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这个时候得稳住贺落城。

    云佳儿谈条件的时候自然可以不管贺落城的人听不听她的命令，她说她的，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贺落郡知道她在讲什么就行。

    只是眼下要促使贺落郡同意她谈的条件，不能让贺落城有反对的意见提出来。

    “阿城，”云佳儿蹲下来，眼眸深深地看着贺落城，“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想啊，如果陆代宫得了自由，趁机发难呢——我当然是与你同甘共苦的了，但是……”

    说着还装模作样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陆代宫。

    的确话是这么说的，不过云佳儿的眼神一直在表达的意思完全不是这般。她在尽力用眼神告诉贺落城一件事：那张用来证实贺落郡罪名的盟书方才已经被她交给碧落了。

    “留个心眼罢了。”云佳儿继续道，“这样还能确保阿落安全离开，你知道我一直把阿落看得很重的……”

    云佳儿不傻。

    贺落郡问贺落城她值不值半份契，贺落城不假思索地回答“值”。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感动，差点热泪盈眶。现下这个情况，那是分量等同于大阮江山的符契。除去父母，世间若有一人，能说一句“你是我的珍宝”就能令人心有蜜意，何况是等于说了“你在我的心里，如同江山社稷一般重要”的话，如何能让她没有触动。

    人心非草木，自是有情。

    但冷静下来一想，她又觉得自己与贺落城之间的感情基础脆得一批，有多大可能贺落城会这样不假思索地回答“值”呢？

    除非是因为她还带着那纸盟书。

    夺走符契确实能阻止贺落郡与萧定羽结盟，但是如果要说钉死贺落郡的铁证，那还得有那份盟书。

    白纸黑字，红泥印章，让贺落郡背死勾结外族意图颠覆大阮的罪名，再也翻不了身。就是这份盟书或许让她整个人的价值都提升了不少，贺落城才能毫不犹豫说“值”。

    所以，她才不断眼神暗示贺落城，她已经将这份价值交给了碧落，让贺落城务必让手下人护好碧落，带着碧落安全离开。

    “佳儿，对不起……”贺落城道。这是明白了云佳儿的暗示也同意了云佳儿的想法。

    心里有些失落，贺落城真的是因为盟书才会作什么“值”的回答。呸，失落个鬼，她对贺落城又没有太多的感情，要是贺落城真对她有什么感情，她才得失落失落自己欠了笔大情债。

    云佳儿松了口气，这下离她想送碧落安全离开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不知牧王殿下考虑得如何了？”稳住了贺落城，那么只要贺落郡同意了这件事就没有问题了。

    贺落郡原先打的算盘确实是假意交换人质，暗中示意陆代宫找寻时机将云佳儿和碧落两人击杀。既然如此，顺水推舟不是不可，符契都丢了，也不在乎多放过一个小侍女了，只要拿着贺落城，之后还能有把符契和小侍女都弄回来的机会，但……

    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谨慎起见，他指示手下女打手给碧落搜了一遍身。

    碧落在这么多男人面前被摸了一遍，虽说摸她的是个女的，但也羞愤至极。

    不过搜身自然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的。——因为那张盟书一直在云佳儿身上。此时，或许贺落城察觉云佳儿可能在欺骗他，但云佳儿打定主意贺落城是不可能再改口了。

    一下坚持让她一起离开，一下又同意她让碧落先走，再换来换去的，先不说他手下反应不反应得过来，贺落郡必然会察觉其中的猫腻。

    贺落郡示意手下放碧落走。

    “姑娘！”碧落红着眼，不愿离开。

    “快走！快出城去安全的地方！”云佳儿挥挥手，眼中也不由得含了泪水。

    她的阿落，伴她长大的阿落，如果可能，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她的阿落周全。哪怕她一点也不喜欢和这些人周旋，但她也要逼迫自己让自己聪明一点，为阿落的生路和这些人周旋到底。

    碧落含着泪冲出了城，贺落城的人动了两个跟上去护她。到了这个地步，她不会婆婆妈妈地废话，她很清楚，只有她快速脱身，才对得起云佳儿的留下。

    眼看着碧落跑没影了，贺落郡言简意赅：“放了陆代宫。”

    “不能放！”

