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幽长的密道，不知从何处通来，漆黑的声音从无底的洞中回荡着传来，如同夜中的鬼魅在耳边呢喃。

    密道中透着冷风，一股股血腥味直直送到云佳儿的面前，想吐。

    但脑袋又昏沉得很，失血过多，密道中又冷，仿佛有只冰冷的滑虫爬上她的伤口，在她的骨头上蠕动，令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皮开肉绽了多深。

    ——但不痛。

    云佳儿靠着密道的石壁慢慢坐下来，屈着膝盖，双臂抱腿，她尽量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来减少寒意的侵袭。

    人在黑暗中是容易懈怠的。

    尤其是一个失血过多，头脑晕晕沉沉的人。

    虽然面前两具尸体在提醒着她，这里或许潜在着不小的危险，但架不住困意泛上来，沉重的眼皮挣扎两下，彻底闭上了。

    ……

    “醒醒！快醒醒！”

    “呜……怎么了……谁？！”

    云佳儿一个激灵被惊醒。

    看清来人后，适应不了亮光的云佳儿才眨眨眼睛，慢慢缓自己的状态。

    是那个女侠，她全身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着额头，看起来半点形象都没有，但这不碍于她的容颜貌美。

    “快离开这里！”女侠拉着云佳儿的手腕快步往外走，边走边解释道，“我把陆代宫引走了，但他很快会反应过来，再待在这里非常危险。”

    “对了，女侠何名啊？”

    云佳儿被拉着，踉踉跄跄地跟着，糊糊涂涂的脑子这时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位女侠姓甚名谁呢。

    “陈非凡。”负重剑的女子如是说。

    这倒不像是漠国人的名字。

    “陈非凡。”云佳儿无意识地默念一遍，却是把这名字记住了。

    巳时。

    牧王府。

    看起来简陋的王府，平日里门庭清冷，今日倒是因为摆小皇孙的周岁宴而热闹了起来。

    牧州官场重要的人都聚在此处，杜灵肃抱着孩子招待着宾客入座，贺落郡不时走过来走过去与宾客对饮。

    银川兼牧州巡抚使楼连空主动拿着酒壶酒杯来与贺落郡对饮。

    他倒是看得清，虽明知贺落城与云佳儿夫妇本该到场却没有出面这事有蹊跷，但也不提这件事，只呵呵笑着和贺落郡客套客套。

    “甄道镇进城的时候，撞上两个鬼鬼祟祟的在城外徘徊，”楼连空略有为难地道，“似乎是萧太后的人。”

    贺落郡举着酒杯随意一笑：“对我来说，她能办成事就行。”

    楼连空心领神会，两个人又你来我往了几句废话。

    客套到一半，楼连空眼神一闪避，状若为难地一思索，就一副腆着脸皮的模样，问起茶叶的事情。

    贺落郡脸色一冷，假笑浮上他的脸，但楼连空笑呵呵地步步紧逼。

    贺落郡看起来有些阴翳，最后冷笑一下，只说“一包六十，楼大人自己算吧”，便拿着酒杯走开了。

    楼连空抚抚胡须，提着精神算了两遍，不自觉一笑，也愉快地提着酒壶走开了。

    陆代宫在这时进来，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贺落郡，快步走到贺落郡的眼前。

    贺落郡见陆代宫过来，引着后者到了偏僻的地方。

    “王爷，他们……逃了。”陆代宫自知责任重大，赶忙补充道，“但城外的人，还有春城那边都没有动作，他们必然还困在城中，没有和外面取得联系。”

    有阴狠浮上眉头，贺落郡却隐忍不发：“你再去追，绝对不能让贺落城活着出城。对了，秦奕不是在蓉城办事吗，让他派人通知杜将军，计划提前。”语气中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陆代宫持剑抱拳，“只是岑岗……还是不肯配合，王爷，这怎么办……”

    “怎么办？”贺落郡一拂袖，往宴会走去，“那就杀了。主子都要不在了，死忠于主子的家伙还留着干什么？”

    说得轻描淡写，陆代宫不由得一震，微抬起头来又压下，他说：“是。”

    ……

    云佳儿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一看太阳，大概是巳时了。

    她的刀伤已经被人处理过。纱布细细地绑着，还涂了祛毒助恢复的膏药。

    屋里有些简陋，大概是个临时的落脚处。陈非凡的那把重剑依在靠墙的桌子边。

    云佳儿慢慢撑着坐起来，正这时，陈非凡推开门进来。

    她换了身寻常的麻衣，看起来极为焦急。

    “你恢复倒挺快。”陈非凡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喝得太急，有一些水从碗里流出来，顺着她的脖子流到她的胸前，打湿了衣服。

