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愤
“希望你不要杀我。”
黄牛的尾巴没有像扇蚊子那样悠然的甩动,只是随着走路而轻微晃动,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一只只会吃草的牛,也许是第一次尝到墙头草的味道,安元有些好奇它会想些什么。
他立志要杀净妖族,今天却被妖族救了一命,过程虽然有点曲折,但不也说明,人有一部分该死,而妖也有一部分不该死吗?
这么一想,他又好奇黄牛做成涮牛肉的味道了,若它一角把他挑上天,他哪里会想别的。
头痛。
安元握紧伞枪,野风凄凉,秋日冒头,阴霾驱散,车里的争执声传入耳里,腥臭的血气弥漫鼻端,受伤的战士松掉一口气,也许才感到伤痛,低低呻吟。
安元默默道,“你也很可怜,我会尽力不让人去打扰你吃草。如果我们都还活着,真想骑着你,听你讲讲青草的味道。”
秦兰也在注意黄牛,没有之前锐利的杀气;李绍坐在一名战士身旁,用烂布在擦拭着一柄刀。
“小兄弟。”断腿的战士看着他,“人也会临阵倒戈,不要想不通它的举动,它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出现在枪口上,无所谓善恶,今天它为了活命,救人,谁敢保证,明天它为了活命,不会在杀人呢?”
善恶?
那头牛那么单纯,会懂得善恶吗?
安元自己也不太懂。“说到底,还是它救了我们,大哥你也记住了他的样子,遇到它,饶它一命吧。”
它走得急了,安元自己也没能记住它的样子。相似的人很多,何况相似的妖族?
也没拍个照啥的,我只能尽力让在场的人记住你了。
我在心里答应你的,你说的也是自己的愿望,又没逼着我做出承诺,不算承诺吧?
这么一想,安元觉得自己和那头牛的思维一样了。
那名战士道,“只要它离人族远远的,谁有时间和一头傻牛较劲?”
也是啊,你跑远点躲着不就是自救吗?
安元看着战士大哥的脸,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指牛骂人?
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人,年纪权利最大的王星。
一切仿佛习以为常,走到几人面前,先看着安元,“舒服了?”
哪里舒服了?
这老头儿落地不该先来一大箩筐的“服从命令,战场纪律”一类的道理吗?
安元偷看了眼秦兰和李绍,他们什么感觉他不知道,反正他感觉就那样,和叉鱼差不多,看准了扎就行,有点可惜的是,没能扎死与自己对战的第一个妖族。
其他二人板着脸,这小子连屁也不放一个,王星没了打趣的念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玩弄话题,缓和气氛,三个小家伙好歹挽救了三个战士的生命,勉强算作英雄,不能拿一头牛像骂车上的人那样做。
想到英雄,他嘴皮子又有些痒了,英雄不能说,成了英烈又没得说。“去个人,把战车上的医疗箱取过来,剩下的配合我给伤者检查检查。”
李绍去拿医疗箱,安元和秦兰帮助翻动伤者。
王星把伤得最重的那个上衣撩开,翻看了一下露出来的内脏,“四级战士,纳米细胞已经在五脏六腑内分裂,等会儿清理干净,塞回去就行了。”
那名战士原先睁着眼,听王星这样说,可能是牵扯到了伤口,也可能是想到了开膛破肚的光景,便把眼又闭上了。
这么粗鲁的吗?安元问,“不需要包扎一下吗?”
好像不能用医院那套来理解吧,吴果救他,就是在研究室,醒来就破茧成蝶了,半个针头都没见到。
秦兰回答他,“只要器官的完好度保持百分之五十以上,把血块清理了,伤口保持通风反而恢复的更快!”
看他们见惯了的表情,那战场上成千上万的伤者也是露天处理的吗?
一眼望去,碎肉,肠子……
尽管已经见过了,安元还是打了个冷颤。
小家伙又在乱想了,还没一个小丫头了解得多。王星看了安元一眼,“纳米战士本来就少,战场上关系重大,自愈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当然要有其它措施设备加快恢复,不然倒了一大批,哪儿来的补充?干坐着等救援吗?”
安元憨憨的挠了挠头,“那他们最快恢复要几天?”
王星,“因人而异吧,有的细胞分裂速度超过普通人的一百倍,像这样的伤,几个小时就完好如初了。”
王星站起来看着他,“把你平常的那一套通通扔掉,以后你意想不到的事一箩筐一箩筐的能砸死你!”
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上基础课了,后面教导起来会不会多费口舌?
安元闭嘴不再问,看了一眼英气逼人的秦兰,无知就无知吧,但不能总被一个女人比下去。
他倒没有其它心思,男女男女,男人天生就是要站在前面保护女人,望着女人的背影,像话吗?
