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根
繁体版

三十一 暗流

    离王族约定的战事还有三个晚上的时候,三个包裹分别在夜里送到三个王宫的门口,等到护卫看到时放置者早已不见踪影,花树国、黑树国、红树国的国王同时接到了护卫的通报,在月色中发现了各自派去偷袭行动的人的头颅,黑树国王大怒,将护卫血祭了神树,红树国王忙于安抚悲痛欲绝的国医,花树国王彻夜未眠,带领王族跪在神树前,一场巨大的信仰危机要席卷这个国度。

    那是树根城宣布以树根国的姿态重新出现在神树世界之后,花树国的人尤其是自持贵族阶层的核心区域开始出现精神问题,花树国的核心区域那可是住着一群自认清高、神树的亲孩子的一群孤傲的人,他们认为在王族之外只有他们才能和神树对话,借助神树力量,而王族控制神树力量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们自认为是王族之外平民中的王族,他们最先开始暴怒,后来自言自语,再后来在包裹到达花树国后突然都在夜里游荡在街头,口水横流,不久便横死街头,花树国国医对此毫无办法,时间太急太快,连派小白若到红树国请国医的机会都没有给花树国王。

    为此,花树国王公开发表了演讲,来给国民以镇定剂,她讲的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中心思想是树根城挟持了神树,神树是善待所有她的孩子的,所以被迫被树根城所用,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将神树解救出来。

    演讲发挥了作用,精神未崩溃的精英阶层对战事从中立变为支持,物资从他们的仓库中抽出一部分发到王族,平民阶层倒是对此看法不一,除了很多信服国王演讲的,还有很多认为神树应该被尊重,他们对国王的“偷盗说”不甚认同,他们觉得神树的本领逃出来简直比雨点落到地上还要容易,他们开始认为国王对他们撒谎。

    因此,花树国王得同时面对信仰崩塌的内在问题和战事威胁的外在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她宁可选择用树根城——不,现在叫树根国,她宁可他们真的打了过来,让国民疲于应付战事,从信仰的问题上抽出身来。

    但她虽不想承认,也不能不承认,自己也感到了精神受挫,这个就好比突然告诉小白若:你们的任务不是运输而是跳舞。

    各有各的心事。

    在约定战事的时间还有四个晚上的时候,黑树国打造的铠甲到了,红树国王很欣赏又压制着赞赏的情绪抚摸着这些铠甲,这里有一套专门带给黑树国王的护卫——厚土的,厚土和格桑拿着各自的铠甲回到房间,厚土把众人集合在一起,在众人的目光下骄傲地介绍自己原国家的工艺,享受着大家的啧啧称奇,大家随后点上篝火聚到一起闲聊着,偶尔几个士兵在远处看着,厚土也让他们参与进来——大家对于战事的准备有点身心俱疲了。

    王识趣地没有加入,他让人送来一些水果和酒,还有烟树叶,说是识趣,他也是难以放下心事,这些天只有在国医调配的安睡汤的作用下他才能睡着,后来在睡梦中总是惊醒,后来国医没有办法,只能用神树汁调配了安魂汤,也是这次调配艾依才知道神树树汁原来可以通过不同的材料调配成不同功效的药汤。

    篝火燃烧一个半小时后,王和国医还是来到了这里,大家纷纷给他让座,他们疲累地坐到格桑一旁,他一大口就将一壶酒灌了进去,王平时不喜欢饮酒,他总感觉这些发酵后的东西不是很干净,上次他喝酒还是格桑寻得了亲人确定了红树国的子民身份,这次他深呼一口气,突然放声笑起来:大家玩起来!

    王借着酒劲紧跑几步在篝火旁跳起舞,众人惊呆了,他们第一次看到王这种身份的人放下架子,王跳着跳着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不等人反应过来去扶他便自己爬起来,想想自己的摔倒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借着酒劲,大家都放飞了自己的灵魂,你很难看到这一幕:王和士兵比赛谁跳得远,厚土和小紫尽情地拥吻,来了兴致偷偷回到房间行男女之乐,倾晴的周围围着几个士兵在搭讪,格桑和国医勾肩搭背,国医不断对他竖起大拇指。

    跳着跳着累了,大家又陆续坐了下来,王再次坐在格桑身边,兴奋又骄傲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是红树国的福人!神树怎么可能骗我们!

