸锈锚挂满的那棵巨大‘花树’上游移过一次又一次,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欠缺意义的呆愣后终在这时才转回向桌面上静静躺着的一份文件。

    女士达成了她的承诺——天衡院对他拿出了最足的诚意,他们将自己践行的责任不加掩与饰的递送,这就是此刻夏星有桌案上的承重。

    他的目光随骨节凸起的十指平移,先聚焦到第一份显然带有超凡力量的报告中,这是来自女士视角的一份无色记忆。

    他的瞳仁涣散,却已经看到内容——

    记录下文字的笔迹还充满稚嫩,一笔一画写就的齐整字列认真记录下了所有细枝末节,详实的内容中似能透到在她心里,眼前叙者的慈爱高大。

    纸上的句子连贯,眸中放光的女孩并无任何错处遗漏。

    “晴歌,今天我要告诉你这颗星球上存在的两柱秘翁的故事,而祂们中的一个,成为了后来人们的小小守护神。”

    “是的,就是你们都喜欢的那位【人愿】。”

    “祂诞生于第二纪前叶,因为与【枝棘】现世的节点相隔不远,曾被认为是带厄来至的双灾…若非第二次陨坠事件导致的沉睡,你应该早就认识祂了。”

    “天衡院脱出于曾经星堂的仪天所,这并没什么好可避讳,而议视的机制早便存在,只非是现在的圣人议视,它的名字叫做羽光会,由天理星堂主导,昼明后开散的几座大城与会,有那名神秘的炻录人,有所有受到确立的种族代表,独独将那些月人排除在外,是整颗星球文明聚合的象征,第一任主席便是理圣。”

    “那是一个大家都小心翼翼摸索,互相搀扶着步步前进的时代,星言纪起始时的技术与认知革新,在花了那么长时间后终于消化绝大,在世纪末开始的第一次湛寂期过后,星堂之主带来的光明是那么新奇,也曾的确温暖。”

    “枝棘现世便是在这个节点,人们曾以为星堂之主便会是唯一与人类产生交集的秘翁,却未想祂离开之后,除却在地底深处长存偌久的【无光柱】的苏醒,第三秘翁也如横祸飞来。”

    “当人们在未至理所当然便惯于平和之时,在存在前自晦目光,在罪继时视而不见,人潮之外的恶意就持续滋生,壮大为恶,再造就一切伤害。”

    “这样是不对的。”

    他语时充满自惭与内疚,这是许多个‘他’心中都永不抹消的创口。

    “人类天性独立,劣种倾向集聚,人类耗去一纪用来离开兰世,走出大城,又自然开散了许久,我们把持船身,却对阴暗中的船舱有所不察。”

    “…【枝棘】就此诞生,祂的出现是历史明晦交结的一刻,涌动的恶意蒙受祂的辐泽。”

    “昼明后的第一次祸及种族的动荡就此爆发,仅是枝棘的存在就向怀恶意者开放了一条超凡路。”

    “祂自现世之地开始无差别杀戮,所肆虐过境域的一切活物都因残忍的方式死去,但在迟至者的调查之后却发现残肢断臂掩埋下的原来有一片罪孽之地,这里饱藏下伤害,就此成了祂的茧。”

    “恶者的尸块就在那处碎裂堆积成乌黑的血泥,像是宣告着它们皆于无尽痛苦中寸断,这些黑泥在祂权柄的影响下转化扭曲成一团刺棘,这又是一种象征,与之泾渭分明的是另外可怜人的血肉,它们汇聚成鲜红的涓流,将那丛枝棘浇灌得更鲜亮。”

    “这是一种让祂汲取许多东西的仪式,祂就借此快速完成羽化,在那往后也是祂持续增长力量的一个方法。”

    “祂留下的刺棘会挑动本来就存在的恶意,在某个范围内的效果甚至接近‘绝对’,清除有仪式存在的地方很长时间都是人们的燃眉之急。”

    “祂拥有一眼辨证的能力,自然也能察觉自身谱系内的从者增殖,但祂初时并不在乎。”

    “恶者避开祂的视线,却追寻祂的遗留,星球上开始爆发小规模但频繁的压迫与争斗。”