    陈非凡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又为自己续了碗水，喝了三大碗，她才止住，从怀里取出油纸包着的两个馒头递给云佳儿，说道：“快点吃完，我们必须尽快出城。”

    “出城？”云佳儿一口一个馒头。

    ——这馒头真是太小了，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够塞牙缝，仿佛鸟食。

    陈非凡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没头没尾道：“我本来不想插手这件事。”

    云佳儿这才想起她遗漏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那就是突然出现的陈非凡究竟为什么要救她？

    陈非凡思索了一下，从衣服内取出一封信。信封本被封蜡封住，如今已经打开了。

    云佳儿犹豫一下，从陈非凡手里拿过信封。

    “这是……”云佳儿有些吃惊，她抬头询问陈非凡。

    “正如你看到的那样。”

    云佳儿低头再看了一遍信的内容。

    漠国太后萧定羽，年纪虽轻，却已掌权多年，同时野心也不小，一贯纵容边境的漠国人在大阮边地制造事端。

    信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的是萧定羽同意牧王贺落郡开出的条件，答应用漠国的军队为贺落郡打下大阮皇都，不过事成之后，贺落郡必须割让大阮北地六州给漠国作为报答。

    大阮北地六州，牧州、英州、云州、章州、东州、奉州，是大阮抵挡漠国与北国十六胡的屏障、最重要的防御阵地，一旦六州被漠国控制，往后漠国若是南下侵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就是一瞬拿下皇都也不是不可能。

    若果真如此，大阮危矣！

    云佳儿收好信。

    这信是指认牧王的如山铁证，上面有萧定羽与贺落郡的私人印鉴。

    既然早已确定贺落郡怀有异心，那么他做出什么，云佳儿都不会太过吃惊。

    只是……

    云佳儿探究地看着陈非凡。

    这等信件必然是机密中的机密，陈非凡若是寻常人，肯定拿不到这等物件。

    那么问题来了，陈非凡是漠国人，还不是普通的漠国老百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只是个普通人，若非要说我是个不普通的人……”陈非凡背起重剑，“那就是我是个在大阮成长的漠国人。”

    “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大阮被漠国的铁蹄践踏。”陈非凡转身道。

    她的眼中有一种真诚，让云佳儿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选择相信她。

    不过相信是一回事，她们两个能不能成事是另外一回事。

    北城门检查得极为严格，除粪车可以出入外，只有牧州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受太大的管控。

    也正因为如此，云佳儿可以断定，整个牧州都牢牢掌控在贺落郡的手中。

    这排查之严，是连只多余的苍蝇都飞不出去。

    云佳儿提议：“不如我们藏粪车里出去？”

    陈非凡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以为这是话本吗？粪车是你想藏就能藏进去，还不被发现的？而且……”

    陈非凡做了个极为嫌弃的表情。

    云佳儿理解地点点头。

    也是。

    女侠怎么可以这么掉价。

    那就只能……

    云佳儿偷偷瞟了眼那熟悉的屋，不知道那个密道能不能使……

    云佳儿正想着可行度，陈非凡便浇了盆冷水下来：“他们一定不会放弃在那里守株待兔的。”

    “那……不如我们走别的门？”

    陈非凡摇摇头：“我也只知道这个密道，因为这是我自己挖出来的。其他的，或许……王府里会有保命用的密道，但……”

    去那里就是自投罗网。

    云佳儿苦闷。

    难不成再挖一个密道？

    “很久。”陈非凡道，“来不及。”

    也是，从这里通到城外，还要挖过一条护城河才算安全……

    云佳儿想起陈非凡昨晚那个湿漉漉的模样，眼前一亮，低声激动道：“护城河！有河！”

    如果城内有水系与护城河相连的话，她们可以走水路潜出去。

    陈非凡长长地叹了口气，摸摸云佳儿的头，道：“话本看傻了。城内的确有河道与护城河相连，但就是因为如此，管控也非常严。”

    云佳儿自信一笑：“是啊。他管控严归他管控严，可是也不一定非要我们两个大活人出城嘛，左右只要把消息递出去即可。”

    陈非凡抱臂看着云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