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约马托镇的消亡，只在人们口中存在了两三天，往后些日子里，就没见几个人提起过。

    生活在普尔加尔的底层民众，也没几个把它当回事，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生活照旧。

    只是偶尔有人听见“索约马托镇”这个字眼时，才会恍然想起，在圣历1433年5月7号那个一夜之间被覆灭的镇子。

    再到后来，“索约马托镇”这个名词已经被另一个字眼——“死域”，给完全替代了。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又为何出现，只知道进入其中的活物都会迅速死去。

    它的范围在这两年间不断扩大，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没有半只活物存在。

    不断有妄图扬名的冒险队进入其中，但无一例外地佐证了“死域”的威名，时至今日，已然是世人公认的死亡地带。

    死域的每一次扩大，往往会引发一场又一场的人口大迁移，但好在它的扩张速度，近些年来愈发地慢下来，给周边各国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而阿尔弗莱平原上的普尔加尔城，也迎来了第十一波难民潮。

    不同于爱尔科斯领，拥有几百年历史的普尔加尔城还保留着古老的奴隶制，在城内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里都能找到奴隶市场。

    每当有难民潮时，这些奴隶市场便也会愈发地火爆。

    伊蒙依旧裹着那副带兜帽兽皮斗篷，脚踩厚底靴，在满是污浊的地下奴隶市场里行进着着。

    他的住宅就在这附近，每当他外出回家时，都得经过这个奴隶市场。

    现在的他很少以外貌示人了，出门在外往往都是加了双层伪装，一副面具加上一副易容。

    “这位客人，瞧瞧这个吧，标准的鲁加马斯人，样貌上等，肥臀细腰……”

    一旁的小贩满大声叫卖着，伊蒙闻言瞟了一眼，的确很是漂亮，银发红瞳，刚好长在冲国人的好球带上。

    如果是刚刚穿越的伊蒙，或许还会对这些感兴趣，但现如今的他，已经兴致缺缺了。

    伊蒙平淡地瞥了一眼，就转身看向别处。

    “我全家13口人，全倚仗着我能吃上一口饱饭，如果再卖不出……”

    喧哗得跟菜市场似的，伊蒙兜兜转转，忽然在一处摊位停了下来。

    那个摊位上拴着一个黄种人。

    也是他自穿越以来，第一个看到的黄种人。

    她缺乏营养的身体骨瘦如柴，脏乱破旧的麻布衣遮挡不了身上的淤青。

    伊蒙伫立在原地，一时沉默不语，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妹妹。

    父母离异后，他妹妹被分给了赌鬼父亲，时隔数年再次见面时，也是如这般骨瘦如柴，身上布满淤青。

    后来，到他穿越前的那段日子里，赌鬼父亲娶了一个越南女人，而妹妹则已经辍学进厂了。

    “这位客人有眼见呀。”

    贩商见有生意，连忙拉起那名奴隶，满脸堆笑地介绍道。

    “这个是昨天才进的货，来自新大陆的野人。”

    “这种人在市面上数量极少，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极东港弄来的。”

    “他们的头发柔顺得像黑天鹅绒，眼睛黑得赛过渡鸦，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容貌特别的柔……”

    “且皮肤细腻，毛孔细小，即便是一般的贵族小姐也比不上……”

    伊蒙没有理会贩商的鼓吹，而是伸手挑起那名奴隶的下巴。

    她脖子上带着沉重的铁制项圈，只是简简单单的抬头动作，对于她来说却有些困难，她像搁浅的鱼儿张嘴呼吸着，黑色的眼眸里满是屈辱的泪光。

    伊蒙脸色平静跟她对视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转头看向贩商说道。

    “这个多少钱？”

    “六枚金币。”

    “我要了。”

    伊蒙接过贩商递来的钥匙，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解开少女的项圈，牵起她那布满淤青的手。

    那少女也不曾料想到这种结果，但她只发愣了几息，就忽地用力挣脱起来，想趁机逃跑。

    伊蒙有些无奈地发动精神力，让她陷入短暂的晕眩。

    这是前阵子刚开发出来的技巧，能耗极少，且相当实用。

    抱起她径直回到住所。

    伊蒙保留了以往的风格，所选之处，足够偏僻而隐蔽，且不引人注意。

    同时，为了有足够的空间，他又购置了隔壁几栋住宅，然后都将其墙壁打通。

    倘若有人参观过内部，便会发现里面挂满了硕大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画着各类奇怪纹路。

    这两年，他除了潜心冥想，壮大精神力以外，还一直委托人寻找与超凡力量有关的事物。

    但跟刚穿越时的前几十年一样，没有丝毫效用。

    他之前一直担心的，来自术士组织的追杀也见不着影，仿佛索约马托镇时的那次冲突只是一场梦。

    至于最开始得到的那几张羊皮纸，早已被他里里外外琢磨透了。

    甚至就连那些无比复杂的辅助性阵图，都被他琢磨透后，分解成更小的纹路单元。

    那些挂满室内的羊皮纸就是他的成果之一。

    伊蒙刚收拾完一个房间，出来一看，发现少女已经醒了，正蹑着脚准备开门离开。

    伊蒙脸色一黑，直接闭上单目，利用精神力把她拖回来。

    “啊！”

