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机械厂后，李明川正好赶上车间点名。

    上百口人站成五排，整整齐齐的站在那儿聆听主任的训斥，他就猫着腰悄悄找了个位置站在最后一排。

    车间主任姓王，叫王建设，他不仅是维修车间的主任，同时也是后勤保障科的副科长。

    科长上个月刚退休，暂时还没有人接任，现在后勤保障科大小事全归王建设管，从某种层面来说，他就是后勤保障科的一把手。

    每天早上，他都要点名，不仅早上点名，而且下班还要点名，只要被他发现有人迟到早退，他就会劈头盖脸的骂。

    这个年代，没有扣工资开除一说，他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但是天天当着全车间的人点你的名，然后再给你穿小鞋，时间一长，就有人就受不了了，然后某天晚上，趁着夜色，就拎着大包小包东西上门了。

    车间里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没登过他家门的，如果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带李明川学艺的师傅米糠了。

    米糠为人耿直，正派，活儿又过硬，又从不违规乱纪，自然不怕王建设给他穿小鞋。

    不过，今天早上开例会，李明川明显感觉到王建设对他的敌意。

    就开会这功夫，已经向他这边瞟了好几回了。

    “李明川。”

    车间主任王建设眼睛向这边瞟来，突然大声点他的名字。

    李明川正在那儿摸鱼开小差，心里正想着晚点怎么约冷凝姗出来玩，突然被点到名字，本能的抬头看去。

    只见王建设板着一张臭脸，一脸不善的盯着他。

    “主任，有事？”

    李明川也不怵他，不会因为他是主任就怕他。

    两世为人，他早就看透了职场上那点猫腻。

    他拿的是国家的工资，又不是你王建设的，大不了就撕破脸皮，反正你也开除不了我，拿我也没办法。

    王建设背着双手从队伍的前头绕到他身边，冷着脸道：“我怎么听说，你昨天在城北农机站擅自做主修理车子？”

    “请问，你一个学徒工有什么资格这么做，知不知道那台车子多少钱，修坏了你赔得起吗？”

    李明川闻言，愣了一下。

    然后，下意识的望向了王平和马师傅。

    如果说有人告状的话，除了王平就是他的师傅了，至于米糠，他不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他猜测，最有可能告状的就是王平那孙子，毕竟两人一直是不对付的。

    想通这些后，他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主任，你说的这些我全然不知道。”

    “你不知道？”

    王建设一听，顿时气得不行。

    一张本来够黑的脸此时比锅底还黑，两只眼睛一瞪：“你敢说没这事？”

    “没。”

    李明川脸色很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知道是有人向你告状污蔑我，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说的这件事绝不存在。”

    “如果你非要说我和这件事有关，那么请你让告状的那个龟孙子站出来和我对质，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事说清楚，我怎么就把车子修坏了？”

    一听到‘龟孙子’这三个字，王建设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抽搐了几下，似乎有人踩了他尾巴。

    一旁的王平也是一脸的猪肝色。

    被人当面骂龟孙子，却不能出来当面对质，他是有苦说不出啊。

    要知道，厂子里最忌讳的就是打小报告告黑状，要是让别人知道是自己是背后告黑状打小报告的小人，估计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搭理他了，到时候，大家就会疏远他，提防他。

    “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许骂人。”

    王建设气急败坏的道：“李明川，你犯了错误还不知道悔改，还当着我的面骂人，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主任。”

    李明成打断了他，然后嘴角噙着笑，一脸淡然的问道：“你说我犯了错不知悔改，请问我犯了什么错？”

    “车子是被我修坏了？还是我让厂子里蒙受了巨大损失？”

    王建设闻言，憋得一口老气差点没上来。

    “你……”

    这时，就见有人站了出来。

    “主任，这不关小李的事，昨天所作的一切都是我的决定。”

    米糠淡定的走到王建设跟前，两眼一直盯着他，不卑不亢道：“我是带他的师傅，同时我也是昨天维修任务的主要负责人，出了事也是由我负责，再说了，不是没出事吗，我们不是把车子修理好了吗。”

    “这不是谁负责任的问题，而是他李明川一个学徒工不该擅作主张自行修理车子。”

    见一向跟自己对着干的米糠=替李明川说话，王建设更加的气急败坏了。

    一个刺头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明川，以后这个队伍还怎么带啊。

    “主任。”

    米糠再次打断了他，脸色平静的说道：“就算是他的主张，那也是经过我同意了的，出了事那也是我的责任。”

    “你……”

    看着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米糠，王建设气得牙痒痒。

    手指颤抖的指着他半天，最终咬着后牙槽，生硬的点了点头：“好，这次就看在你米师傅的面子上不处分他了，如果再有下一次，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他。”

    “散会。”

    说完，气哼哼的离开了

    等王建设一走，众人看向李明川的眼光变了。

    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怜悯同情的目光，心想着，以后你小子自求多福吧，主任小鞋不是那么好穿的。

    一直躲在后面的王平见主任没能惩罚李明川，脸上全是不忿的表情，看向李明川的眼光多了一丝仇恨。

    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喜欢玩阴的，见这次没能让李明川滚蛋，心里有些不甘。

    但是，他又不敢当面对着干，只能以后另找机会了。

    “米师傅，谢了哈。”李明川感激道：“要不是您替我出头，那孙子估计还没完没了。”

    来到仓库外停着的一台卡车旁，两人开始了一天的修理工作。

    米糠闻言，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小事，作为你的师傅，帮你也就是在帮我，但是……你不该骂主任是龟孙子的，以后有的是给你小鞋穿。”

    “我没骂他啊，我骂的是王平。”李明川愕然。

    “呵呵，你还不知道王平是他亲儿子吧？”米糠翻了翻白眼。

    “王平是他儿子？”

    李明川哑然。

    这他还真不知道，要不是米糠提醒，他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不过，经过这么一提醒，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难怪一起进来的四个人，只有王平一个是正式工，原来他是车间主任的亲儿子啊，有老子出马，一个正式工的名额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还想起来，昨天王建设把他交给米糠的时候为何一直黑着脸了，原来这老货早就知道儿子王平和自己不对付了，再加上今天早上开例会，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他，并且骂他是龟孙子，他以后岂不是更加不待见自己了？

    “嘿，还真是龟孙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明川自言自语道。

    米糠闻言，笑了一下。

    一边动手修理车子，一边道：“管他是不是龟孙子的，你只要技术过硬，他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就像我一样，这么多年，一直看不惯我，却也拿我没办法。”

    李明川闻言，拍马屁道：“您是技术过硬，我哪能和您比啊，再说了，我现在还是个学徒工呢，还没转正，说不定他随便找个理由把我打发了。”

    “学徒工怎么了？”

    米糠不忿道：“他就是再看你不爽，也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开了，至于你能不能转正，那就要看年底的技能评定了。”

    “不过……”

    说到这儿，米糠停顿了一下，然后打量他一眼，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以你小子的技术通过技能评级考试是没问题的。”

    “米师傅，我哪有什么技术啊，我昨天就是误打误撞、瞎蒙的……”李明川打算表演了。

    米糠翻了翻白眼：“你猜我信不信？”

    李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