王星看了第二名伤者,“他只是一些皮外伤,但情况却比刚才那个糟糕,现在昏迷,头上有破口,多半是被兽角顶到头了,纳米战士最脆弱的就是头部神经,神经损坏,那就是伤了根本了。”
他再次仔仔细细检查了强者的头部,把他摆成一个躺起来舒服的姿势,然后就不管了。
王星站起来看了安元一眼。小子,关系你的头等大事,又不问了?
安元和他对视一秒,露出憨憨的微笑,你把我当傻子才好,我懒得问,说什么我都听,不想遭鄙视。
李绍回来,拿着个白色的箱子,王星对秦兰说,“大老爷们动作太粗鲁了,你怕不怕?不怕就去帮他清理一下,这小子跟着我就行了。”
秦兰领了任务。
安元很想说,她又不是护士,一个小女生,还是舞刀弄剑的,真比大老爷们靠谱吗?
看着秦兰的背影那么从容,他还是不要多问一个字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只会拿枪扎蛇。
二人将跪地的战士平躺,他的情况也无大碍,将断腿的淤血清掉,伤口紧密连接就能治愈。
也许是伤口引发了他的担忧,“王院长,这里离未朱不远,按理说救援早就到了,恐怕遇到别的变故,这里的血气也可能引来附近的其它妖兽,你快带着车上的人往回走吧,别管我们!”
“想啥呢?”王星看着他,“你们没有丢下我们,我们会丢下你们吗?
他们再弱小也是战士,你们只是第一道防线,再有危机,他们就是第二道,用自己的力气保护自己的生命!
好好恢复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谁能说来路上没有埋伏妖族呢?
总之,没有你们保驾护航,我们寸步不离。”
他看着安元,“你去车上挑几个五大三粗,看起来能打的人,思想教育也差不多了,保护我们的人倒了,他们的武器还在,我们也要自己武装起来,不能坐以待毙!”
安元有些搞不明白这老头儿的思路。
还有时间思想教育?
若那头牛说的是假的,或者它又带几个妖族折返,司机把车门一关,外面的人拿什么去拼?
你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命吗?
安元摇摇头,按照吩咐做,他老是想别人的好坏干嘛?
他是新兵蛋子,战场上的经验难道还比老王头儿多吗?
他还是扮好自己的角色吧,生死关头,脑袋一热,冲!
安元根据脑中第一次见这些人的信息,选了十个他认为强的人。
这事儿不能开玩笑,下车了得有作用,不然,再遇妖族,车上的人肯定不能指望了,武器就这么多,赤手空拳和妖肉搏吗?
也不能用分散战术,十个里面有一个能跑得过妖兽吗?
车内就算不是最安全的,也可以多拖一点时间等待救援。
老王头儿的意思,应该和他想的差不多,不能坐以待毙,但也不能全部当乌龟。
他这是在害人啊。
那辆小的作战车也可以起到防御作用,有会开车的人把它开过来,与大运输车紧靠,那车内部设计的也有意思,座椅可以推倒,一下就成了一张可以容纳十个人躺的大床。
王星看那开车的技术不错,对他说,“等会儿有意外你就带着死去的战士尸体往未朱城跑,尸体不能一直躺在荒郊野外。”
那人明白了王星的意思。
两名伤者请求王星,“王院长,将我们与弟兄们放在一起吧,恢复的这段时间,让我们最后陪陪他们吧。”
生死分离的事情王星见多了,他抹了抹眼睛,对其他人说,“先把死去的人放进去吧,没位置了就把他们三再放尸体上面吧。”
看着这一幕,安元自己的热泪也止不住。
某一天,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死去?
不。他不能哭。生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怕死他就不会上战场了。
他的亲友很少,但哪种感情能高过与自己的战友尸体躺在一起呢?
傻吧。
好好做一个傻子吧。
想这么多伤脑筋的东西干嘛?
他就不能坦荡一些吗?面临危险的接受能力那么强,为什么接受不了别的东西呢?
扎他个透心凉!
见安排的差不多了,王星吩咐众人,“各自选一个点放哨吧,一有风吹草动,车门口集合。”
他还想说点别的,突然想到不就是等待救援吗,时间有差错是正常的,马上就到了,他怎么会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但戏都演到这份上了,突然来一句大家不要紧张也不对,积极性要很好的保持啊。他找到一把没有子弹的步枪,“也不能白看着年轻人去死,老夫与你们同在!”
人都散开了。
他们觉得王星的话有点变了味道,但他一个普通人都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这有些像是怀疑论的观点也该省省了。
安元站在车尾的一方,王星来到他身边。“你的枪看起来有些奇特啊?能给我看看吗?”
