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暑假终于开始了。

    前世的路文琪，暑假的开始有个固定行程，每年放暑假第一件事是去找表哥表姐，两人带着路文琪去市里，三个人也不到处逛，直奔市里的大学后巷，那里有个旧书市场，那里的书店里书特别便宜，还有很多大学生毕业之前也在那卖书，路文琪的哈利波特系列就是在这买的，当时一共五本，路文琪买不起，还找表哥借了一些才买下来。

    今年表哥见路文琪迟迟不来找自己，还特地来家里找路文琪，没想到路文琪说今年不去了。

    表姐大学放假早，已经回来十多天了，来路文琪家好几趟了，来给她姑姑，也就是顾玲送东西。

    路文琪小时候最崇拜的不是表哥，而是表姐，表姐是镇上的大姐头，学习好就算了，还凶，小时候把表哥按在地上打，上学了追着男生打，路文琪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没人主动欺负他，因为她表姐凶啊。

    不过随着年龄逐渐增长，表姐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好，大二下学期她去了德国留学，好久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觉得她变得越来越温柔了，只是可惜直到路文琪重生那天，表姐还是个大龄剩女，大舅为此操碎了心。

    暑假都快过去一个星期了，路文琪还是不知道该干啥，天天在家吃吃喝喝，没事跟朋友们打打电话，吹吹牛，爽是挺爽的，可是没啥意义。

    这天早上，顾玲一大早就叫醒了路文琪，路思柏已经在厨房吃粥了。他也是前两天刚回来的，夏天太热，等天凉一点再出门，路文琪跟他爸提过让他别再出去打工了，就跟他妈两人开个棋牌室也饿不死，路思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棋牌室总不能当个正经事做吧。

    路文琪实在没有办法，他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在炒股，现在手里的股票都快比你一辈子挣得钱都值钱吧，路思柏听到会吓死，而且路文琪炒股的钱来路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老路家门风很好，从来不跟社会上的人打交道。

    今天把路文琪这么早叫起来是有事的，一家人要去江边的养老院看人。

    看谁呢？

    路文琪家后面不是祠堂吗，就在祠堂边上其实还有个小小的废弃的矮房子，是他的外爷爷住过的，至于“外爷爷”是什么爷爷，路文琪刚开始也不知道，问自己爷爷，爷爷也不说，只是让自己一定要对外爷爷好。

    在路文琪很小的时候，后面的小屋还不荒凉，空地上也干干净净的，外爷爷在上面养了很多鸡鸭，路文琪和小伙伴就喜欢没事去捡鸡蛋鸭蛋。

    外爷爷很胖，所以路文琪不叫他外爷爷，叫他胖爷爷。外爷爷人很凶，尤其是对村里人，但是对自己一家都很好，每年都帮自己家干很多农活，却啥也不图，不让他干活都不高兴。

    外爷爷对路文琪和路文军特别好，就像是自己孙子一样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两人留着。

    可慢慢的他就干不动了，腿脚不利索，手也不听使唤。

    于是有天晚上，他把大伯二伯叫到了跟前，说自己要去住养老院，大伯二伯不肯，说就住在这，他们照顾他，可老人家多倔啊，不送他，他就自己挑了个担子一个人偷偷去了，大伯二伯哭着要接他回来，他死都不干。

    路文琪当时还奇怪，外爷爷为什么要去养老院？为什么大伯二伯要哭？

    等到外爷爷去世那天，路文琪才知道那段既凄苦又无奈的往事。

    外爷爷原来是奶奶的原配丈夫，在奶奶刚生完二伯的时候，国家要打仗了，外爷爷应征入伍参军去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仗都打完了还不见回来，村里人就说肯定是死在战场上了。

    当时的奶奶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是这么下去早晚饿死，于是村里人做媒，把奶奶嫁给了爷爷，因为爷爷跟外爷爷从小一块长大，两人从小感情很好，而且爷爷的脚小时候被火烫过有点残疾，娶不到媳妇，所以他也不会嫌弃奶奶当时还带了两个娃娃。

    爷爷和奶奶就这样在一起了，本来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也挺好的，没想到外爷爷突然回来了，他带着勋章回来了，用一身的枪伤挣回来的勋章。

    外爷爷回来看到奶奶已经改嫁了，还和爷爷生下了三伯，他很生气，却不知道该怪谁。

    他该怪爷爷吗，要是没有爷爷自己的两个孩子早就饿死了；他该怪奶奶吗，她有什么错，她没有背叛她，是他在外几年毫无音信，还是该怪这个世道？

    最后，外爷爷在后面修了个小屋，一个人住，他没有要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要求孩子改姓，他也没有再娶，只是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奶奶去世时，外爷爷跪在身边，比所有人哭的都伤心。