    提到神树,气氛突然有些僵,王也明白大家对神树的感情已经受挫,国医急忙在格桑身上打着圆场:来!格桑!告诉大家你是怎么从地下走回来的!

    “好!!!”众人兴奋地鼓着掌,格桑倒是一改刚回来时的炫耀和自豪,竟会很不好意思地以都知道为借口推辞,国医再三邀请下,他终于还是又一次讲出了刚刚发生的故事。

    格桑在意识模糊中在几个士兵的拥簇下进入地下宫殿,格桑的意识在进入宫殿后变得清醒,他才明白当初国医为什么不允许自己下来,稀薄又浑浊的空气只是一方面,他们现在不敢走了,面前尽是无尽的黑,竟还有微弱的流水的声音,几个人的心跳彼此都听得清楚,紧促的呼吸也加大了紧张的氛围,格桑硬着头皮往前迈着,一个士兵用手拽住他的胳膊以防万一,格桑在黑暗中向其投去了友好的眼神,他的脚接触地面的时候有一束光好似要从脚尖发射出来,他惊得一收脚,后一咬牙放了上去。

    一束光像是沉寂了百年的积水,冲破堤坝的瞬间不可抵御向前冲去,在几米外汇成一个焦点,然后放射状向四周奔去,转眼间这个地下宫殿的模样呈现在众人面前,陈旧的支撑柱上布满了青苔,竟有一条地下河流从中间穿过,在视线的尽头消失不见,众人的尽头一个长方体的形式卧着的柜子的东西,格桑不安地开始往那边走,突然听到身后沉闷的声音,一个士兵晕倒在了地上。

    还有一个士兵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他挥挥手:“勇者你请自己前去吧,我们接触到这地面就发昏,烂……这可能是神树的旨意。”

    格桑点点头,继续前去,走到跟前,映入眼帘的是个空心木柜,柜子里面看样子应该放着一件衣服,格桑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国医拿走的,他寻着像是机关的东西,但发现这个木柜整体光滑,连凸起都几乎没有,他有些失望,手抚摸着木柜,突然眼前一模糊,周围都成了虚无,一个光组成的人影从虚无中走出,光影停在他的面前,分不出五官,看不出年纪,一个不分稚嫩与成熟的声音飘入他的耳膜。

    “咱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不是第一次见面?你是……神树?”

    “不完全是,我是一半神树一半人形,上次见到你时,我在你身上。”

    “你是……那件国医取出来的长袍?”

    “那件长袍曾是我的。”

    “你是第一个去冰霜城的人?”

    “不是,第一勇者的称号是说的我,但我不是第一个出去的,甚至我也不知道前面有多少人已经出去了,你可以有些困惑,我也有,为什么单单是我被神树记住了,还被定为第一勇者,我问神树,神树不回答。”

    “那指引我们来这里的也是你?”

    “也不完全是,是天意,也是神树的意思,但拖你进入这个混沌的是我,我要完成我的使命。”

    “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会送你们出去,就像国医那样,这百年你们安逸太久了,那个国医的功力也远不及之前的国医。”

    “你刚刚说你的使命?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你们准备的,天下大乱,我做的一切只会在最为危难中,机会仅有一次,请原谅。”

    “天下大乱,那也是三个神树国家和树根城的问题,我们知道。”

    光影没有再回答,只是重重叹出一口气。

    像是梦醒一样,格桑的眼前恢复了原样,他体力像是被抽干一样跌坐在地上,他的右臂有点灼烧感,竟是一片金黄色却又有些发着暗绿光的树叶和皮肤浑然一体。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消失在了地下宫殿。

    “我以为你会考验一下他。”

    昏暗的地下宫殿里出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

    “没有必要了,反正他的路走到最后谁也无法左右。”

    就是这么一个天定色彩浓厚的故事,没有逆天改命,没有牺牲,王族众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国医更是请黑树国的匠人给格桑定做了一个神树材料的护臂,用来遮住那片富有神秘感的树叶,为此国医派两位医生到黑树国传授医术。