    快走到门前的少女，此时只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了回去。

    “你留在这里，我不会亏待你。”

    “倒是你现在逃走了，你准备靠什么养活自己？”

    “体力？头脑？还是身体？”

    “你又该如何对付那些街头巷尾的混混？”

    “若是被他们逮到的话，还不得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伊蒙看着她那约莫十五六岁的样貌，没好气地呵斥道。

    但那名少女依旧犟着嘴，不声不吭地，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此时的伊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试探了半会才发现，少女竟然不会讲通用语！

    ‘得嘞，请了个祖宗回来……’

    伊蒙无奈苦笑。

    ‘看来得花个把月时间来教她语言了。’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好人做到底了。

    伊蒙为了方便称呼，擅自给她取名为妮可，然后二话不说地将她推进浴室，给她洗掉身上的污垢。

    沐浴过后的她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竭力反抗，只是赤裸着身躯，冷冷地盯着伊蒙。

    伊蒙没有过多理会，带着她来到衣柜前，拿出自己去年的衣服，准备给她将就着穿。

    约莫十分钟过后，伊蒙有些悲哀地看着穿戴整齐的她。

    发现自己的衣物竟然刚好合她身。

    而就在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爱尔科斯领迎来了历史性的一刻，在由无数大理石堆砌而成的议会大厅内，早已座无虚席。

    “肃静！肃静！”

    响亮的声音在议会大厅内回荡，整个大厅采用了楼梯式剧场结构，众人坐于四周，此时纷纷望向中央梯台。

    等待片刻后，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从入口处缓缓走向中央梯台，远远望去仿若一颗枯松，独立于悬崖峭壁，冷清而毅然。

    那人赫然就是伊蒙眼中的“穿越者”，也是爱尔科斯人口中的“被神眷顾的天才”，他名为杰西卡·马修斯。

    但他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他的老师才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他得以走到今日，全有赖于他那来自于卢斯兰领的老师。

    他的老师在十几年前受雇于他家，沉默寡言，脑中装着无数奇思妙想，但却极其恐惧被世人所熟知，深怕别人戕害于他。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往，即便杰西卡跟随他数年，也只是隐约知晓，老师年轻时在卢斯兰领的某个作坊工作。

    时常听他提起一个叫做“伊蒙·波拿斯”的故人，杰西卡曾猜测过，恐怕就是这位故人的死，才导致他如此这般。

    杰西卡从回忆中缓缓回过神来，他目视前方。

    众目睽睽之下，他缓步走向中央梯台，而后伫立环顾四周，他的眼神越发的坚定。

    在此朝议国事的，皆是王侯将相、富贾巨商，偌大的议会大厅内，没有一个是平民百姓。

    但吊诡的是，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厅却是平民百姓所铸就的。

    杰西卡注视着众人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在众人眼中，他一直都是如此，但谁也没有察觉到，他目光深处的那一丝冰冷。

    为了能站在这里，他已经做出了太多的妥协。

    时至今日，他都已经快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妥协的，是从让出黑火药和枪械的发明权开始，还是从被迫与商人行会联合开始……

    他略微思考了片刻，就作罢了。

    “诸位，爱尔科斯领将迎来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虽然，在座的大部分人恐怕都早已知晓，但请容许我在此正式宣告一番，同时，也万分感谢诸位能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莅临本次发布会。”

    杰西卡朗声说道，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来阵阵掌声。

    “我在此宣布，我们于帕洛斯山脉发现了一种新型物质，我们将其命名为——燃石。”

    “纯正的燃石经燃烧过后，会完全分解为若干种无害气体，且同体积的燃石所产生的气体为同体积水的十七倍有余。”

    “在昨日，勘察队初步判定，在爱尔科斯领共有三处矿源，其中帕洛斯山脉的燃石矿储存量为700万吨，开采难度为煤矿的……”

    “这种物质极其巧妙地替代了蒸汽机中的煤以及工作介质，以燃石作为能源，并做些许适应性改进的新型蒸汽机，成功性地将能量转换率提高了近三分之一……”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只剩下杰西卡读稿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稿子终于临近末尾，杰西卡忽然提高了音调，他极具煽动性地高呼道。

    “诸位，这是历史性的时刻，我们注定将载入史册，而爱尔科斯领的威名也将响彻整个大陆！”

    “愿荣光照耀爱尔科斯！”

    “…愿荣光照耀爱尔科斯！”

    “愿荣光照耀爱尔科斯……”

    他的高呼点燃众人心中难掩的兴奋，他们也跟着高呼着，虽参差不齐，但气氛极其热烈。

    在众人的热烈欢呼声中，杰西卡鞠躬示意过后，缓步走出大厅。

    走在略显昏暗的过道里，他情不自禁地、捧起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轻吻着。

    他无比确定，这是上天的指示。

    在政界处处碰壁的他，原以为，无法在生前看到那番景象了，但这个月所发现的成果让他找回了信心。

    他看向窗外，注视着那座高达五米的领主铜像，轻啧了一声。

    若干年后，他定要亲自推翻这座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