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周妩姑奶奶打发走了，周正又跟个死尸一样躺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正环视四周，阳台的玻璃门还是开的，清晨的阳光落在地板上，空荡荡的，“那位大仙呢？”，他盯着白瓷栏杆，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他一下子搞不清楚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周正抓了抓头发“唉，管他呢”，没有正好，乱七八糟的，省的给他惹麻烦。

    他看了眼阳台。

    周正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七点多，他从车库里架出他那辆古朴的自行车，拍了拍座驾上的灰，一路歪歪扭扭的骑着，顺便在街边买了两包子，一个麻辣豆腐和一个香菇青菜的，再加一杯豆浆，他把豆浆挂在车把上，右手把着把，左手拿着包子懒散的啃着。

    五月里时热时不热的，昨天还出奇的高温，今天又只是吹着柔柔的风了。

    周正去学校喜欢从小道走。所谓的小道也就是沿着长长的狭窄的河道，从青瓦白墙的房子边像一条老态龙钟的蛇一般在冒着头的青苔石板上滑过，如果是下雨天就更好了，江南烟雨，落在石桥上，水面上，像走进了画里，那种天气他就不想去学校，更愿意骑着车在雨里淋一个上午，下午再回去洗个澡睡觉，亏得他皮厚，也没怎么感冒过。

    这个时候中年妇女朋友们三三两两的还在河道边的石阶上洗衣服，连洗菜的都有。周正看着笑了笑，幸好这水干净。

    他冲乌篷船上坐着的小孩吹了个口哨，“噔噔噔”的骑着车走远了。

    小孩子眨着大大的乌黑溜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周正远去的背影，直到被粗壮的柳树给遮住了视线。

    周正上的高中是小镇里最好的高中，说来也好笑，他在上高中之前成绩在班里一直是名列前茅，在老师眼里多少也是个‘尖子生’，只是后来上了高中之后不愿意学，其实也不算，他一直都不愿意学，只是没有什么导火索。

    周正翻墙进去的时候，第一节课正好下课，他于是慢悠悠的踱步到了教室，幸好，那位更年期的太太没有拖堂。

    “我去，大驾光临啊”，周正从后门走进去的时候，方格耷拉着眼皮一脸惊讶。

    周正扫了一眼班上，大部分都在趴着睡觉，他们班是高三最后一个班，最差的一个班，虽说是最差吧，但其实除了倒数几排的在混日子，前面几排的都还挺认真，不过是竞争太激烈了，人与人之间总差着点距离。

    周正没有鸟他，径直走到座位上。

    “你这眼睛还熬出了红血丝，啧啧，昨晚通宵了吧？”，方格凑过来盯着他看。

    周正的眼底一直是青色的，长期的熬夜失眠造就了这非凡的形象，只不过不是黑色的，他想要是黑色的是不是就可以去动物园蹭吃蹭喝了。

    “算是吧”周正揉了揉眼皮，又痛又困，然后就趴在桌上堆着的比他脸还白的一摞试卷上睡了。

    方格摸了摸下巴，“啧啧，你这混的可真成功，唉，我也想不来，不过我妈现在跟阎王盯小鬼似的天天盯着我，唉～”，他悠悠的叹了口气伸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周正虽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还是听到了方格的话，脑海里浮现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然后场景又换到了湖边，那个一袭白衣墨发的人，眉心还有红色的印记……

    周正一睡就睡到了第三节课下课，他抬起脸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方格“还有几节课？”。

    方格正在低着头玩手机，头也未抬“一节英语”。

    说完上课铃就响了，年轻的女老师戴着眼镜走进来，无非就是讲试卷，天天重复着的讲试卷，周正叹了口气，趴在空白的试卷上。但是他现在已经睡不着了，他望着窗外，绿色的香樟开的正好，阳光透过绿荫洒下斑驳的光，他的耳边一片寂静。

    “哦，找到你了”。

    江暮帆从香樟树顶上跳下来，轻飘飘的落到了窗子上，窗帘被他带来的风吹起来，跟他的白色袖子一起。

    周正猛地瞪大眼睛坐起来，脱口而出一句“卧槽！”，他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回头看着他，看来是看不到江暮帆，不知怎的·，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周正！滚出去站着！”，英语老师气的表情都快扭曲了，狠狠的指着外面。

    周正叹了口气，瞥了一眼窗子上被英语老师一声吼吓的一脸懵逼缩在一边的江暮帆，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他们班的老师一半都是女的，一个个跟周妩似的，都是能吼的母狮子，其中以班主任任老师为首，简直就是老巫婆本人。

    周正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对面的教学楼，洁白的，像一座苍白的牢笼。

    “小鬼，”江暮帆从他背后绕到他面前，“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是谁啊？怎么她叫你出去站着你就出来了？”。