    “作为领航者的我们全心力追索祂的足迹,却无余力处理种群的内部斗争,祂带来的蠢动如瘟疫扩散,各处频现杀戮与伤害,焦头烂额的羽光会只好放权四处,让各地的人们自结互助,弹压恶者的集群,那是个糟糕透顶的时代。”

    “当时神国降辰区的南部,如今一半割让远鸥议城的绮粼区首当其冲,冲突和海中涌来的魔能生物一齐爆发,成为了第一个大规模动乱的行政区域。”

    “毗邻它的冼光区狭岸靠海,外连三区,我们努力使它暂且成了收容受难民众的地方。”

    “十多年…当时经过了约莫十多年…”

    “哀心的恨存者、无依的寡者,送葬的老者、伶仃的少年人,那些零落不再成的家庭,那些形单影只的残缺者…但最多的,还是不足半人高的孤儿们…”

    “枝棘少与追击者照面,更喜欢对弱小者出手,祂在杀戮,大陆上邪恶教派四起并来,生智们自己也在混乱与杀戮,我们尽力压缩祂的活动空间,第一次将祂赶到了贫瘠的西陆,族群迎来一次喘息。”

    “但祂在持续变得强大,那是人类第一次从羽化起观察一柱秘翁,大家都恐惧祂卷土重来后无法被压制的那一刻。”

    “正是这时,人愿的茧被发现了。”

    “消息的来源是冼光区,本来是对可怜孩子们的关怀政策,一家工厂尝试着捣鼓出了带着一些甜味的小东西,这群可怜的人第一次尝到了所谓的糖果。”

    “是的,祂确实源自那小小的甜味内,但致使这一切的不一定是早就存在的愿想,又或者每天叠积起的念忆。”

    “祂就这样被发现了,那些弥漫着的情绪共构成了祂的茧,当祂从中羽化,便是一个完整的秘翁。”

    …

    “这也太扯了,人类发明了糖果,然后就诞生了一柱秘翁?”夏星有嘴角抽动了一下,咕哝着自语出声。

    …

    “祂是自那么小小的一口甜中诞生的秘翁,彼时祂的存在十分虚浮,而祂忙于笨拙地完成周边人们的愿望,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隐藏,开始只是孩子们之间的传说,或者应该说是童话,也因此,祂一直处于人的视线下,我们推测祂本可如其他秘翁一样在契机而至时以全盛之姿现世,但事实是自那一口小小的甜味出现时,祂就迫不及待出现了。”

    “我们不知是否是祂自己决定了这一切,是否是祂将生命的选择权一度交给了那时的人类。”

    “要是所有秘翁的出现都这么随意,天衡院早就完全将祂们把控。”

    “虽然说是愿望…但祂当时在做的事只是大到尝试治疗一条断腿却只减轻了疼痛,小到鼓起勇气搭话为肩膀酸痛的老婆婆揉揉肩,甚至有贪吃的孩子祈愿一包新发售的糖果,祂也偷偷的藏在了工厂出货的窗口前。”

    “祂将金色的神衣悄悄送予一位花了脸的女孩,让她看到了自己梦中的模样,自己试着用城区周边的植物纤维编织了一披长袍,后来孩子们为祂攒下一堆漂亮的糖纸,祂开心收下后衣服又有了颜色,只是混的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泛着淡淡金色的白,祂可吓坏了。”

    “总之就是这样并不超出太多的,一个普通小孩也愿意做的事,祂也为这些付出了许多,就像一个普通小孩要付出的那样。”

    “最初我们甚至猜测过祂是不是什么新奇的魔能生物。”

    “但祂固化不变后的灵知却在那么坚定地诉说着祂的身份,我们观察许久,不停添削着终于确定,祂确实与愿望有着绝大关联。”

    “于是羽光会作出了最胆大的决议,决定帮助祂从茧中羽化。”

    “人类从未见过有个秘翁会像祂这么弱小。”

    “祂是唯一一个需要人类帮助才完成羽化的秘翁。”

    “在这一切之后祂依旧对人类友好,我们得以第一次近距离完全地观察一柱秘翁,或者应该说…祂配合我们进行了许多实验。”

    “这也是人类第一次深入归识的概念,我们将人愿的归识解析成一段述言——祂生来便界分出了善恶,立于目标,再艰难困苦的过程也无能于身留痕,人们随之成长沾染的嗔叱爱怨不与之相交,那是我们以及每个人最初醒觉的那一刻,那般理想的【原初之人】。”

