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倪娜大闹医院后第二天，曾曼就出院了，虽然高海洋极力反对。

    没办法，每天住院费实在太贵，再说一间病房六张床，来来去去都是人，实在太嘈杂,影响写作。特别是在曾曼码字的时候，常有病友站她床边探头过来看希奇，问这是在写什么，写小说啊，大作家啊，了不起。

    对了，你们作家每个月赚多少钱啊，写完发表在什么地方啊？

    更有个同病房的老太太不懂得人际关系的界限,索性坐在曾曼身边从头到尾观摩。

    曾曼属于敏感体质的人，每次写作都需要很长时间酝酿情绪，才能进入状态。一旦进入状态，那就埋头猛写，直到身体和精神承受不住才停下来。

    病友们这么盯着，她很尴尬，死活也写不动。没办法，只能出院回家。

    高海洋急了，忍不住道，你现在这身体，还怀了孩子，怎么回家，还写什么呀？

    曼姐郑重地说，没钱住院啊！对我来说，写作无关生命，高于生命。

    无关生命，高于生命。

    写作，是曾曼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为了这本书,别的都不要紧。

    高海洋黯然，曾曼现在年入百万，将来还会更多，却穷得连药费都掏不出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奈。

    没办法，只得回家。

    高海洋一口气接了N个婚礼的司仪活儿，每次出去兼职都用发胶把头发梳得苍蝇站上去都要柱拐杖。他穿上招牌的西装领结，飞快出门。等到再次出现在曾曼面前，衬衣都被汗水泡透了，浑身上下散发着大海的味道。

    他每次回家，手中都会提着一只鸡或者一只甲鱼、一箱鸡蛋，这些都是给孕妇补充营养的。

    自那天后，他都回避和曼姐谈腹中胎儿的事情。曾曼的贫血已经很厉害了，实在不忍心说。

    为了婚庆的事，高海洋一边做饭洗衣，一边口中念念有辞，模仿在婚礼现场：“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这对新人，因为共同的观念,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爱情让这个世界充满温度……现在，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永远幸福！”

    出院回到出租屋，曾曼终于可以写作了，一写就坐着不动，就从早到晚，连饭也顾不得吃。

    高海洋知道她需要绝对的安静，就端着碗蹑手蹑脚走到旁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

    孕妇需要补充维生素，他就洗了葡萄，一颗颗塞曼姐口中：“张嘴……吐米米。”

    曼姐好奇：“什么叫米米？”

    “就是葡萄核啊，你还是不是四川人。”

    “高海洋，你说话好土，土团鱼，土狗，土豆。”曾曼咯咯笑着，用拳头锤着高海洋的背心。

    小小出租屋热得像烤箱，但里面却满是温馨。

    但曼姐写书还是不顺，因为长时间坐着不动，脚背有点浮肿，头发也抓掉不少。

    高海洋在曾曼面前保持微笑，但背过身去还是心疼，心痛得受不了。

    这个种心痛在浴室下水道口被堵达到顶点。

    高海洋在掏下水口的时候掏出一大把长发，是曼姐的，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把所有的水龙头打开，用水声掩盖自己的哭泣。

    所有这一切的生活中的苦都缘于曾曼替许宁背负的那一大笔债务，这是曼姐对过去人生告别的方式，从此，她和许宁再无瓜葛，此刻，她内心宁静了。

    高海洋能够理解，毫无怨言。

    他只是自责，自责没有本事带给曾曼优渥的生活。

    光靠去婚庆公司做司仪赚外快解决不了问题，他决定要做些什么。

    于是，就在今天上午，高海洋向单位请了一上午的假，跨入游戏公司大门。

    高海洋说他是《快乐书站》内容部总编辑助理，来友司谈游戏版权一事。前台放行，要领他去和相关部门对接。他却说，今天这事很重要，必须和郭董当面谈。

    他这次来得唐突，事先也没有预约，一般来说也不可能见着人。不过前台知道最近公司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新项目中，此人既然要亲自见董事长，事情应该颇大。不敢耽搁，立即联系郭司南。

    老郭恰好在公司。

    游戏公司开启了和快乐阅读的正式谈判，为《儒仙》报价一千二百万。书站那边回了个两千万，说现在都这个价，一个好的IP很值钱的，绝不贱卖。否则，那就是对作者，对网络文学的不尊重。

    郭司南觉得对方就是狮子大张口，很不满。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咱们也不用着急，慢慢谈。

    游戏公司IP谈判对接的是快乐阅读的版权部，今天那边竟然派了个内容部的助理过来，还说必须要见着自己，老郭有点奇怪。

    想了想，好象有点明白。据他了解，快乐书站版权部是个销售部门，而内容部则主要负责文学创作那块。版权部谈判，那就是直接说钱，未免有点生硬机械，太伤和气，内容部的人大约是想和自己聊聊书的内容，展示一下前景，增强说服力，听听也好。

    老郭这两天心情不太美丽，他大庭广众之下被高倪娜拽住讨要说法，被人蹂躏得像小鸡仔一样，丑态百出，颜面大丧。更倒霉的是，脸上的伤痕被汗水一激，又痛又痒，有点发炎。没办法，只得戴了顶棒球帽遮脸。

    高海洋进郭司南大得离谱的办公室，寒暄几句后，就开始演示和讲解。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做了很精美的资料，把平板电脑放在老郭面前，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在上面滑动：“……网络仙侠小说是以东方古代社会为背景，又糅合了武侠小说的元素，天然就容易让受众代入，而代入感是一部文艺作品成功的关键，也是变现的前提条件……”

    老郭听得连连点头，感觉这小伙子挺有水平。

    高海洋：“……尤其是古典仙侠小说，更是如此……所谓古典，并不特指古代社会背景，而是指其中包含的民间传说古代神话内容，以及人物行为思维方式，而不是单纯的打怪升级……一部优秀的古典仙侠小说，不但有一个好故事，还得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浓浓的东方古代神韵，强烈的山水画、唐诗宋词的意境……《庸人修真记》在这个方面做得丝滑流畅，堪称完美……我们先从这本小说的朝廷和在野武术门派、修行界的相互关系，以及如何游戏化谈起……”

    老郭越听越不对劲，满是爪痕的脸变得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