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徽没有兴趣与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他甚至再没有看梵高一眼。

    又或者说，他虽然恭敬的拜服在冕旒的脚下，但梵高知道这个老头绝对没有正眼瞧一下这个大一统皇帝。

    山羊胡从不关心数学之外的东西。

    “陛下，容我提一个要求，请您给我足够长的绳子。”

    对于晋惠帝来说，这是个小要求。

    一根很长的绳子从东方延伸而来，梵高看不清绳子的尽头。

    “这是太空电梯的绳索，够你用了，数学家。”

    梵高看见刘徽将《九章算术》摊在地上，然后一页一页的撕了下来，再摆成一个漂亮的矩形——后来梵高知道那是黄金矩形，其长宽比是1.618。

    这些纸被整齐的码在大地上，梵高注意到这些纸上除了九章算术的必要内容之外，还包含着一个复杂的算术图。

    这些算术图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臃肿的复杂公式。之后刘徽又让人拖着太空绳索，将绳子一段段切了下来，形成长短不一的线段。

    “晋朝没有树木，这些绳段就是我的木筹。”

    刘徽以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将这些短绳层层叠叠的摆在一起，那交错的软绳形成了一种病态软烂的三维空间，梵高看着极为不舒服。

    刘徽擦了一下身上的汗，回头对着梵高大笑一声：“油画家，这是数学，很美的，比你的画要美的多。”

    很快，刘徽根据这九章算术的构图，将一整根太空绳索摆放完毕，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部分。

    “这是什么？”晋惠帝指着那横横竖竖的软线构成的线段问道。

    “陛下，这叫算筹。”

    ……

    “我将用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复杂的计算，来修正七星灯的位置，我的正六棱形将严丝合缝，它将化身晋朝的边界，阻拦坍缩的蔓延。它比始皇帝的黑域长城更坚韧，比汉武帝的漠北远征更有效，比光武帝的超新星纪元更加璀璨！

    它将庇佑残存的众生，在这冷酷的死亡之地开辟一个属于生命的净土。在这里，我将宣布，万物的规律都是有限的，唯有数学永恒长存！”

    天上的七颗亮星在缓慢的调整位置，梵高一开始没有注意到那正午的七颗亮点。

    它太微弱了，但所有人都在抬头看，梵高也只能学着样子在光辉之中摸索着那微不足道的光点。

    他看不清。

    “模拟太阳的管理员，关掉光。”晋惠帝皱着眉头向身后命令道。

    梵高清楚的听见啪嗒一声，这个声音和家里面对壁灯开关的声音是如此的相似。

    光以光速消散于深色之中，快的梵高意味自己瞎掉了，他惊慌的捏了捏自己的眼睛，随后放心的才再次抬头看去。

    而天空仍然带着一些枯寂的黑蓝，此时黑压压的人群都看见了天空上的那只勺子。由七个光点组成的勺子。

    这是什么？”梵高看着星点喃喃自语。

    无论是方台之上的人们还是方台之下的人们，所有人都看见七颗星星正在脱离了诸葛亮临死前布置的空间位置，它们开始按照刘徽的意愿逐渐组成几何的形状。

    柔软的勺子逐渐变得有棱有角。

    “没有什么北斗七星了，八卦这种东西只会害人，数学的理性才是这个冰冷的宇宙所需要的。”刘徽对着那群方台之外的人们冷哼道。

    从高处的方台看，这群人站在黑暗的大地中像是一群枯胡杨，他们姿态各异。又像一群密密麻麻的仙人掌，扎根在这片只有寒风和黄土的五丈原之中。

    梵高的注意力都在星星上，他尚无法理解那些光点是什么样子，在他的心中，星星应该是线状的，不然为什么叫星线？

    梵高感觉应该有个人向他解释一下，他对这发生的一切一知半解。

    站在晋惠帝身后的纂史官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您就是梵高吧。”纂史官询问道。

    “你认识我？”梵高询问。

    “曾经在史书上看见过，您死之后，世界就进入了第二技术时代，那真是一个梦幻的纯真时代。”

    纂史官脸庞中涌现了一种幸福的色彩，梵高知道，那是独属于追忆的光辉。他常常看见自己的女仆照顾花圃时流露出类似的情感。

    在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星星移动的时候，纂史官和梵高成为了唯二低头交谈的人。

    “您为什么不看天上那些光点点呢？那些点点是什么？刘徽似乎在做一种伟大的事情。”梵高低声说道。

    “那叫星星，七颗死掉的恒星……嗯，人为弄死的，我不关心刘徽那徒劳的挣扎，我只关心史书上没有的事情。”纂史官笑笑。

    “想看看我的著作吗？”

    纂史官掏出一本厚重的大书，封皮上写着《晋书》两个大字。

    他又说到：“这可是正史，二十四史之一，晋武帝、晋惠帝问我要了很多次我都不给他们看，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可以看。”

    梵高还没有理解纂史官那句“徒劳的挣扎”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接过那本厚重的晋书，并翻开第一页。

    【作者：房玄龄】

    “这是你吗？”梵高指着那三个小字。

    “当然，我都说我是这本书的作者了。我现在是房玄龄。”房玄龄又耐心对着梵高解释了一下。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梵高忍下翻下去的欲望对着房玄龄问道。

    “晋书的上卷要在今天提前结束了，原本那能苟延残喘的北斗七星将因为刘徽的擅自调位而迅速崩溃，宇宙坍塌的浪潮还没席卷这里，晋朝就会在恐惧当中自我崩溃。”

    “这。”房玄龄踩了踩方台的硬质地面。

    “还有这。”房玄龄又指了指方台之外，寒风之中的荒野五丈原。

    “都将变成历史，当然，我也希望您能给这本书画张配图。我拿不出什么报酬，只能邀请您可以看这一段的历史了。但我相信您会很感兴趣的。”

    只是画张画？

    “历史生来如此吗？”梵高不放心的继续询问，他本以为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却不想房玄龄飞快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梵高先生，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没有您的搀扶和帮助，刘徽会死在赶往五丈原的路上，即使成功赶到了，也会因为缺少您的点拨，在运行北斗七星之前就会被晋惠帝处死。”

    “历史已经面目全非了，谁能想到晋惠帝原本是个傻子呢？但是没关系的。”

    “历史要以人为本的，先生。”

    房玄龄冲梵高笑了笑，在一片昏暗之中露出了那一排发光的牙齿。宛如方台之上孤独的碎萤石。

    梵高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开了那本史书，见梵高已经沉浸在了阅读之中，纂史官悄悄退到了晋惠帝的身后，和其他人一样，开始仰头看向变轨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