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明月过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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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圣君

    大漠的天气变化莫测,就如同这个广袤江湖。今日是你覆雨翻云,明日由他扬名立万,且看能横行到几时。

    当日的黑衣男子叫严青绝,正是厉星盟老圣君严斯越之子。当年曾云沧反叛杀害严斯越,夺取圣君之位。摩尼教主拜亚尼将严夫人以及尚且年幼的严青绝救下,暗中派人送往中原。如今,严青绝为父报仇,与碎星使叶绾绾里应外合一举夺回了厉星盟。

    如今厉星盟的圣君已然是严青绝。

    这些事情都是这几日杨千月从门口看守那偷听来的。

    自那晚之后,她被软禁了起来,因为心中挂念沈从风的情况,她曾多次隔着门板向门口守卫打听消息,可他们一听到杨千月的话便没了动静,许是有人吩咐过不教任何人与她说话。

    她病急乱投医,这日便向送吃食的少年打听。

    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子单薄,个头也不高,穿着一身褪色的灰布衣衫,头上的小辫子脏的都打了结粘在一起,还有被昆仑的寒风吹的红红的腮帮子。虽然还未脱稚气,细看之下却也看得出长相极为俊秀。

    每日三餐,他都是悄悄低着头进来放下东西便走,不想这日却被杨千月拦住。

    “你叫什么名字?”她柔声问。

    少年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娄颜。”他口音很奇怪,吐字略微有些不清晰,叫人听了十分别扭。

    “你是胡人?”她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拈起他的小脸才看见这少年有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晶莹澄澈。

    娄颜缓缓抬眼看她。

    眼前女子丹凤眼含水似的,眉似远山含黛,面如桃李,一张清丽单薄的嘴唇,此刻带着抹玩味的笑意,如那水中芙蓉般灵秀美艳。

    他不由红了脸,目光闪躲的又低下了头,闷声道:“我阿爸是汉人,我的阿娜是回鹘人。”

    杨千月这下心中明了了,又不禁嗤笑,笑他小小年纪竟还知道害臊了。

    “有件事要劳小哥儿的驾帮个忙。”

    娄颜抬头看着她不语,示意她说。

    “能否帮忙打听一下曾云沧逃走那晚,叶绾绾抓到的那人如今在哪儿。”见娄颜有一些迟疑,她接着说:“小哥儿若肯帮这个忙,我传你一套花间游掌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你也不想一辈子庸庸碌碌只做个小杂役吧?”

    娄颜想想,答应了。

    等到晚上再来送吃食时,他已经打听到,沈从风被关在地下暗牢。

    杨千月听说他还活着心安了大半,按先前说好的将掌法传给了娄颜,那少年天分极高。

    当晚,她对着房门一阵拳打脚踢,嚷嚷着:“来人呐,替我通传一下,我要见严青绝!”

    喊了一阵觉得累了,刚坐下,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严青绝。

    束发轻裘,外罩一条毛色黑亮的狐皮大氅,上面沾了簌簌雪花。他身姿挺拔,五官极为立体,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有着毫不掩藏的锋芒。

    屋外檐上落白,原来白雪静谧的下了一日一夜了。

    严青绝就立在门前直直盯着她,如墨黑衣压抑的人透不过气。

    不知怎么,看着严青绝让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

    “你要见我?”严青绝漫不经心地说道。

    “让我与沈从风见一面。”她的话声音极低。

    严青绝低头轻轻弹了弹肩头的碎雪,稀稀疏疏的雪花摔落在地,然后才缓缓向她踱步而来。

    随着他的步步逼近,杨千月只觉得气氛愈发压抑,心跳也跟着加快,双手不由紧紧握住了座椅扶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其中。

    “哦?你不是说你们并不熟识。”严青绝俯身与她四目相对,他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微光。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让杨千月清晰的听见他的喘息声。她甚至能清晰的看见这个男人眼眸中自己的影子。一种极度压迫的危险气息越发让她喘不过气,可坐在椅子中的她却丝毫不敢动弹。

    在他盛气凌人的凌厉目光中杨千月像是被剥去了层层外衣赤裸裸暴露在他的面前。

    杨千月微侧过脸颊尽量不去看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瞳:“你既早已将我的用意看穿,现在又何必有此一问。”

    严青绝嘴角噙着一抹邪恶的笑意,眼神戏谑,抬手轻轻捻起她耳边的一缕乌发,放在自己鼻下嗅着。

    柔软如丝,还带了股淡淡香气。

    如此近的距离,杨千月能清晰的看见他的喉结跳动一下。

    “我可以让你见他,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严青绝状似呢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鼻息让她耳朵发痒。