    周正站直身子抬头看他，江暮帆正盘坐在四楼的空中，他瞥了眼底下，再看一眼江暮帆，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啊？”。

    “啊？你不会是被吼傻了吧？”江暮帆挑眉，这个小鬼，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那眼神看着比他还要老成。

    “也许吧，”周正笑了笑，脸上又露出轻松懒散的样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难不成还自带GPS定位？还是在我身上留了什么印记？”，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拉开T恤领口看了看。

    江暮帆一脸嫌弃“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一个人类当然好找了，且不说人间，就算你上天入地下黄泉本尊都能找到你，”他看了眼周围的景致，“本尊已经好多年没出世了，你们人间倒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他看向周正“所以啊，不要老是说些本尊听不懂的话，小心我把你喂鱼”，江暮帆威胁的看了他一眼。

    周正敷衍的嗯了两声，又说“不过你，啊不，请问大仙贵庚多少？姓氏名谁啊？”。

    “本尊的年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叫本尊一声祖宗吗？”他凑近，一脸不屑的看了周正一眼，又拉开距离，“江暮帆”。

    “啊？”周正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全是江暮帆那张放大的脸，让他想起了周妩房里摆的那些bjd娃娃，是叫那么个名字吧？他一直觉得那玩意挺吓人的，跟真人标本似的，偏偏周妩那丫头很喜欢，恨不得抱着睡觉。

    “江暮帆，本尊的名字，”江暮帆抱臂斜睨着他“真是的，你一个凡人蝼蚁，有什么资格叫本尊的名字”。

    周正思索了一下，抬起头看他“江暮帆？是‘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的那个江暮帆吗？”。

    “是吧……”江暮帆想了想迟疑道，他怎么知道，这是不知道几百年前的时候给自己取的一个名字，“好像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然后就随便取了个名字”。

    “随便取的？”周正汗颜，“那你以前叫什么？不会一直没有名字吧？”。

    江暮帆眼中寒光一闪瞪过来，“小鬼，你问的太多了”。

    周正一脸纯真的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露出来，本来阴郁凌厉的面庞就变得可爱和善起来，让人觉得十分容易亲近，自然也就生不出什么气来了。

    江暮帆转过脸去看着远方的天空，湛蓝中带着煞白，万里无云，真丑啊。

    下午的课周正没有逃课，也没有睡觉，没有逃课是因为他答应了周妩今天会好好上课，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守信用的人，不过答应周妩的事他一般都会做到。

    至于没有睡觉嘛……

    他看了眼坐在窗子上的江暮帆，那位大仙坐在那上课上的贼认真，他都要怀疑他是从一班跑过来的，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他这样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睡觉了，他一个学生还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妖怪。

    傍晚下课的时候周正就骑着他的自行车从来时的路上在慢悠悠的扭回去。高三本来都有晚自习，但是对他来说只是在教室里睡觉罢了，所以还不如早点回去，省的碍着‘罗刹鬼’（他们给班主任任老师取的外号）给她添堵。

    江暮帆盘腿坐在后车座上，背对着周正，他施了法，除了周正，别人都看不到他，人类是很容易恐惧的生物，不过周正好像不太一样，江暮帆觉得他像一个和尚，两眼空空，所以无谓生死。

    傍晚的时候夕阳是一片红的金色光芒，圆形的蛋黄被红色覆盖了一层，落在山的后面，露出半张残缺的脸。

    江暮帆看着那点残阳出神，“既然不喜欢为何又要去？”。

    他们经过一座石桥，转到了河道边，周正的速度放慢，漫不经心的偏过头“嗯？”，他都快忘了江暮帆在他后座上，轻飘飘的跟鬼一样，竟然没有丝毫重量。

    江暮帆抬头看向他“上学，你既然不喜欢去那个学堂，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坐在那里”。

    周正愣了愣，被他的‘学堂’二字给逗乐了，他笑了笑转过头，拐过一棵大柳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万一我就是喜欢呢？”。

    “你那些同辈都坐在那没有走，就你一个人溜了，上课的时候也不认真听，这叫哪门子的喜欢？”，江暮帆转过头闭上眼“你们人真是奇怪，口是心非的，一点都不坦荡，这样不累吗？”。

    周正没有说话。

    江暮帆睁开眼看他，风吹起他的头发，黑色的T恤也被吹得鼓起，周围是喧闹的街道，孩童打闹声，风声，嬉笑声，蝉鸣声，街贩叫卖声，甚至还有远方传来的唱戏的声音，通通都被他隔绝在外，他就像关在密闭容器里的机器人，不动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的喧嚣，绝不曾听见半点声音。

    “累，但是做人，既然选择了活着，就要坦然接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