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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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龙蛇

    司天监,司掌观星,察气,望运之职。是赵宋王朝极其神秘的一个司署。在朝廷上,司天监与大宗正司有些类似,政治上并无实权,而衙内人数亦是不多,是隶属于礼部的下属机构。司天监的内部分有内外二司,副监正管理外司向礼部负责,职管推算节气,颁布历法的事宜,同时也有一定的观星望运之责。内司由监正管理,无需向礼部长官负责,人员任命等礼部亦是无权管辖。由监正直接向皇上述职。

    两位监正虽有正副之分,但事实上却像是分管两个部门的同级长官。而一般在监正告老时,也会由副监正所接替。因此外司更像是内司历练选拔人才的机构。内外二司一者主要测算民生运数,而一者主要推演皇家气运。二者在明面上相辅相成,为皇帝统领提供一定的帮助。但私下里,二司却并非一团和睦。

    七月初,距郡王遇刺案已过去半月,在查明事件真相后当今圣上宣布将要向西夏动兵。而司天监,也需要为此次出兵提供支持。

    在古代,出兵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而是需要作好大量准备的。首先是战前动员,需得师出有名,不兴无名之师,不动无妄之戈。因此出兵是需要名份的,不过这一点随着郡王夫妇的遇害,理由已经充足了。其次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包括军粮,还有战马的饲料,为了能准备充足的粮草,通常出军的时日是在秋收之后。再就是需得统一军心民心,为了出征在秋收时是必然是会多收粮草的,这时就得做好舆论宣传,得让上下共体时艰,不过最后若是形成拉锯战,则往往会演变成‘再苦一苦百姓’。

    再说回司天监,当今司天监内的两位监皆是姓张,因而被皇上戏称为大小张,不过二人并非亲戚,只是单纯的同姓。

    张大监正张昌辅此时正坐着马车行驶在前往皇宫的官道上,马车在平稳中带着轻微的摇晃,配合和清晨那回笼的雾气,让年近古稀的老人有些昏昏欲睡。张昌辅揉了揉太阳穴,稍稍提了神,伸手撩起了窗边的帘子。

    此刻卯时已经过半,换算一下就是早上六点多钟。张昌辅入宫是去面见圣上的。但他并不需要跟其他官员一样三四点钟就起来参加朝会,而是可以等到朝会结束再直接去垂拱殿向皇上直接汇报。本来张昌辅哪怕不用参加朝会,也是需要跟百官同一时间入宫等候的,不过圣上念在他年事已高,也就放宽了些要求。

    张昌辅望着清晨的汴河边,已有早起的妇人在此浆洗衣物,河边飘荡的楼船也不时有宿醉的文人士子被姑娘搀扶着走出,伸着懒腰是要下岸。远处码头满载货物巨大的运船正在调着头准备离港。

    而在笼罩码头的雾气中,两道难以分辨的人影正沿着汴河边快速跑过,冲过浆洗衣物的妇女身旁,引得身边的雾气倒卷。楼船上有人刚刚走下,迷迷糊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冲过的人影晃了一眼。被吓了一跳的公子哥刚想破口大骂,但一个‘谁’字刚出口,便看到落在身后那人回头目光不善的盯着他,那七尺的身高,使得公子哥后面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张昌辅饶有兴致的看着愈发接近的二人,前面的一人气质温和,穿着干练的短打,额头的汗水让散落的发丝贴紧,,但依旧可以看得出相貌非凡,而身高比身后的七尺大汉低的多,大概就是不到六尺的样子,看身份应是主仆二人。到得二人快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前面的少年看到掀起窗帘的马车,转过头来朝着车中的老人笑了笑。

    “早上好啊,老人家。”少年如是说道。

    张昌辅也是笑着颔首,待二人跑过,帘子也随之放下,老人心想真是一有趣的少年郎,并没往心里去。

    马车继续以平稳的速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车内的老人也再次闭目养神。大概再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马车的速度减缓,直至彻底停下。

    “老爷,皇宫到了。”车门处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随后车夫提醒道。

    张昌辅起身探出了车厢,车夫将早已备好的马凳置好,伸手搀扶着老人下了马车。随后便收好马凳,赶着车往停靠点处去了,马夫需要在那里等候老人出来。

    张昌辅整理衣冠后,向着皇城走去。守卫核验了身份后,便有专人领着走向皇宫交接。在去往垂拱殿的路上,经过正在朝会的文德殿,远远的看见百官从殿内一直绵延出来。引路的小宦者带着张昌辅绕过正在朝会的文德殿,往后方垂拱殿走去。到得垂拱殿外,便躬身告退。而内里又有在殿内供职的公公出来迎接。

    随着公公入内,刚在椅上坐下,立马有人奉上了清茶。朝会还未结束,殿内除张昌辅外便只有几个宫女内侍。张昌辅小抿一口清茶便将之放下,双手叠在下腹,覆在上面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眼神盯着对面的盆栽,思绪却是想到了昨夜的观察的星象上,正在脑海中整理着措辞,思索着等等如何才好向皇上表述。

    不多时,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伴随着殿外宦者宫女的问安声,张昌辅回过神来,起身掸尘,抚平褶皱,低眉躬身。