四刃像一朵银色的火焰,枪身是黑色,但比普通的细,有一环环的纹路。
这人以后要教导自己,露出来的秘密藏不住,安元也没多想,递给了他。
到了王星手中,异变突生,咔咔咔的一阵响,枪身缩短,又从安元身上抽取了一些黑色的粘稠液体,最后变成了一把普通的黑色雨伞,把是银色的。
王星却一点不觉奇怪,抬头看他,“还是高科技。”
安元也没想到伞枪离体会恢复原状,听王星的意思,是认得这东西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套一点话,有关吴果的。
但不能提到吴果,万一这老头儿来个顺藤摸瓜,可能就是害人害己了。“我捡的。”
哪儿捡的,说了你也不知道,再说了,我捡的就是我的!
王星笑了笑,递给他,“那你运气可真好,百年前买这玩意儿可是要杀头的,现在你也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发现,特别是那些执行官,也就是帝国执事,说不定要治你个摸黑交易的罪,东西收了还要罚钱。
但你现在是战士,有了足够的贡献点,你就是真在黑市上淘这些东西,帝君也不会说啥。”
“所以啊,”他拍拍安元的肩膀,“上战场杀敌好处不仅有,而且还很多啊。前提你要珍惜自己的命。”
就这点?
还全是屁话,前面还英勇冲锋呢,后面怎么又要当怂包了?
王星看着安元的眼睛,笑道,“刚才英勇抗敌舒服吧?如果那头牛不叛变,你是不是没了?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但要学会审时度势,很多时候脑子发热就是送命的。
英雄要当,但做了英烈是不是不划算了?
我说的珍惜生命你不要往坏处想,要往好处想,懂了吗?”
安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有这样的事,本来能做点什么,却要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保护自己而送命,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会挺身而出的。
“明白了,”他说,想到自己的目的,“这把伞很值钱,比起纳米细胞呢?”
“现在在黑市上卖,可以买一份纳米细胞了。”王星笑道,“在没有纳米细胞之前,这些玩意儿是抗击妖兽的主流。它们也是用得纳米细胞的材料,但时间久了,妖族也在进化,人自身的力量没有突破,光靠兵器,很难与之抗衡。
钱都花在根本上了,哪里还有钱搞这些东西,但有人天生喜爱这些东西,明面上不能弄,背地里还是可以搞搞小动作的,所以没有灭绝。
这也说明了你的运气是真的好,一把破雨伞,随便掉在哪里,只要没下雨,谁会去把它捡起来?”
安元微笑了一下。
吴果要给他,完全可以留封信啥的,按王星的意思,她这是在暗示,也就是落不落在自己手里影响都不大。
但安元总感觉这是吴果有意留给他的。
这么值钱的东西,她是哪儿来的?
她一个研究员,应该也不喜欢搞这些玩意儿吧?
纳米材料,莫非对她的研究有帮助?
但她会为了一把伞而把自己搞的落魄吗?
王城说她在逃避什么人,这么一想,也有点对味儿,所有东西都打包送人,不找到自己,哪怕对方抓住了她,也没有证据。
还有,王城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吗?
若知道,伞枪也是威胁吴果的一件东西,又那么值钱,没理由不带走啊?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说,他也只是知道吴果在未朱城,吴果也一直在逃避他?万不得已,才接受了王城的帮助!
安元叹了一口气,王城一看就不是好人,祈祷他真不会伤害吴果吧,他要快点超过五级,最好是将吴果留在自己身边!
看着安元一直盯着手中的伞,莫名叹了一口气,王星想到,怕不是捡来这么简单,以他摸着这小子的脾性,若真是捡的,知道是好东西,多半会放在一边,怕别人打主意。“这把伞在战场上没多大用处,还不如卖点钱,我想要。”
“不卖!”安元拒绝,老小子果然在盯着自己的东西,“给再多钱都不卖。我用着它扎妖兽顺手,谁说没用?”
王星本来就没当回事,“一半的价钱卖我也不稀罕了。”
又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未朱城方向传来了战车的声音。
所有人翘首以待。
红蓝相间的条纹像一只彪悍的野兽,来势汹汹,带起一连串的沙尘暴。
车停,人落地,却不是熟悉的黑色战士服打扮,而是一群像是彩装土匪的人。
王星心里一紧。
真出了意外!
多半是求救信号被其他人拦截,制造假象,趁火打劫。
他说呢,怎么第一眼看这些人就像土匪,原来真是土匪!
他们哪里来的战车?
莫非,救援队在路上也遭到了伏击?
