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明府示意让人将那状纸拿上来。

    呈上去之后，却只摆在一旁，看也不看。

    卢从义身为平民，只能跪在大堂中央，等候钱塘县明府的发话。

    钱塘县明府慢慢地捋着自己并不长的胡须，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故意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卢从义多吃点苦头。

    堂外围观的民众们议论纷纷，声音逐渐杂乱，并且大了起来。

    这时候，钱塘县明府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耗下去了。

    他轻咳一声：“堂下卢氏从义，你声称要状告本官。却为何不去杭州城找使君，而是来我这钱塘县城？”

    “这——似乎不符合常理吧？”

    钱塘县明府不等卢从义开口，接着说道：“今日你的这份状纸，本官不能接下。若是你要状告本官，还请前往杭州城，另寻使君。”

    “退堂。”

    围观的民众们见无甚可看了，逐渐退去。

    却听卢从义朗声道：“李祜乃是当朝圣人之亲。太宗文皇帝纪王房之四世孙。如今被明府无辜羁押，敢问明府所图为何？”

    钱塘县明府已经在喊出“退堂”时，就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听了这话，又眯着眼，转了回来。

    “你言称本官关押皇亲，可有证据？”

    卢从义挺直了腰板，“但请李祜出来相见便是。我阿耶乃是杭州城典狱。草民与李祜是相识的。是与不是，一见便知！”

    钱塘县明府冷笑，“倘若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当堂串供，岂非本官成了糊涂官？”

    卢从义道：“既然未曾见过一面，又何谈串供一说？还望明府莫要妄加揣测，将毫无定论的事草草下了决断才好。”

    钱塘明府大怒，“你这是在教本府做官？！”

    “好好好，我见你今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再给我将其打四十记板子，叫他好好记着这教训！”

    卢从义不从，“草民何来罪过，需受此私刑。依唐律，无论有罪与否，皆不可动用私刑。明府所为，难道是想屈打成招，不愿承认自己错将郡公之子羁押一事？”

    钱塘县明府此时觉得自己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他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也并非通过正经科举考上去的。也没什么多年的为官经验，全凭一时的意气、财气断案。

    今日碰到这么个硬茬子，钱塘县明府感到棘手极了。

    外面是还在凑热闹的民众，以舆论看，自己不能随意动卢从义。否则这官声传出去，不用等京师，杭州城的那位李太守就能把自己给当场拿下。

    可若是就此罢休，同样也会被小心眼的李使君报复。

    钱塘县明府此时方才觉得，自己昨日竟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一味谋图太守一职，却将后头这许多细节给忘了。

    更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有人会为了这件事，砸了登闻鼓，当众逼迫自己就范。

    钱塘县明府的心思转得前所未有地快。

    他伸手指着卢从义，对衙役们说道：“此人于堂上对本官出言不逊，先行关押起来。至于其状告一事，待本官禀告了使君，再另行判决。”

    总而言之，先把人给关起来别再闹事再说。

    至于后面，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卢从义特地用最大的声音喊着，好让周围的民众们听见。

    “敢问明府，草民是哪句话，哪个词，冒犯了明府，致使明府要将草民羁押入狱？”

    钱塘县明府恼怒道：“如今你说的话，就是在对本官出言不逊！本官说你辱没本官，就是辱没本官！怎么？你没听过民不与官斗这句话不成？你以为你耶耶是杭州城的典狱就了不起？不过一个小小胥吏，能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还敢与本官为敌！”

    他怒视着周遭人，“还不快将此人给我关起来！”

    衙役们纷纷上前，强行把卢从义从地上拖起来。

    围观民众的声响越来越大，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些听命于钱塘县明府的衙役们。

    端起谁的碗，就吃谁的饭。

    今日不听明府的话，谁知道会不会午后就被随便寻个错处赶出府衙？

    这年头，能端着衙役这碗饭的人，都不容易。

    谁都不想失去自己的活计。

    卢从义抵死不从，高声道：“明府违反唐律，私自扣押开国丹阳郡公世子，若此事报于京师，才是明府阖家真正的祸患！今日我为明府寻谋出路，明府却如此相待。想来他日明府阖家上下，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钱塘县明府本就知道，自己是在踩着细麻绳在走。

    当下叫卢从义点破了窗户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罪及妻儿老小啊……

    钱塘县明府犹豫了。

    他还没当够官，更不想一家子都跟着自己流放、处刑。

    李祜的身份，他确实知道。

    可太守的位置，也实在令人心动呀！

    想想那国姓太守，仗着自己是一城使君，日日饮酒作乐，丝毫不理会政务。

    而自己呢？

    不是今日谁家鸡被偷了要来告，就是明日谁和谁打架，要来府衙辩个明白。

    这个破县城的什么明府，他早就当够了！

    他也想做个万事不管的使君，天天搂着美人，喝着美酒，把一干事务悉数交予底下人去做啊！

    活在世上，谁不图个享受？

    卢从义不知道自己的话，对钱塘县明府到底起没起作用。

    他只知道，自己今日必须要为李良争取赶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夜，李良应当已经得知李祜被关的消息。以他对独子的重视，必定会赶来。

    同时，他还要尽快把李祜从环境恶劣的牢狱中领出来。

    起码见见外头的天光也好。

    牢狱里面，就只有一口小小的气窗。

    只能看见那一小片天，呼吸到那一点点的稀薄空气。

    每每思及此，卢从义就忧心不已。

    卢从义道：“明府即便不为着自己想，也得想想家里头的人呐。天底下国姓之人这般多，叫李祜的也不少。明府心有疑虑是自然的。但只要令我与李祜相见，必然能将此事水落石出。届时明府向使君赔个罪，向世子道声错，事情也就了了，必不会闹大。”

    原本卢从义不说这话，兴许钱塘县明府这头还有转圜余地。

    可如今此言一出，倒是给了人把柄。

    只听那钱塘县明府说道：“世子？本官可从未听说过圣人有册封丹阳郡公世子一事。”

    “事到如今，你还说你不是与狱中之人串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