    明黄色的靴子进入张昌辅视线的瞬间,老人身体再度低下,双手合拢,出声揖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张爱卿年事已高,不必多礼”在张昌辅刚低身时,一双手便已伸出搀扶,伴着铿锵有力、蓬勃中带着沉稳的回复,张昌辅抬起了头。

    顺着视线往前看,映入眼帘的是那扑面而来的贵气,明黄龙袍带着睥睨天下的气魄,如玉的眉目带着逼人的英气。无论见过多少次,张昌辅都难以将眼前这器宇不凡之人,与那个在高太后身前低声应和的人影重合。但每每想起高太后在世时的情景,以及陛下在幼童时的才智,又觉得理所当然。

    “谢陛下。”

    宋皇帝赵煦今年二十,自两年前太皇太后高氏殡天起,赵煦可谓是春风得意。在朝堂上再没有了任何钳制,而在缓和了两年后,赵煦也终于在前段时间,找到了理由把年号改了,启动了自己这几年准备好的布置。虽然有些心理上有些同情那位遇刺的赵王叔,但在理性上,这对赵煦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张爱卿,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赵煦带着温和笑意向张昌辅问道。

    “陛下,臣昨日观天象,庚辛素天之气,经于角轸,地户宿动,此乃龙蛇起陆之象啊。《阴符经》中曰: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由此可见,陛下此次出兵西夏,将会是天下大乱的起点啊!”

    听得张昌辅的言语,赵煦的笑容逐渐敛了起来。在稍有些凝滞的空气中,赵煦的神色逐渐变得不善的时候,赵煦身后另一沉稳的声音传出。

    “张监正所言,未免有些夸大了。地户宿动,龙蛇起陆,此乃大势,不知张监正可见荧惑守心,大火放芒。又可见北辰星动,众星拱之?大宋国运,正当从皇上伐夏而起!”

    “张思慎,你可知此次出兵,西北之地民众会有多少死于战乱,又会有多少死于饥饿?国运与皇家气运,岂可混为一谈!张思慎,你如此蛊惑圣上,到底是何居心?”

    张思慎,司天监副监正,负责的是司天监对民间以及除皇家之外的事宜,而张昌辅所在的内司是负责皇家气运的部分。谁知负责民间的却是操心着皇家的气运,而负责察看皇家气运的,却是在为着民运说话。张昌辅怒视着张思慎的双眼,而张思慎则摆出一副略带惶恐的神色。

    “好了,出兵的事朕已经决定了,不容反悔,张监正年事已高,还是不要再多操心了。既然张爱卿对此次出兵如此反对,那此次出征随行的司隶,也一并交由外司负责吧,张爱卿既然岁数大了,就不要再动气了。”

    张昌辅还想说什么,但未张口赵煦便摆了摆手,往殿内上首的案桌走去。

    “要是没有其他事,张监正便可以退下了。”语气中已是带着劝退之意。张思慎也立在案桌旁,肃然的看着他。

    “是,臣...告退。”张昌辅终是没再坚持。再次行礼之后,缓步退出了殿内,而赵煦只是挥了挥手。

    “张监正应该六十有八了吧?已经快是古稀之年啊。”赵煦带着感慨跟张思慎说道,“年纪大了,也是有了求稳之意啊,没有了进取的锐气,这点他不如张爱卿。”

    “张监正也是为民考虑,想的有些多了。”

    “确实,本意是好的,就是有些欠缺考虑了,不过毕竟年纪大了嘛,可以谅解。到得张爱卿你管理内司的时候,可得多多考虑一些。对了,随军出征的司隶人选可定好了?”

    “已经选定的差不多了,陛下。就是...岳阳郡王的次子...”

    “赵聪啊...为了血亲报仇可以理解,朕也允诺他可以领一队兵马了。不过大的方向还得按军规来,他带的王府的那些人让他带着吧。毕竟...他也让出了许多东西嘛。”

    “是,陛下”

    随后,张思慎又与赵煦商谈了一会儿关于司天监随军出征的事宜,直到门外有人通禀宰相章惇的到来才告一段落,而张思慎也识趣的提出告退。张思慎与刚进来的章惇互相拱了拱手,随后便离开了文德殿。

    门外接引的内侍立马吩咐小宦者领路,张思慎便也就跟着走。

    一路上张思慎还在想着方才的情况,不由感慨陛下的聪慧。无论年龄如何,当今陛下的气势确实把张监正压得死死的,在与张监正的交谈中,不断的透露着‘你已经老了’的意思,连着几次年事已高,年龄大了,又顺手把本该由内司负责的事情移给了外司,对着自己也是透露出让接班内司的意思。

    确实啊,前几年由于高太后摄政,为了求稳而停止了变法,导致这几年来朝中上下都趋于安稳。这次陛下借着郡王遇刺一案,顺势便是一连串的出手,重启变法,对外宣战,改元绍圣,让人目不暇接。

    虽然张思慎自己也是其中参与者,但仍是有些震惊于赵煦的气魄,也不由得感叹。高太后在的那几年,看来确实是压的赵煦有些狠了。但是,张思慎也庆幸于自己站对了队伍,此次才能得以高升。自己只要继续为皇家的气运考虑就可以了,至于龙蛇起陆,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