    路思柏不知道路文琪是知道这件事的，以为面前还是啥也不懂的傻儿子，一个劲的拿条件诱惑路文琪，因为路文琪以前不爱去养老院，少年人都不爱死气沉沉的地方。

    路思柏见说了半天儿子也没反对，松了口气，省了力气了。

    吃完饭，父子两就出发了，路思柏肩上还挑了副担子，路文琪看了下都是些日常用品，还有吃的喝的。

    养老院很远，靠近青江边，要走很远才能到，路也不是很好走。

    路思柏和路文琪一路上换着挑，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对路思柏很熟，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挑来的这些东西也不都是给外爷爷的，有些也是给养老院的，这年头的养老院没钱，很多时候都靠家属时不时的接济。

    里面的环境说不上好，墙面都脱落了，还有点上霉，大部分老人都躺在床上，少数的还能起来转悠。路文琪闻到空气中有酸臭味，还有腐朽的味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养老院这么多老人，工作人员不可能每个都照顾的无微不至。

    外爷爷看到路思柏和路文琪来看自己很高兴，颤悠悠的指指床边的凳子让他们坐。

    路思柏把买来的新枕头，新褥子给他换好，路文琪拿过一个橘子给外爷爷剥了起来。

    外爷爷一直跟路文琪说话，问他，小琪在学校里怎么样啊，考试考的好不好啊，还有多久考大学啊……

    路文琪越听越难受，怕自己实在忍不住借口撒尿跑了出去。

    你知道你的亲人什么时候会死去，可是你却没有办法，你挽回不了他的生命，也代替不了他承受痛苦，你只能默默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路文琪站在门外，隔壁的房间里有个老奶奶对路文琪招了招手：“娃娃过来，奶奶给你糖吃”。

    路文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他想奶奶了，想奶奶的小手帕，里面永远藏着麦芽糖……

    路文琪这几天像是消失了，王河有好几天没怎么和他联系了，每次打电话都是说不了两句就挂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正好游戏里的角色阵亡了，还得跑图，闲的无聊就在群里喊了一句：“谁知道老路这两天在干嘛？一天到晚的没消息。”

    群里刷刷的回复，看来暑假大家都挺闲的。

    未央：“不知道，上次群里说话还是五天前”

    月下瑶琴：“恩，我也好几天没看他上线了”

    未央：“啊？琴儿你也没跟他联系啊？那他这些天去哪了？”

    月下瑶琴：“我打个电话问问”

    追忆似水の年华：“不用打了，我刚打过了，没接直接挂了，应该在有事”

    施南从旁边的机子伸过来看了眼，“他不会噶了吧？”

    王河都懒得瞅他，接着跑图。

    晚上7点，王河正开着团呢，路文琪的电话来了，王河忙接了电话，电话里路文琪的声音沙哑：“喂，下午找我啥事？”

    王河：“你终于回电话了，你声音咋回事？”

    路文琪：“没事，就是说话说太多了，你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嗓子没法说话。”

    “等会”，王河团战也不管了，爱死不死吧。

    “你这两天到底在忙啥？一天到晚的没声音没图像，过两天我们找你去啊。”

    “别，没空”

    “靠，你还是不是人了，爸爸去找你，你还拽上了”

    路文琪无奈：“真没空，你们来了我也招待不了你们，好好在家待着吧”。

    “嘿，小爷要你招待，等着啊，爸爸们自己过去”说完不等路文琪拒绝就挂了电话，然后对施南苏辉说道：“搞定，明儿咱就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二天快到中午几个人才凑到一块，昨晚又通宵了，现在能起得来都是好的，出发前，王河还特意买了好些水果和牛奶，去别人家总不好意一直空着手吧，王河在这点上深得他老妈遗传。

    等到他们风尘仆仆的赶到路文琪家时，却扑了个空，路文琪不在家。顾玲热情的招呼他们，王河和施南是见过的，还有两个小伙子没见过，不过看着也很懂事，在家里转来转去，看什么都稀奇，麻将机都要摸上一摸。

    王河没见到路文琪就问道：“阿姨，路文琪呢？怎么不在家？我们约好今天过来的。”

    顾玲还以为真是路文琪约过来的：“不好意思啊，小琪可能忙忘了吧，你们别急，我打电话叫他回来”

    王河忙出声制止：“不用，阿姨，您告诉我他在哪，我们自己去找他。”