    大家也都玩累了,互相搀扶着回到房间歇息,格桑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翻来覆去睡不好,只好通过联络叶联系到隔壁的艾依,艾依起身给他熬了一晚安神汤,格桑只是嗅了嗅,但没有心情喝。

    一阵风刮过,更让格桑感到不安,他起身来回踱步,艾依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这是他认识格桑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

    突然格桑张大嘴巴跑出门去,艾依连忙跟上,门外有一些落叶在飞成各种姿态,就几个眨眼的功夫,一个士兵慌乱向王的寝室跑去。

    “出事了!”格桑下意识喊出来,厚土在隔壁房间也推门而出,神态不自然,格桑暗自佩服黑树国的血统,厚土疲累的眼睛一看就是也没有睡着。

    一行人慌忙赶到时,王的眼神好像能够杀人,国医更是昏了过去,众医生看艾依来了忙让出空间让她医治,艾依只是看了看摸了摸就确认是伤心过度,带着疑惑的表情寻找原因时看到了桌子上房子的包裹,格桑走向前掀开包裹,一颗人头撞进他们的瞳孔,艾依惊叫出声,她强压着恐惧和反胃检查这颗头颅,格桑在地上看到一张纸条,他捡起读着上面的字:“若有下次,骨灰不留。”

    王当即下令召集部队,同时派出白若鸟加急送提前开战的请示信至黑树国花树国,白若鸟脱离了箱子的束缚一起飞就带起了一阵狂风将人吹倒。王站在军队面前,因为愤怒而面红耳赤的样子让本就冷峻的气场再冰冷几分。

    “逆贼欺我红树国无人!公开挑衅,火雨侵袭!而今虐杀我医生!毁我名誉!以下犯上,不得安宁!一来可忍,二来可退,三来若再忍,我等就非神树子民!”

    士兵的血液因为备受鼓舞而加速流动着。

    “我以我血护我神树!任他妖魔乱舞,风雨乱起!今若不讨伐逆贼,我等无颜面对神树!”

    士兵们握住兵器的手加紧了一些力度。

    “现在,我以红树国国王的身份,命令厚土为本次行动的总指挥!勇者格桑为本次讨伐树根城的大将军!”

    格桑有些敏锐地瞟了身边的厚土一眼,厚土只是嘴角略微抽动一下,并无什么明显的情绪,王一抬手,一个长木盒被拿了上来,他从木盒中拿出一把宝剑,交给格桑,格桑可以听到下面众士兵羡慕的声音,他将宝剑高高举起,大吼着“胜利”,士兵们在肾上激素的冲击下怒吼着,声音震天响,好似要将那树根城活活撕碎,每块肉都下酒痛饮方才痛快。

    格桑和厚土一商议,给了大家半天假期,这一方面是黑树国的回信也非常迅速,王知道了三人都已遇难,黑树国王大怒,同意提前开战,花树国王也同意提前开战,但请求给他们派几名医生,王于是将艾依留在王宫和国医坐镇大局,剩下的国医的医生团队要么随军要么被派去了花树国。

    而另一方面,格桑留给士兵们回家一次的机会,他深知此次前去凶多吉少,不然艾依不会被要求留在王宫,王这是在考虑后路。

    格桑和艾依无言地回到房间,艾依神色木讷地收拾东西,给格桑带了几身衣服,反复检查他的铠甲是否结实,格桑为了安慰她,眼睛发出绿光在她的耳膜上讲着话。

    “国医和厚土这些天的特训不是白搞得,你相信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艾依哇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紧格桑,格桑红着眼眶抚摸着对方的头,她的眼泪浸透了格桑胸前的布料,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格桑低头吻了下去,这一刻时间好像停止了,唇上的味道和温度温柔了周围的时间和空间。格桑看着面带绯红的爱人,不住地微笑,爱人低声说着“我希望你留下一些属于我们的东西。”

    清风从门缝中偷偷溜进来,它是不是也会感到羞赧,不然不会刚进来就息了动作,屋外的虫子欢快地叫喊着,岁月好像凝固在了某一刻的顶峰,留给这个世界最温柔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