    “天罗门,杨思。”她能感觉出自己的声音在颤。

    严青绝喃喃道:“明月仙子杨千月……”说着半眯起双眼,缓缓伸出手轻柔的触摸她的脸颊。

    脸上传来他指尖上的丝丝凉意,杨千月蹙眉想要闪躲,只见他已将手收回。

    那只冰凉的手瞬间捏住她白皙纤细的脖子,突然发力。

    她的五官开始扭曲,呼吸困难脸色憋的通红,死死抓住严青绝的手臂极力想要挣扎。就在她感觉脖子马上要被掐断了的时候,严青绝突然松开了手。

    看着她瘫软在椅子上剧烈咳嗽的样子,严青绝颇为满意的长吁一口气,笑着:“放心,本座不会杀你。若要仔细论起来,本座还是你的师兄。”说着坐到了她的对面。

    杨千月抚着胸口,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暗骂他是个疯子。

    厉星盟与天罗门同出一脉,皆因严斯越与凌楚翊师出同门,一身武学均是传自当年的天魔教教主杨知南。而厉星盟的武功经过严斯越多年苦心钻研,融入了西域幻术,天竺柔术,更为变化莫测。所以严青绝方才所说也确实是经得起推敲的。

    不过杨千月可没空与这个疯子认什么师兄妹:“让我与他见一面。”刚刚在死亡边缘走一遭,此刻她反倒无所畏惧。

    严青绝慵懒的躺在坐椅里,斜眼笑看着她,昏黄的烛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有些不真切。

    “吃了它。”严青绝扔给她一颗黑色药丸。

    她放在鼻下闻了闻,抬头看着他,看着他那抹冷佞的笑。

    “怕了?若要杀你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坐在这儿这样看着本座吗?吃了本座便让你见他。”

    杨千月冷睨他一眼,吃下了药丸。

    “你给我吃的什么?”苦涩的味道让她不禁蹙眉。

    “噬心香。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让你暂时失去内力。在没找到曾云沧之前,你的命都是我的。”他说得风轻云淡,心中却也觉得杨千月颇有几分胆色。

    “什么时候让我见他?”杨千月冷着脸。

    “现在。”

    杨千月被黑布蒙着眼,由严青绝的人带领下来到地牢。

    她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却尽是哀嚎哭诉,四周冰寒刺骨,甬道里的风打着旋儿吹过来,令人作呕的恶臭混着血腥味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当她摘下眼前的黑布,看见的是被吊起来的沈从风。

    他被绑了双手吊在半空,身上衣衫已经成了碎布条混着血水挂在身上。那一道道血痕,皮肉往外翻卷着,触目惊心,此时人已经昏迷不醒。

    “臭道士,臭道士你怎么样,你醒醒啊。”杨千月急切的喊他。

    严青绝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守卫一桶冷水尽数泼上去。

    沈从风即使昏迷中也忍受不住这股凉意,浑身抽搐几下。

    随后守卫将他放了下来。

    杨千月上前接住他,见他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自己的手竟不知往哪儿放,生怕触碰到他哪里的伤口。

    他的身上冰凉冰凉的,此刻已冷的发抖抽搐。

    杨千月忙解下自己身上披风将他严严实实的裹住,眼中忍不住有豆大的泪珠滚落出来:“臭道士,你怎么样?”

    他神情略有些恍惚,目光涣散良久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杨千月,看她泪眼盈盈颤抖着抬手想帮她擦去眼泪,可再看看自己满手血迹,又恐怕弄脏了她的脸,遂放下手:“月儿别哭了,你哭的可真丑,我还是喜欢看你凶巴巴的样子。”他脸上带着大片紫红的淤青,却咧开嘴笑了,嘴里全是血沫子,只要那双眼眸在这晦暗的地牢里依旧清亮如星。

    “臭道士,你还笑的出来。”杨千月嗔怒道。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有气无力的笑。

    “没有,没有,你莫要说话了,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她连连摇头。

    她擦擦眼泪起身瞪着此刻正冷眼旁观严青绝:“曾云沧是我放的,与他无关,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听你的。”

    严青绝看着他二人眼珠转了转,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合了一下,突然笑道:“好,本座答应你。”又朝身后守卫吩咐道:“天亮之后把这人抛到荒漠上。”他笑的如此残忍。

    守卫应了声:“遵命。”

    昆仑山北麓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漠,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扔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同杀了他有何区别。

    沈从风躺在地上听闻此言只是苦笑,心想这回可真是小鱼遇鸭子小命难保了。

    杨千月的心瞬间像浸了冷水,发疯般的上前撕扯住严青绝的前襟厉声道:“严青绝,你不是人!”

    失去武功的她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严青绝的身形巍然不动。

    他不怒反笑,突然伸手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中,宽厚的手掌紧紧捏住她的腰,让她难以动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本座只答应放了他,可没说是怎么放。”

    “严青绝,你放开她!”沈从风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体力不支已是徒然。

    严青绝并不理会他,反而看着杨千月,似要等待她的反应。

    杨千月眼神凌厉的瞪着他,银牙咬碎:“他是乾元宗主沈沐秋之子,他若是死了,乾元宗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突然放声长笑,放肆桀骜的眼神中满是不屑:“千月,你大概还不清楚本座是什么人。”又对着委顿在地的沈从风说道:“放心,本座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随后挥臂将杨千月掩在大氅下,拥着她转身离开。

    即使生死一线全系于旁人,可沈从风实在没有几分惧怕,只是看见了她被严青绝挟持转身前无望和愧疚的眼神,平生第一次对人生出了些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