    顾玲以为几个孩子是在家待着别扭，所以就把路文军叫过来，让他带几人去找路文琪，毕竟没人带路，这几个城里娃能把自己找丢了。

    歪歪扭扭的小路上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全是水坑，这也是为什么路思柏要挑着担子走过去，车子进不去。养老院建在江边是方便走水路，当时建的时候，十里八乡的都是小河，想去哪里都只要划着个船就过去了，后来修马路修铁路把这些水道分割的四分五裂，岸上的船没了用处，只能放着慢慢腐朽。

    路文军腿脚利索，他是走惯了小路的，这几个少爷哪走过这么久的土路，腿都走软了。

    前面是一个很有些年头的大院，大院门口的招牌都快掉没了，只剩下的“院”字，路文军停了下来，对着院里大喊一声：“大伯，开门”。

    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过来，手上身上都是水泥，脏兮兮的，男人边开门边说话：“你过来干嘛？不在家好好写作业，等你爸回去不揍你。”

    路文军也不怕，大伯就是看着严肃其实心最软，“小妈叫我带哥同学过来的，我可不想来的”，嘴上说着不想来，脚步溜的比谁都快，早跑去院里了。

    大伯看了后面的几个人，招招手摆出和蔼的笑容，“原来是小琪的同学啊，来来，我带你们过去找小琪。”

    几人乖乖跟着，越发好奇，这是个啥“院”啊？

    他们在水泥堆里找到路文琪的时候都快不认识了，头上带了个安全帽，身上穿的是老旧的工厂长袖，看着都热，脚上穿的是厚底胶鞋，哪里还有一点一中学霸，颜神的样子。苏辉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上午时还是在光鲜的21世纪，此刻就出现在了落后的七八十年代。

    路文琪摘下帽子，放下手中的铁铲，走向了众人，身上的味道熏了众人一跟头，“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没空接待你们了”

    王河也没话说了，一肚子的骚话此刻也说不出口了，路文琪还真没骗人，是个人就能看出路文琪真没空接待。

    几个人来都来了，路文琪还能现在就轰别人走吗？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没多久太阳就要下山了，就让他们去楼里找个地方先坐一会，等自己忙完了跟自己一起回去。

    四人答应，路文琪看着他们走进来大楼才回去继续忙活。

    四人有些无语，高高兴兴的来，现在只觉得索然无味，尤其是苏辉和秦磊，他俩不止一次听说路文琪去年国庆带他们玩的好玩的，这次是哀求着王河带他们过来的，结果过来见到的就是坑坑洼洼的小路和破旧的老楼，一点都不好玩。

    四人坐在大楼的楼梯上，从他们的角度还能见到路文琪的身影，一直在用铲子和水泥，和好的水泥用小桶送到老楼的侧面，刚才和路文琪说话时秦磊看了眼，墙边搭了个脚手架，上面有两个人在用水泥糊墙。

    楼上有人下来，是个老人，又瘦又小，扶着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下挪，四个人的眼睛就跟着一步一步的往下挪，老人看到坐在楼下的几个小伙子，张开嘴笑了，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了几颗水果糖，递给他们。

    四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摆手说不用，王河上去扶着她下楼，老人也不逞强，也不问几个人是谁，就让王河扶着走下来，到了平底又轻轻推开了王河的手，把手里的糖果塞到王河手里，自己颤颤巍巍的往出走。

    路文琪看到路文琪出来了，赶忙迎上去，离老人老远就站定了，他怕熏着她：“您怎么又下来了，您别给我糖，都吃不完了。”

    老人不干，非要给，路文琪接过，只有一颗。

    给完糖老人就走，路文琪喊来王河，让王河送老人上楼。

    趁着夕阳还没落山，路文琪把剩下的水泥都装进桶里，送到脚手架下面，拿钩子勾住，上面就拉绳子把桶拉上去，然后放下空的桶，路文琪大声跟上面的人说：“二伯，爸，水泥没了，这桶砌完回家了，我先去收拾，你们搞快点。”

    上面传来两声“哦”，又响亮又干脆。

    然后又去楼后面，是个厨房，房顶的瓦都破破烂烂的，一到下雨就漏水，大伯正在把房顶的瓦全揭下来，过几天换上新的。“大伯，走了，回家了，明天再弄”

    又是一声“哦”，不愧是老路家的。

    回去提了桶水把和水泥的地面冲干净，把地上的铁铲，耙子都收了起来，免得哪个老人家下楼被绊倒。

    最后回到楼前，对着正在楼梯上发呆的四人喊了声：“走了，回家”，嗓音沙哑，神情倦怠。

    路文军听到楼下的喊回家了，笑着跟外爷爷道别“胖爷爷，我走咯，你别想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