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明月过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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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情断

    姚黄推门进来,柔声道:“杨姑娘,纪门主已经到了庄上,少主命奴婢来请您。”

    自从跟沈从风回到拂云山庄,二人已将杨千月的身份如实告知了拂云山庄众人。

    听到她的话,杨千月柔嫩的薄唇不禁挂上一丝笑意,像是天降的喜事,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到……到了,我们走吧。”

    姚黄看着眼前的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她认识的杨千月一贯的冷静淡然,而此刻却有些慌乱,一双眼眸如水般柔情似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穿廊过殿,杨千月的心中一直不能平静,心被揪的紧紧的,手心也湿润了。不知不觉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竟然提着裙裾奔跑起来,身后的姚黄也跟着小跑起来。

    她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繁华热烈,耀眼夺目,一路之上,所遇之人无不驻足观望。

    一阵疾风刮过耳畔,吹得她发丝凌乱。她一点一滴的接近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终于,当她站在大厅外,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男子正端坐那儿同司徒如言交谈着。

    她就停在原地,那么凝望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的存在,她的眼中只有他,再无其他。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她能看见他喉结的跳动。他微微抿了下薄唇,没有谁能察觉,只有她看见了。

    然后他转过身,看见杨千月的那一霎那,眸光微微闪烁瞬间变得柔和。

    他缓缓起身,轻唤一声:“千月……”他的嗓音很低沉,很温柔。

    杨千月笑了,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柔情,眼睛也早就湿润。

    她朝着他缓缓走去,走的很慢,不过十几步,却像是已经足够走过一生一世,仿佛每走一步,都敲打在他的心尖上。

    终于,她站在他面前,怔怔的看着他。

    他一袭靛青的长衫,淡漠冷峻的脸照旧是波澜不惊,唯独那一贯冷冽的眼神逐渐变得温和。

    她立在那儿没有动作,他亦是。

    原本她曾幻想过千万次重逢的场景,千万种可能无一相同,可是此时此刻的她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其实在纪川芜看来,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太过苍白,只要她的一个眼神就已足够了。

    一旁的司徒如言漠然看着二人。他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自然能感受到流转于二人之间那种异样真挚的感情,澄亮的眼眸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丝惘然。

    他的声音柔和多情:“你们师兄妹久别重逢,想是有许多话要说,在下也有些事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他匆匆离开,其余人也跟着退下了,如今偌大的厅中只余他二人。

    纪川芜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已倾注多时,这时才拉起她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幽幽的开口道:“你憔悴了。”他的手依旧没有温度的冷。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该如何回应,突然开口:“凌珑呢?怎么不见她呢?”

    “我先行一步,她随秋长老会与我们在神剑山庄回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他收到沈从风的信,信中言及杨千月身体抱恙,他独自马不停蹄地赶来,只为早些见到她。

    “我还好……”她轻轻点头喃喃道。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根本不知从何说起,如何开口。

    夜晚,月光水光交融,流光瑟瑟。

    古亭中玉影摇动,时时有琴声流转而出。

    杨千月静心倾听着纪川芜的琴音。

    他盘膝而坐,面若寒霜,深邃的眼神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泊。

    原本应该悠远清寂的古调,经他拨弄杀气毕露,仿佛剑拔弩张,金戈铁马;如江潮浩渺,瀚海无垠,忽而一个高音凌空而起,久久盘旋不散,最终的曲调化作阳乌西坠。

    她摇了摇头:“这曲中杀伐之气太重。”她轻轻拂过鬓角碎发,动作浑然天成。

    群玉山头,瑶池月畔。

    纪川芜嘴角微微扯动一下,伸手又勾动了一根琴弦,语调淡漠:“你听得出其中的琴意?”

    他的眼中仿佛有着永远化不开的坚冰,月下他的身影氤氲着一层有蓝色的光。

    这几日他们多数时候就这样寂静的坐在一起,他抚琴,而杨千月,就默然凝望着他。

    而他就像一块石头,任她怎么捂也捂不热。

    她心中知道,于纪川芜来说,没有什么比肩上的责任更加重要。而自己与他来说,更像是个累赘。

    琴音中已经暴露无遗,此次武林大会,盟主之位他是志在必得。

    她淡淡道:“你一定要争夺武林盟主吗?”

    “当然。”他的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在陈诉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她轻轻依靠在他的背上,声音温婉如水:“师兄,不,阿……阿芜,你带我走吧,离开江湖,离开天罗门。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你打猎耕种,我织布采药,日后我们还可以生很多很多孩子,我们可以永远厮守。”

    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胸腔内强劲有力的心脏。她的声音很小很细很软,带着一抹淡淡的祈求,仿佛一缕春风,撩动着他的心。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闭起双眼,脑海中仿佛能看见她所描绘的画面。他与她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直至白发苍苍,他们还会牵着彼此的手,一起看夕阳西下,看云卷云舒。

    那么美好,那么令人向往。

    但是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二人的幻想而已。

    他痛苦的紧握双手,缓缓转身,在看到她那满含深情爱意的眼神时,一双幽深冰瞳里竟闪过刹那的怔忡,最后只是漠然的与她对视。

    他何尝不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却不能。

    他肩负着整个天罗门兴衰荣辱,师父凌楚翊临终前将天罗门交托给他,他不能让师父失望。

    若有一日有负师父所托,将天罗门弃之不顾,那他宁可舍去自己的性命。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冷下来,最终化为一片冰寒,冷的她的手指一颤。

    “对不起,千月。”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眼神那么眷恋和哀伤。

    他声音很轻:“我这一生都会守着天罗门,这是我的责任。可你不行,你喜欢外面的自由天地,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你该有更好的选择。”

    杨千月自嘲的笑笑,其中多少轻仇薄恨只有她自己明了。

    她突然想起年少时与他偷溜出去跑马。大雪漫天飞舞,马嘶长鸣,他与她在漫天雪地中策马驰骋。

    她的笑声清脆如黄莺,狂奔之余回眸,他正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目光温柔而深邃。

    “师兄,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当然。”

    “一辈子,你说的。”

    她松开了紧抱着他腰间的双手,起身立身于池畔,平静的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目光出奇的澄澈,白皙胜雪的肌肤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冰清玉洁,只是看了叫人心生寒意。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疼的厉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好,那自今日起,你我依旧是师兄妹,只是师兄妹,千月从此再无奢求。”语气中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悲凉,听得他的心中莫名的一阵抽痛。

    说完,她缓步离开了古亭,自始至终再未敢多看他一眼。

    每走一步仿佛趟过刀山火海,蚀骨拔髓的疼痛从她的心中蔓延出来。

    她一向心高气傲,又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道理,本就不愿为儿女情事执着纠缠。既然努力过了,就不该再做无谓的挣扎。

    她不愿再被禁锢再那样的黑暗里,外面天高地阔,何苦将自己拘于求而不得的情爱。

    这一刻,她是真的决心要放下了。

    纪川芜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明白她的决绝,也明白从现在这一刻,她永远也不再属于自己。

    他又拨动琴弦,晶莹如翼的弦中流泻出来的曲音犹如勾魂夺魄的死亡之音。

    琴声刚劲有力,似要穿铁透石;如凝噎悲泣,化作利剑直指旁人心脏;如喧天战鼓,声嘶力竭。

    他将内力灌输于琴弦之上,震惊的池水激荡起数尺之高。

    他将胸中烦扰一股脑宣泄出来,原本悦耳的琴声如今更像是能杀人的利器。

    一曲弹罢,他颓然垂下双手,目光空洞幽远的望向遥远的天边。

    他知道,这一生,自己与她终究还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