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棋艺如何？”

    “勉强算得上是个二流棋手吧。”

    “谦虚了。”

    极光抬头看向上方。这是一幢高塔，上下通透。高塔顶端挂着的铜钟已经被偷走，塔顶也已塌下。阳光从高塔层层的窗口中照进。

    塔底，两人对面而坐，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棋盘，棋盘上棋子按位排列。极光注意到，其中一方的骑士棋子似乎有些老旧。

    对方拿起那枚棋子，捏在手中。“我的家乡有一种习俗，叫斗棋。你听说过吗？”

    “在书上读到过。南方的一个城市，对吧？”

    “那里的树木木质极好，适合雕刻，用来做棋再合适不过了。”对方将那枚棋子放在极光面前。棋子上的木雕骑士持盾而立，凝视远望，正如极光自己。不过年代久远，有些旧气。“这一枚，已经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了。”

    “用古董下棋么？”虽然极光的津贴不低，但这般富贵对他来说还是难以想象。

    “正是如此。”那人拿起棋盘上的另一枚骑士棋子。那枚是全新的。“斗棋，双方把自己的棋摆盘相斗，输的一方，棋碎，人亡。”

    那人手用力一握，手中的骑士棋子便碎成残渣。他翻过手掌，随意的让碎块洒落。

    “不过，有输，就有赢。”那人拿起先前放在极光面前的老骑士棋子，“这一颗，斗棋百次，百战而百胜。我们那里的人称之为冠军棋子。”

    极光沉默着。他明白对方说的根本就不是下棋的事，或者说不止是下棋的事。

    “极光先生。”那人正色道。“我们来下一盘棋吧。”

    “我的时间并不充裕。”极光摇摇头。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三步既出，高下立现。”那人伸出三根手指，“就三步，怎么样？”

    极光有些厌烦了，他对下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更何况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过他还是拿起了那枚骑士子。但棋盘上只有一枚骑士子，却有两个骑士子的空位。

    “我们少了一枚骑士子。”

    “摆盘也是重要的一步啊。”对方看似漫不经心的说。

    极光豁然开朗。这人是在让自己站队。

    “需要我为你指出骑士子的位置吗？”

    “不——”

    对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指了指极光方的骑士子空位，“你可以放在这里。”

    又指了指自己这方的骑士子空位，“还有这里。”

    最后将手指指向极光自己，“或者这里。”

    靠在门边的，为极光带路的男人用极光没听过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二楼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回应。极光抬头，自己的头顶上方竟然还站着两个人，正在监视着自己。

    “你可以放下棋子了，极光先生。”对方对此没有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朋友，或者敌人。棋子，或者玩家。”

    “玩家？”极光低头看向对方，“棋子怎么能是玩家呢？”

    对方愣了一下，马上便大笑了起来，“哈哈——那是个很精彩的笑话，先生。”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极光有些懵。

    “看看你自己，先生。”那人指了指极光，又指了指他手中的棋子，“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任人摆控的棋子罢了。顺从神明的意志？听从国王的命令？这不是棋子做的事吗？”

    “我很乐意做这样的棋子。”极光放下棋子，起身想要离开。对方的大不敬和狂妄让他厌恶。

    “我想你会更乐意坐下，听完他想讲什么。”靠在门前的人说。

    对方稍稍收起了笑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

    极光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极光，特别是我们这样的人。不同于你，你对于神的诚雯是毫无掩饰的。这说明，你是一个狂热的信徒。我说的对吗？”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你不是话里有话的话。”

    “你为你的神来到这里，为国王作战。对你来说，国王只是个神官，不是吗？为神下达指令，他就是神的仆人。你为你的神而奋勇作战，你也是神的仆人。既然你们都既是信徒，又是仆人，那么你们的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吧？”

    极光沉默的低下头，默认了他的说法。虽然《圣言》并没有直接点出这一实质，但在极光看来事实确实如此。

    “你的终极目的是为神明服务，但国王和教廷挡在了你和神之间，挡在了，那个你信奉终生而不曾见过一面，躲在某个地方通过踩在你头上的人向你传达讯息：去杀了这个人，去杀了那个人，听这个人的话，听那个人的话，保持你的热情，等等。”

    “因为你有力量。”

    极光有些惊讶的看向对方。对方说的话和自己所想的几乎如出一辙。特别是当他提到“力量”一词时，更是直击极光的内心。

    极光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心理，不过他并不在乎。他重新审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一袭黑衣，与牧师袍有些相似；面容看着年轻，却不失成熟；神态平和自信，目光坚定。

    解脱——极光的脑海中炸响出这个词语。一个解脱了的人，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拖累的人，才能有这般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你看起来很激动，极光。”那人提醒道。

    极光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挚友之间可以以箴言相劝，而敌人也会用花言巧语迷惑我们。我需要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什么人吧？”

    “说实话，知道的并不多。特别是你们的名字，不太友好。”

    “很抱歉起名的那天我还没有出生，不然我一定不会让它听起来那么反宗教。不过那也只是个名字而已，与你的神无关。”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现在的社会是罪恶的。”对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试着去改变它。然后我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他们和我有着相同的想法。”

    “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极光忍不住接上他的话。

    “完全正确。”

    虽然极光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社会有多险恶。但前人已经在《圣言》上说过，每个人生来便带有原罪，所以他明白，这个世界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个完全，彻底翻新的世界，或者说社会。那里的人性与这里不同，他们不自私，也就不贪婪；不嗜血，也就不杀戮；不薄情，也就不抛弃。让乌托邦重现人间。”

    极光皱起眉头。“会不会太理想化了？”

    虽然极光嘴上质疑，但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神教导他去行善，而这就是他对世间众生的大义。

    “你知道，人性固恶，社会积恶，所以世界是难以改变的。但是孩童不一样，孩童的性格是容易塑造的，也是至纯至善的。让每个人保持孩童的天真，这就是新世界。”

    “这不容易吧？”极光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极光。”对方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只要我们奉献一切，什么都会迎刃而解的。”

    “有人告诉我这句话在学院里才有效。”这是极光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真理，还是书上看来的。

    “一个房间中关着一只猫，猫虽然弱小，但还是能在墙壁上留下抓痕，也就是改变了这个房间。学院是一个容器，一个个体就可以独立；进入社会，人们只能随波逐流，个体的力量亳不起眼。但世界其实也是一个容器，我们就是一只只猫。一只猫无法留下它的划痕，但团结起来就不一样了。我想你知道这个道理。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到衣食无忧居有定所，人类靠的就是团结。现在人类走上了歪路，我们团结起来，”

    “你的朋友来了，极光。”楼上的一人说道。“上来看看吧。”

    一条梯子放了下来。极光起身，顺着梯子爬上去。

    “到梯子顶端去，那里位置好。”另一人提醒道。

    极光照做了。看向窗外，极光一眼就发现了穿行在小巷中的火烛。两人的距离不算太远，但极光却没有感知到火烛。很快他明白过来，是他的衣服压制了他的感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