为首的是一个高额头,看起来三十岁的男人,站在王星面前,和他打招呼,“哈喽!六级研究员,还是条大鱼呢。”
他又看到了旁边英姿飒爽的秦兰,舔了舔嘴唇,就是要这种会挠破他脸的小花猫才适合他的兽性。
秦兰看了他一眼,直接无视,若在三步之内,剑出人亡。
安元观察面前说话的男人,能把一个六级研究员比喻成大鱼的,和妖兽无差别。他后面的七八个人漠视着众人。敢冒充战士的,也只有这一带的悍匪了。
他们之中同样有移植纳米细胞的人,来源不用想也罪大恶极。这里面还有研究不如意,走上歪路的人的功劳。
高额头男人重新看着王星,“这里你的权利最大吧?快叫他们上车,继续往周兰城出发。
别想其他人了,我们同样可以保护你们。”
“你们想干嘛?”王星怒问,“难道你们攻击了救援的队伍?”
那人笑道,“我们可没那个本事,不过是略施手段,让你们的求救信号发不出去罢了。”
“不可能!”
但王星已经明白了大概,帝国在纳米细胞上投入太多了,像以前的监控通讯设备,大多数都停产了。
现在的第六帝国,电子科技还赶不上千年前,不然哪儿会有这些麻烦,你随地大小便卫星都能把你逮着预警。
麻烦了啊!
现在是任人宰割,外界还是认为他们是安全的。
“别激动,”高额头男人抬了抬手,“刚好我们也要去周兰城附近,顺便保护你们一程,只不过是收一点点路费而已。”
王星想到了什么,“休想!”
那个男人勾嘴冷笑,“不同意?我也没说过要你们同意啊?
直说了吧,我们要那几具死去战士的尸体,至于你们,看在你们是去打仗的份上,才不想为难。
不然,再多几十份纳米细胞出来,我们也是可以吃下的!”
李绍提刀就往那个男人头上砍。
闪出一人,空手抓着刀刃,一脚将李绍踢飞撞在车窗上,车身晃动,里面传出惊呼。
为首男子冷笑,“看见了吧,我的人都是四级,你们现在的力量在我们眼里不值一提。
当然,你们不想要我们的善心也可以。我们取了货自己走就行。”
“这荒郊野外觊觎战士勋章的妖兽又不止那头蠢老鹰一个,它飞在天上,发现救援的人没来,东西在这放着,指不定正在准备联合其它妖兽再来呢。
你们挡的住一次,挡的住两次吗?”
“废话不多说,”男人吩咐另外的人,“去把那辆战车接管了,地上没有尸体,不是在那里面,就是在运输车上!”
他们以为尸体还在地上,或者被人藏了起来,所以最初没有理会车内的情况。而且他们的车刚好和运输车将那辆战车夹在中间。想跑也跑不了了。
“头儿,”一个人将司机座上的人丢下来,回头对高额头男人说,“在里面!”
“怎样?”高额头男人对王星说,“现在是要我们自己走,还是护送你们一程?”
其他人紧靠王星,保护他的同时,也在等他下令,做好了拼死的准备。有了李绍的前举,他们虽然悲愤于又入虎口,但力量差距太大,脑子一热一碰死一个。
这些人好像真不会伤害他们,等等再说,或许还会有转机。
战士为他们而死,怎能转眼又落入这些人手中作恶糟蹋?
安元也在犹豫,要不要出其不意上前扎那个为首的一个透心凉?
冷静,情况越危急他越冷静。
这些人完全可以抢了尸体就走,或者把他们全杀了,哪里需要这么多废话?
莫非还真有善心不成?
想到那头牛,他觉得自己不能太主观了,要客观一些。也许尸体代表他们的利益,但与抗击妖兽并不冲突呢?
看王星的决定吧,毕竟这么多人的性命也不是他说了算。
王星一张脸都憋红了。
他也想守住战士们的尸体,但反抗的话,车内车外的人恐怕都会变成尸体。
尸体是守不住的!
他恨啊,要是自己是六级战士,早把他们摆平了。
现在求救信号发不出去,也不能一直在这待着,由他们护送,尸体一起,靠近周兰城,说不定会有转机。
但是,越到中途,危险越多,若他们根本没安好心,连这一车的性命也没了。
他能信任一群土匪吗?
王星看着他,“你准备把我们送到哪里?”
高额头笑道,“离周兰城几里路吧,你们可以安全到达的地方。”
“好!”王星同意了。
高额头盯着他,“老头儿,叫你的人别耍花招,也不对,随便,反正路上也没人知道会来找你们。”
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很有把握。
“上车!”他吩咐其他人。