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高峰，36路公交车挤得令人伤心。

    祝筱背着沉重的书包，心情也愈加沉重。

    上车的时候，除了书包，她左手是一口袋狗粮，右手还提着公文包，可不仅没有座位，连站脚的地方，都难得挤出来。

    为了保持平衡，只得一手拿两件东西，另一手伸了几次，却发现够不到上面唯一空着的扶手，不得不再次挤进人群搜索，好不容易抓到了靠背的扶手，才轻舒一口气。

    原本想搭老公的汽车，可他的理由是下班会迟，可能会遇到下班高峰，这样，晚饭又要迟了……

    其实，除了他下班晚，更多原因是他不想绕路，不想堵车，那几道弯弯，心知肚明，也不拆穿。

    更重要的是，他还想到了赶回家去做晚饭，就冲这一点，哪怕背上的书包确实很重，两手的袋子确实很沉，她也不打算追究了，亦或者说，她实在是太累了，懒得费神吵架。

    难得坐公交，尤其是在这么拥挤的下班高峰，没有经验，更不知道拥挤的公交车上，背个大书包，会引起“公愤”。

    这辆要命的36路，每位乘客都像是被不要钱的罐头贩子使劲儿往里填的变质沙丁鱼，临死前，挣扎着喘着粗气，翻着白眼，暗自诅咒驾驶员：

    “特奶奶滴！都挤成这样了，还停车，还开门，放人上来！”

    “缺那几个硬币吗？姑奶奶赏你！”

    “个脑缺！想看叠罗汉的戏码，是这么使阴招的吗？”

    “……”

    祝筱没心思参与这样的咒骂，而是自顾自维持着身体的平衡，面对门口硬挤过来的人，她用背抵着，尽量不让自己被人潮冲垮，不过右手真的很吃劲儿，又没法换手，恨不得用屁股抽人！

    正烦躁着，却发现有人似乎没骨头似的“躺”在了她的包包上……

    被压惨了，吃不住重量，几乎要去挤靠在座位上的人身上，而座位上是一花季少年，戴着耳机，正沉浸在手机音乐中，被她这么一碰，他敏感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受到了亵渎。

    祝筱陪着笑，稍稍用力往后一挺，无声地抗议那个没手没脚的家伙。

    却不料，这一挺可了不得了，一个女人用本地土话喊道：

    “你这人怎么背个包呢？都占三个人的位置了！”

    这声音透着容嬷嬷式的气质，祝筱本就被花季少年瞪得伤了自尊，又被这罪魁祸首这么一质疑，当即想回她一句：

    谁规定公交车上不能背包的？可脑子一打结，却回道：

    “难道为了你，我就得把包扔掉？”

    “容嬷嬷”似乎是吵架高手，火气瞬间被这一句反驳点燃，立马怼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啊！你要扔包，你就扔好啦！没人拦着你！你有钱，挤什么公交车啊？有这么大包，打出租啊……你一个大包，是要买三张票的……”

    顿时，她的高音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望着花季少年的耳机，祝筱非常后悔没戴个消音的耳塞，又没多余的手指可以往耳朵里塞，如果想象力起作用，她特别想找一块永久性狗皮膏粘住这容嬷嬷的嘴巴，并且用缝衣针再密密扎扎缝一圈……

    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紫薇，只会哀嚎，只会哭，也不想做一条狂吠的犬……可她却又没力气跟人吵架，太累了。

    然，容嬷嬷似乎越战越勇，恨不得把包当人骂，妄想让包包气得去心脏搭桥，才撒气……

    在她连绵不绝的辱骂声中，全车的人，都沉默以对，她便觉得自己更占理了，嘴更是如脱缰的野马，没边没际地进行人身攻击……

    骂了整整一站路，那个差点儿被祝筱“吃豆腐”的花季少年戴着耳机都听不下去了，蹙着眉，狠狠说了一句见义勇为的话：

    “吵死了！闭嘴！”大概骂声大过了耳机中的乐曲声吧？祝筱乐观地猜测，在幽暗中乐出花来。

    容嬷嬷一时没注意祝筱有“外援”，可她的老伴儿却按捺不住了：

    “你小子嘴硬！我打你一巴掌！”

    “就是要打！快打！你这妈妈就是这么教你儿子的吗？”此时，旁边一个黑脸、高度近视的中年卷发女人，用手指着祝筱，仿佛她背后的包，也妨碍了她。

    “你凭什么说他是我儿子？”祝筱不由气笑，这“眼镜蛇”是不是该领残疾证了？眼里怎么还闪着这么恶毒的光？说是容嬷嬷一伙儿的皇后吧？颜值太尴尬，确切地说，根本谈不上什么颜值，说她五官长成人形，已经很客气了。

    “我就是要打你这*养的*（不好听的粗话）！”老头怒吼。

    “你打打试试看！看我不打回来！”很显然，小伙子也不示弱。

    这时候，驾驶员看不过了，怒吼一句：

    “吵什么吵？！”

    车内一时寂静下来，容嬷嬷和她老伴儿忙闭嘴，往里挤，卷发“眼镜蛇”也往里挤……

    突然，祝筱被人猛推了一把，顿时打了一个趔趄，差一点摔跤。

    她迅速转过头去，发现“眼镜蛇”闪着挑衅的眼神，抬着头，无声地问她：

    “推了你，又怎么样？”

    没有再去理她，祝筱觉得自己今天不该说那句话，貌似咬了狗，相当后悔。

    可一会儿，“眼镜蛇”又朝车门口喊：

    “囡囡，朝里面走，快过来！”

    “可是……被这个人的包给挡住了！”女孩的口气跟她妈如出一辙，指着祝筱喊道。

    祝筱一听，立马回过头查探军情，发现小丫头也背着个大书包，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暗道：今天这狗我是咬定了！随即，冷笑一声：

    “这是公共汽车好不好？就许你背包，我背个包就得罪你们母女了吗？要舒适自己开车去呀！挤什么公交车呢？”

    按平常，祝筱还会添上一句：

    “包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灵活一点吗？不是因为实在太挤，我也想让你们啊！”

    可是，今天她真没气力，她有些后悔没跟老公吵一架，坐宝马上堵车堵到哭，也比坐这辆公交车，被人围攻要好得多，至少舒适啊！

    委屈得想哭，可“眼镜蛇”不依不饶，还在诅咒：

    “让那个爱挡路的****去死吧！……”

    难道真的是坏人变老了，一言不合就要出口打人？难道有人就是糊涂，没事儿就爱坐山观虎斗？

    祝筱狠狠地想着，可她没有勇气继续跟人斗嘴，她估摸着，如果一开始，脑子不抽，不说那句话，或许，也不会跟人打口水战。

    拥挤、痛苦、烦躁、劳累……会使人的心灵扭曲，如果在昂贵的西餐厅相遇，相信谁也不会说出这么多掉价的粗话，以及昧心的诅咒。

    人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天使，一个恶魔，决定谁出来的钥匙，就在搁自己手里。

    低头看了看左手的公文包，那是父亲的遗物，这是她从父母的老房子里带回来的，母亲说，这是父亲临走前，叮嘱着留给她的。

    想着父亲一生和气，从不与人红脸，也不与人争辩，走时安详从容，像是睡着的婴孩儿，祝筱觉得自己挺惭愧的，一不留神，把小恶魔放了出来，丢了人，挨了骂，活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