    “祂只驻在最纯净那一刻,这就是祂的归识。”

    “羽光会对祂有所期待,祂自身也在确知人类从交流中得到收获后离开了冼光区,令人们没想到的是祂于数日后再现身时阻止了几支队伍对枝棘的追索。”

    “祂告诉人们杀戮并非是枝棘的本质需求,请求人类稍作等待。”

    “祂设想祂或许是诞生自失望、悲恨、愤怒,直至万死不休的罪偿,这些在恶意胆敢犯下的罪行中昭示着文明之失格的哀声怒声恨声,以及质问声…

    而非本以为纯粹的伤害。”

    “祂说,祂在那团不辨颜色的漆黑中还是找到了心。”

    “人类给不出回答,但理圣应允了祂的请求,而这份设想没过多久便得到了证实,只是结果与预期也有偏离,祂的确无所谓是否杀戮,祂需要的是对那片浑泞黑暗的释放乃至袭卷,祂真正需求的是施虐、暴虐、残虐殆尽。”

    “施虐于恶者,施虐于伪善者,施虐于眼前所见的一切。”

    “自祂之前,祂之满眼遍是恶者,自祂之后,祂是唯一的恶者。”

    “祂不予外者施恶的权力,祂现身之地,尽为恶地。”

    “人愿传述当时不被相信的‘愿’,祂将祂感受到的解读向人——祂入目遍是地狱,而祂最‘喜欢’地狱。”

    “祂在此表达的喜欢,就是施虐与摧毁,由此祂爆炸般的内心才得以宣泄。”

    “这下我们这些自称文明引领之人的家伙再也不知如何自处,一份完全的权柄聚合将我们所谓的文明视为了地狱,而我们甚至无颜对祂辩驳。”

    “人们就在默然的气氛中放松了对枝棘的紧逼,但不管源处如何,祂始终只是那个秘翁,祂从不在乎,祂随心戮殁,那份事实被作为一份份报告提交,讨论,背后是除坏种外的无数生智亦然受祂屠戮殆尽,以残忍的方式。”

    “在人愿的帮助下,我们得到了枝棘更详细的情报,我们知道祂使用一把巨大的黑镰,名为“七工游狭”,被祂割开的生智不会马上死亡,而是进入七工游狭受祂施虐,正如它的名字,七工游狭中包含有七种最残酷的刑罚…。”

    “枝棘自身并不是这场灾难唯一的阻力,祂的屠戮在无意中将许多人拯救,他们中有人自那之后便坚定的追寻那个漆黑的背影,很多的他们聚在一起,就是最初的“触荆教团”。”

    “他们形成了除枝棘自身外最大的阻力,我们已经任他们受尽折磨,现在又如何主动对他们进行阻挡与劝说。”

    “在令人赤面的无效争吵实现的忍耐后还是迎来了结果,理圣与人愿交流后得出了一个理论中存在的机会——就是改易祂的归识!”

    “人愿纵览计划全貌,对可行性进行了认可。”

    “我们承下秘翁人愿的承诺,若这唯一的计划失败,祂将作为主力加入对枝棘的讨伐中。”

    “当时据祂的情报,我们对枝棘归识的命名为【黑心围圆】”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但枝棘与人愿的战斗还是发生了。”

    “这个方案的最初设想是失败的,归识没有改变,但以另一种方式达到了相似的结果。”

    “人愿将自己完整的权柄碎分出一块藏进她的体内,成功送给了祂。”

    “祂说祂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祂的一部分,亦是‘人愿’。”

    “枝棘讨厌祂。”

    “枝棘自那之后变得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但祂并未马上这样做。”

    “最后点亮这一切阻停了枝棘的是一个人们亏欠的小女孩,她是在枝棘的屠戮中无意被拯救的一个,也是追寻向那个背影的最坚定那一个。”

    “他们用力笑着忍受枝棘的刺棘,想像祂拯救他们一样回身将能拉起悲伤的手递向祂。”

    我看着他沉默许久,嗫嚅着唇动了又动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绞尽脑汁搜寻着脑内要如何将她形容,但他最后只说出了结果:

    “她走出了七工游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