    云佳儿吓了一跳——这个声音？！

    是贺落城？！

    云佳儿立刻回头，贺落城居然凭空生出巨力，一下干翻本控制着他的两个人，顺带夺了把剑，拉上云佳儿往城门冲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贺落郡这边的人仿佛都愣了一瞬。——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

    “费昉得！”贺落郡下令。

    其实不用贺落郡下令，费昉得也足够反应过来，带人继续堵住城门。

    城门又成了厮杀的战场。血溅三尺，尸横满地。

    “贺落城！”贺落郡怒极，持长剑劈风而来，“你们终究都不会如愿的！”

    贺落郡说得咬牙切齿。

    贺落城边护着云佳儿边挡下贺落郡的剑势。

    这两人的气势都是十足十的，长剑撞在一起，仿佛有唢呐穿天，锣鼓阵响，风卷残云，沧海横流。

    声音从遥远的云贵高原传来，是喉腔共鸣发出的粗厚嘹亮又悠游的声音；光亮从牧州的辽阔天空渗下，是高远阴云筛落的柔和广泛又虚化的光亮。

    而在力道、速度和技巧上，贺落城都明显逊色于贺落郡。加之贺落城早已负伤，在贺落郡手下没走完十招便又败下阵来。

    “赵生！”

    贺落城奋起砍开贺落郡刺来的剑，打到这个地步，早已无所谓任何章法，不惜一切博出生路才是唯一的选择。

    赵生闻声脱身赶来，贺落城一把将云佳儿推到赵生身边：“你们撤走！”

    “不是，你……”云佳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赵生拉着朝城外杀去。

    “陆代宫！”贺落郡一剑插入贺落城腹部，声音喊到有些嘶哑，“一个都不能放过！拦住他们！”他是疯狂了。

    一片混乱中，陆代宫早已被费昉得救下脱身，接到贺落郡的命令，他立刻掉头杀翻一片人追击赵生和云佳儿。

    贺落郡正要从贺落城身体中抽出剑，却最终是停了手，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缓下来。他皱了皱眉，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贺落城正死死地抓着那里，让他不得继续追出去。

    “贺落城！”云佳儿就快碰到城门门边了，正这时，她回头一看，发现贺落城被插了一剑，摇摇晃晃就要倒下的样子。

    贺落城喊出最后粗哑的一声：“走！”

    “贺落城！”云佳儿惊忧地看着他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被赵生拉着逃。

    “贺落城！”

    失血过多，贺落城再也撑不住了，但他还制着贺落郡，让贺落郡无法追出去一步，力道之大，仿佛是用钳子钳住了，不得松开。

    云佳儿的手扒住城门：“贺落城！赵生，快去救他！”

    赵生强行拖走云佳儿：“属下的任务是带娘娘撤走，属下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云佳儿被拉着，手指不得不一个个松开抓住的城门。不知为何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只能混乱着靠着城墙随贺落城的人撤走。

    贺落城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地。贺落郡从贺落城腹部拔出剑，拎着比划了一下，举剑擦过贺落城的脖子，他抬眸冷声道：“想要贺落城的命，拿符契来换，限期两日。过了两日，贺落城的命就不留了。”

    这是说给要撤走的贺落城的人听的。贺落郡阴沉着脸看着他们戒备后退的模样，示意陆代宫和费昉得大方点放他们离开。

    左右符契都被带远了，何必多添不必要的伤亡，与其如此，不如整顿整顿，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长剑被贺落郡利落地插到地上，他一脚踩在贺落城身上，双手撑在剑柄上，静静看着贺落城的人慢慢后退，撤走。眉宇阴鸷如有阴云密布。

    稀薄的阳光伴着北方的凉风穿过城门，贺落郡不由得眯起了那双凤眸以适应环境。

    古老的银川城，古老的城墙，刻着冰冷的裂纹，似乎已经被世人抛弃在辽远寂寞的草场上一千年。一千年，足够一个鲜活的生命被一岁一枯荣的野草掩埋化土。

    他是这寂寥之地的王，牧州的王，唯一的王，最孤寂的王。毕竟是踩着无数尸骨成就的王的名头，如何不孤寂。这么想着，他似乎不自觉地生出些怅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